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太後
端午便這樣過去了。雲婵借着宮宴未消的酒勁一夜好眠,連襲亦茹的事情也懶得多去想。
翌日清晨醒得很早,推開窗戶,暑氣尚還不重,夜間微涼的氣息絲絲縷縷地沁進窗來,微有濕意,一呼一吸間,似能嗅到些許花草的清甜。
雲婵心情莫名的好,更了衣梳了妝,想随處走走。
用過了早膳,在湖邊品着茶小坐了半個時辰,又到禦書房看書看到了晌午,這才覺得有些疲憊。将書交還給女尚書,準備回端慶宮用午膳去了。
步出尚書房行了十數步,卻被潘瑜擋了去路。
此處恰是一拐角,風景清幽,有樹木假山為遮蔽。潘瑜在拐角的那邊,伸手擋了她後,擡眸看了看禦書房那邊,而後壓聲一笑:“錦寧長公主安。臣在此……恭候多時了。”
“潘大人。”雲婵稍一颔首,心中已然添了許多不安,“大人何事?”
“皇太後想請長公主到長樂宮坐坐。”潘瑜欠身道,頓了一頓,又言,“閑談敘舊罷了,長公主不必在意禮數,一衆随行宮人也同往便是,長樂宮自會備下茶點讓衆人歇歇。”
倒是格外的客氣,雲婵卻明白,這是誰都別打算回端慶宮或是到宣室殿報個信兒了。眼見潘瑜身後也随着不少宦官,各個神色恭肅地靜默而立,絕不是能由着她說不去便不去的。
雲婵沉了沉息,只好點了頭,随着潘瑜同去。
不知皇太後此番找自己又是什麽事,但瞧這架勢,也知是沒好事。衆人一路都行得沉默,白萱快走了兩步伸手扶上了她的胳膊,她反手一握,白萱的手心也是冰涼的。
終于到了長樂宮門口,雲婵剛踏過門檻,即有宮人上了前,擡手擋住身後衆人的去路。
雲婵下意識地回頭一望,身邊的潘瑜已然一揖,聲音聽上去更加陰陽怪氣了些:“長公主,請吧。”
雲婵短一屏息,提步繼續行進去。途經側殿時,見一男子執書正讀着,被書冊遮着,看不清面容。
一直行到了寝殿,才見到了皇太後,她側倚榻上正小歇着,雖則保養得宜但仍能顯出些許蒼老的面容上眉頭微蹙,身旁有一女官服飾的人正輕着打團扇,雲婵定睛一看,卻是襲亦茹。
“皇太後萬福金安。”雲婵俯身跪下去,叩首,靜等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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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寧來了?”沉穩的聲音慢悠悠的,似乎微含着笑。雲婵聽得襲亦茹在旁應了句“是,錦寧長公主來了”,而後便聽到了衣袍摩擦的聲音,知是皇太後起了身。
上一次,她為救白萱,在長樂宮中做得頗是不給皇太後面子,此番便也未裝得太過。聞聲,不等皇太後命免禮便就勢站了起來,上前時襲亦茹已扶着皇太後坐正了,她便從宮娥手中接了茶水來,奉給皇太後。
“你倒是會辦事。”皇太後噙笑抿了口茶,悠悠說道,“哀家聽亦茹說了,昨日她陪陛下飲着酒,也是你奉了盞茶去——倒未親自去送,但想來是你親手沏的。”
“是。”雲婵屈膝福身,淺笑中不摻任何提防之意,曼聲答說,“陛下宮宴時本就飲了酒,宴後又飲,臣女怕陛下傷了身,便沏了茶送去。”
皇太後手中的瓷蓋輕一刮茶盞,笑應了聲“哦”,又問:“為何不親自送去?”
雲婵擡眸,稍睇了眼前并不多言的襲亦茹一眼,颔首答說:“不敢攪擾陛下和襲姑娘。”
“倒是知趣。”皇太後緩而點了頭,将茶盞輕擱到了一邊,以手支頤,打量着她,循循笑道,“哀家也想嘗嘗你的手藝。”她說着一睇旁邊的案幾,“喏,要用的東西都給你備好了。給哀家沏杯茶來,我們今日好好說說話。”
“……諾。”雲婵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卻沒有不應的理由。垂首再一福身,行到那案幾前落了座,茶夾、茶匙等物在手中用得熟練,片刻後,成色上佳的茶水徐徐斟入杯中,雲婵持着茶盞起了身,上前奉給皇太後,“太後請用。”
皇太後單手接了過去,卻是未飲,仍是擱在了手邊案上。笑意不減地拿了擱在案上的銀針,當着雲婵的面,無遮無掩地将銀針探入茶水中。
短短一瞬而已,再拿出時,銀針已黑了大半。
“太後……”雲婵稍有一慌,卻很快冷靜下來。只覺得皇太後此舉和襲亦茹前些日子意欲陷害她的法子如出一轍,如此也好,那事上霍洹能看得清楚、知她沒有必要,此事便也一樣。
皇太後的目光在發烏的銀針尖兒上定了一會兒,凝神而笑:“你怎麽說?”
“臣女不知……”雲婵的聲音中毫無心虛,亦沒有下拜,欠身朗然道,“臣女方才一舉一動皆在皇太後眼前所做,豈會下毒?”
“是啊……你怎麽會在哀家面前下毒。”皇太後笑睇着她,淺淺彎曲的眉眼邊上,印出了幾道清晰的皺紋。
四下裏靜了下去,雲婵提着氣等着下文,少頃,皇太後揮手屏退了旁人,只留了她和襲亦茹在殿中,一字一頓地告訴她說:“錦寧啊,這宮裏頭多數人命如蝼蟻,但也有那麽幾個,手握着生殺予奪的權力。陛下自然算得一個,哀家麽……姑且也算一個。”
她掃過來的目光帶着些許淩厲,讓雲婵周身一冷,垂首應了聲“是”,她又續道:“今天,哀家把這生殺予奪的權力給你,你可以決定別人的生死。”
……什麽?
雲婵一愕,無聲地深吸了一口氣平複心緒,恭敬而道:“臣女愚笨,不明白皇太後的意思。”
“別急,哀家說給你聽。”皇太後輕輕笑着,“哀家的侄子眼下就在長樂宮,不知你方才進殿時看沒看見——那是馮家的嫡長子、長陽城裏舉足輕重的人。”
換言之,如若馮家不倒,他便是要承繼家業的人。
雲婵一點頭,答說:“是,臣女看到了。”
“他 和陛下一般年紀,雖則有幾房妾室,但尚未娶妻。”皇太後面上的笑容凝了一些,看上去便帶着數不盡的謀算,從容不迫地又道,“一會兒陛下過來,你跟陛下說, 你想嫁給他為妻、做馮家的長媳。哀家會下旨為你賜府賜婚,從前的事哀家不追究,你好好做馮家的兒媳,這輩子馮家都不會虧了你。”
……她在說什麽?!
雲婵只覺得荒謬無比,若非皇太後神色尚清明,她簡直要以為皇太後這是被目下的局勢逼得失心瘋了。視線落在那盞清茶上,雲婵淡聲一笑:“太後是覺得臣女怕死?這茶……是臣女沏的,太後要賜死臣女,也随太後的意。”
“這是什麽話。”皇太後驀地笑出聲來,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哀家知道陛下喜歡你,也知道你事事聽陛下的意思——陛下尚且尊哀家一聲‘母後’,你又豈會下毒來害哀家?”
她笑看着雲婵,一層淡薄的溫暖底下便是無盡的冷意,稍一垂眸,如同恍然回神般地又道:“哦……是哀家忘了說清楚,這茶,是靜怡翁主送來的。”
葉瀾!
“原 是送給吳太妃的,太妃看這茶貴重,便獻給了哀家。”皇太後欣賞着她的神色,又補充道,“如此,是誰下的毒,哀家說不好,但下毒之事,哀家寧可錯殺。你別指 望着陛下誰都能護,他許是要顧着葉家救一救阿瀾,但吳太妃……哀家這個做主母的要懲一個妾室,任誰也多不得嘴。”
何況這種事實在難以說清,于霍洹而言,只能權衡利弊而做決斷。葉家在朝中為官,值得他一護,但吳太妃……
沒有什麽家世做資本,不值得他就此和馮家撕破顏面。這條命,只怕是要搭上了。
“哀 家可不是唬你,這茶哪一日進的宮、哪一日從吳太妃手裏轉交到長樂宮,皆有據可查。”皇太後在旁催促得慢條斯理,手中拿起那茶盞輕晃了一晃,“哀家說了,這 生殺予奪的權力交給你,你自己掂量着來吧。”她說着,瞥了襲亦茹一眼,續說,“至于亦茹——哀家知道你不喜歡她,只是留在身邊做個女官罷了。來日你這馮家 的長媳不肯,她便做不得嫔妃,如何?”
雲婵目下又哪還有心思想這些。一邊是葉瀾、一邊是吳太妃,哪個因她而丢了性命也不行。
可當真嫁入馮家……也不行。
自己委屈與否還在其次,雲婵明白,皇太後肯拿馮家嫡長子來做這個交換,算盤就絕不可能打得淺。
她若嫁進了馮家,皇帝再意有所屬也是白費,馮家自可再盡力推一位皇後出來;她若嫁進了馮家,兄長再怎麽忠心,也得為這親妹妹考慮考慮,就算是馮家當真不委屈她半分,他也不可能再助霍洹除馮家了——如若馮家倒了,嫁入馮家的長媳決計沒有出路。
“謝太後美意。”雲婵沉沉靜靜地,屈膝深深一福,“婚嫁之事,臣女不敢擅自答應。便如皇太後所說,待得陛下來了,臣女先行禀過、問問陛下的意思。但若臣女按太後的意思說了,可陛下不同意……太後可不能怪罪到臣女頭上。”
作者有話要說:——正常的劇情是上面這樣,阿簫的腦洞其實是下面這樣:
太後:“今天,哀家把這生殺予奪的權力給你……”
“真噠!”雲婵一臉興奮,福身謝恩,接着身姿敏捷地轉身拔了身後劍架上的寶劍,一劍刺死了皇太後。
太後:你……你特麽……手……太快了…………【咽氣】
皇太後馮氏,卒。死因:錦寧長公主不按常理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