第41章 厮殺
秋風随着漸深的夜色,刮得愈發凜冽了。
平日歌舞升平道盡繁華的皇城都似乎沉浸在一股肅殺中,街道上沒有人,各府邸裏,也鮮有人還有心思召歌舞。
人人都緊繃着一根弦,不住地差人出去打聽明寧長公主府的事——必定要弄個明白才好,說不準……明日早朝時,時局就完全定了呢。
那是一場并不算公平的厮殺,明寧長公主有命在先:指揮使傷不得。是以前來抵抗的侍衛們難免畏首畏尾,時常劍至一半又急忙收回來。
可反過來說……又似乎是公平的,禁軍都尉府那一邊,唯一可以不擔心丢了性命的人,也是同樣的“畏首畏尾”。
手下禁軍皆不知指揮使今日是怎麽了,若說是顧忌對方長公主的身份,實在不合他的性子。他就是因為不懼這些才格外被皇帝器重,以如此快的速度被擱在了指揮使的位子上。
可他确實在顧忌什麽……下手明顯輕得很,過招時能擋開的,便不傷,能傷的便不取性命,當真招數狠、不得不取性命的……則必定來得痛快,一刀致命,必留全屍。
很快,厚重的府門就被撞了開來;而後沒過多久,眼前的道路也被“清”了出來。鮮血染紅了繡春刀,繡着飛魚紋的賜服也沾了許多血點,幾個功夫稍差的已然有些氣息不穩,片刻前還優雅靜谧的前院,此刻已紅了大半。
下一進院子的門前,始終有兩名侍婢模樣的女子靜立着。眉眼低垂着,眼觀鼻、鼻觀心,心無旁骛地站着,仿佛眼前厮殺均與其無關。
雲意駐了足,刀護在胸前,沉聲而道:“去禀長公主,憑她府裏這些人比不過禁軍都尉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便是熬過了今日,明天陛下要問罪她跑得了嗎?”
兩名婢子這才擡了擡眸,屈膝端端正正地一福,遂轉身向裏走去。
這第一進院子裏,雙方仍對峙着,誰也不敢疏忽半分。霍檀的人只想着決不能放他們進去,雲意則忍不住地分一份心去想……霍檀究竟是怎麽回事。
只消得片刻,那兩名婢子行了出來,仍是站在方才的位子,恭恭敬敬地福身回說:“長公主說了,天明之後,是死是活皆是她自己的事,與指揮使大人無關。縱是難逃一死,指揮使大人今日也別想入府。”
……她當真以為她府裏這些人能擋得住他?
他只帶了二百人前來不假,可若把禁軍都尉府上下加起來……怎麽也有上萬號人,就算沒什麽功夫,也足以生生拆了她這長公主府了。
“長公主究竟何意?”雲意看過去,卻不是看那兩名婢子,視線直入下一進院,恨不得能将這長公主府看穿、直接看到霍檀才好,“陛下之事姑且不提,皇太後是長公主生母。長公主若說巫蠱非她所下,大可入宮同皇太後說個明白,如此殊死抵抗,徒增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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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止是“嫌隙”,誰聽了霍檀方才那話,都足以認定巫蠱就是她下的。
兩名婢子同時靜了一靜,少頃,看起來較年長些的那人擡了頭,口氣平平靜靜的,回話說:“指揮使大人不必再勸。長公主的意思,是目下局勢紛雜,誰都有要護的人。大人苦苦相逼,興許害人害己。”
這話說得直讓聽者雲裏霧裏,一面覺得有隐情,一面又全然猜不出這隐情究竟是什麽。
雲意沉了沉,收刀回鞘,而後索性揮手示意手下全部退下。
自有人覺得驚詫,上前要詢問,卻是一聲“指揮使大人”剛說出,便聽得他道:“退下,這是明寧長公主府,我們不能再殺人了。”
院子裏很快安靜下來。
禁軍退到了幾丈後,長公主府的侍衛卻仍劍拔弩張地擋在雲意前,雲意的目光越過他們,再度向那兩名婢子道:“求見長公主,有勞通禀。”
“大人。”方才說話的那名婢子聲音生硬起來,“長公主不會見大人的。莫說大人沒闖進去在此求見……就是大人闖了進去、圍了她的閨房,她也不會見大人的。”
越說越奇怪了。
雲意靜思着,看了看眼前衆人,又想了想霍檀方才所言。上前了一步,拱手而道:“禁軍已退,雲意雲卓卿求見。”
兩名婢子一愣。
都是随在霍檀身邊已久的人,知根知底。方才在府外,霍檀那幾句話聲音雖低,她們也聽了個大概。聽出霍檀有意岔開“指揮使”與“卓卿君”兩個稱呼,一個是于公,一個是于私。
目下,雲意也順着這話去說……
二人面面相觑,顯然有些無措,不知該怎麽應對才好。雲意等了一等,而後“出主意”道:“兩位姑娘拿不了主意,去通禀一聲就是。二位跑上一趟,總好過此處再多死幾個人。”
于是二人猶猶豫豫地又一福身,再度往裏去了。
雲意好像從沒有哪一天覺得這麽難熬。
眼前是刀劍倒映出的微光,扭過頭,就是一地的血污。于是只好擡起頭去看天色靜心,目光所及之處,卻是月色寒涼,那涼意好像能直接沁到骨子裏,一分分地将人凍死,讓人看不到天明。
看不到天明……
他現在也确是無法預料天明後會是如何——非指他自己的命數,今晚之事,他并沒有做錯什麽。但是,霍檀……
他是奉旨查案,霍檀抗旨不說,還傷了禁軍都尉府這麽多人。這樣大的事,天明之時……甚至在天明之前,大概就會傳到宮裏、傳遍整個長陽。
這種事是壓不住的,必定會有一場軒然大波。皇帝本就想除皇太後,這簡直是個難得的說辭——可就算皇帝和皇太後和睦,她今晚的所作所為也實在無可原諒了。
“阿檀……”雲意嘆了口氣,将目光收了回來,迫着自己一點點看過這一方前院。
他養傷時曾在她府中借住,這地方他熟悉極了。可現下,又覺得陌生極了。
輕輕腳步傳來,走得很急。兩名婢子回來了,仍是剛邁出門檻就停了下來,恭謹福身,道出的稱呼也已經改了:“卓卿君請,長公主正在房中等。”
随着她們一并走過那道門,方才的厮殺就仿如隔世了。
次一進的院子裏,仍舊一派恬靜安詳。秋日裏泛黃的葉子随着清風微動,拂出一片“沙沙”輕響。
只要不回頭,當真可以自欺欺人地相信方才不曾出過什麽事了。
再深入地走進去,一路左繞右繞,離方才的血腥越來越遠。
“卓卿君請。”
霍檀的卧房前,兩名婢子停了腳,同時伸手一引。
雲意推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霍檀端坐的背影。
烏亮的長發順在背後,只在接近發梢的地方以紅繩簡單地紮了幾道,卻是襯得身姿姣好而柔弱。
“長公主。”雲意喚了一聲,霍檀似乎偏了偏頭,又并沒有轉過來看他:“卓卿君帶了不少人來,一路殺進來就是了。你奉旨辦案,抗旨的是我,你何必停手?”
“你知道我帶了不少人來,還要抵抗,原因呢?”雲意反問,回身關上了門,複又道,“告訴我怎麽回事。”
霍檀緘默良久。
“我信巫蠱不是你下的。”雲意口吻平淡,“你這安排是怎麽回事?”
“卓卿君……”霍檀輕輕一顫,一聲嘆息後,站起身來,眉目間有散不去的悲戚,“你有你想護的人,我有我想護的人。此舉能一舉兩得,多好?”
雲意眸色一沉。
“卓卿君,你就該帶人殺進來,看到我自盡,然後回去複命。如此我的罪名自然就坐實了,‘畏罪自盡’這四個字十分合适。”霍檀挑起笑容,盈在唇角,看上去有些鬼魅,“不過現在也可以,雖然你沒有帶人殺進來,我還是可以畏罪自盡。”
“牽扯了誰?”雲意摸索着她話中透出的意思,問得更清晰了些,“皇太後?馮家?還是……”
“牽扯了你。”霍檀答得也很清晰。稍稍一笑,她擡眸看向他,“如果沒有人頂罪,錦寧姐姐逃不過去。馮家那麽恨你,怎麽可能不借此連你一并除掉?”
“小婵?!”雲意愕了一愕,雖并不知此事如何能同雲婵扯上關系,卻也難免心生驚懼。
“那巫蠱,是錦寧姐姐……”話至一半,霍檀止了音,轉而一喟,“也許并不是……但再查下去,結果必定是。我知道,卓卿君是個好兄長,無論錦寧姐姐冤枉與否,卓卿君都不可能看着她去死。”
她明眸中無波無瀾,口吻和目光一樣平靜:“那麽……關乎錦寧姐姐性命的事情……卓卿君敢賭皇兄會護她到底麽?我都不敢賭——畢竟那頭一個人偶,是詛咒皇兄的。”
安靜得就好像一切都停住了。雲意與霍檀相顧無言,少頃,雲意緩緩道:“我信你不會行魇勝之事,同樣信小婵不會。陛下若疑到她身上,我身為兄長會為她查個清楚,但……沒有理由搭上你的性命去息事寧人。”
“那如果當真是她呢?”霍檀反問道,“如是無辜,自可以還她清白;可若當真是呢?除卻旁人頂罪,還有什麽法子能救她?”
畢竟,雲婵對皇太後的恨意……阖宮皆知。
作者有話要說:《大夏日報》頭條:
明寧長公主府昨夜發生暴力沖突,疑與巫蠱案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