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阿木緊握着手裏的發簪,茫茫然地走着,他總覺得自己來過這裏,越走越肯定,低頭再看一眼手裏的發簪,他突然就想起來了。他确實來過這裏,那時他手上也拿着一支發簪,只是那時他不叫阿木,他叫大勇,手上的發簪是他自己做的,要給一直牽挂的人,那人是名叫文澤的阿佑!
大勇和文澤是鄰居,從小一起長大。文澤的父親是村裏學堂的夫子,所以文澤讀書很好。可惜文澤小時候生了場大病,好了之後卻落下殘疾。他左腿又細又短,好像從生病後就不再長,比右腿短了很多,而且軟軟的就跟沒骨頭的肉條一樣。但文澤好強,拄着拐杖什麽都靠自己,從不依賴別人。
村裏其他孩子都不愛跟文澤玩,只有大勇和他形影不離。大勇帶他到河邊釣魚,背他上山采野果,哪兒好玩就帶他上哪兒。倆人比親兄弟還親。
大勇家裏人多,文澤父母先後過世後,大勇就搬到文澤家住。文澤接替了父親的工作,在學堂當小夫子,平時也會在院子裏種點菜,養些雞。他的腿幹不了重活,下不了地,家裏的那幾畝薄田都是大勇負責,挑水砍柴,修整房屋,所有體力活也都是大勇幹。
兩人過得和和睦睦,外人只當他們是兄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兩人早已心意相通,和正常夫妻比就差沒有名分。
家裏催着大勇成家,大勇不願意。他和文澤商量着一起離開村子,出去闖闖,這樣別人也不會懷疑他們。文澤同意,只要能和大勇在一起,天涯海角他都願意去。
倆人還沒來得及走,邊疆就發生戰事,官府來征兵,大勇不得不去。文澤因為腿疾留在家裏,他讓大勇不必擔心,一定要平安回來,他會等他。
戰事越拖越久,兩年來大勇除了和文澤通信,沒得回家見他。文澤來信總說家裏一切都好,讓他放心。
大勇想做一支發簪,等文澤行冠禮時送他。發簪才做好,老家那邊就有人帶消息來,說連日暴雨,突發山洪,村子在一夜間消失了。
大勇不相信那是真的,他還是天天等着文澤的來信。直到他替旁邊的士兵擋了一刀,躺在血泊裏,他都希望文澤還活着。
握着胸口要給文澤的發簪,大勇看着天空,湛藍湛藍的,沒有一絲雲,也沒有一絲風,但他心裏對文澤的思念卻充滿了天地間。
大勇拿着發簪走在陌生的河邊,河對岸的花開得紅豔豔,沒有一片葉子,遠看就像戰場上鮮血彙成的河流,讓他印象深刻。他走到了一座府邸,裏面有人跟他說:他救了別人性命,可以許他一個心願。
大勇沒有任何猶豫,他只有一個心願,那就是再見到文澤!
忘川河畔的彼岸花依然盛開如故,紅得好像窯裏的烈火,燒透的木炭。
阿木瘋狂地奔跑,他要去那座府邸,他要找到那個人,雖然他沒再救過人,不知道該用什麽去換,但他還是要去試一試。
那人還在,他看着阿木平靜地說:“你陽壽未盡,還可再活四十年,回去吧!”
“不!我不回去!我不要那四十年了!”阿木抓住了救命稻草,“我願意用那四十年做交換,請讓我下輩子再遇見阿佑,求你了!”
“遇見又如何?”
是啊,遇見又如何?愛他,給他幸福?可是這兩世阿佑都過得那麽苦,身有殘疾,英年早逝。
“我不要遇見他了!我用四十年的陽壽換阿佑來生健康平安,幸福地活着,長命百歲!”阿木堅定地說。只要阿佑好,他見不見都不重要。
“你确定這是你想要的,不後悔?”
“是!我确定!我也絕對不會後悔!”
“他說雖然苦,但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哪怕時間短暫,一輩子也值了。他沒什麽可換的,所以上一次他用自己的健康換再次遇見你。這一次,他還是這麽換!”那個人深深嘆了口氣,“人啊,就是這麽執着!”
阿木呆了,他不知道眼淚正順着他的臉往下流,兩世的心酸與愛戀都化在了這流不盡的淚中。
“去吧!你會再遇見他,他也會活得長久些!至于他是否會幸福,就看你了!”那人說着,越走越遠。
“請讓我早點遇見他,我不要他再受那麽多苦,讓我早點遇見他吧!”阿木祈求着。
沒有人回答他,周圍一片安靜,然後阿木好像聽到了阿佑在說:“不怕苦,只因知道總有一天會苦盡甘來!”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下面還有一篇番外,謝謝收看!
☆、番外
柯勇順着江濱公園的自行車道,一路從西往東再返回,這是他每天晚上固定的運動項目,不論寒暑,只有雨天才沒出去。
一身騎行裝備的他和白天老師的形象判若兩人。柯勇在私立中學當美術老師,學校有老師制服,平時上班他都是西裝領帶,一副為人師表的樣子。
柯勇騎到一處看得見江邊棧道的地方時,突然停了下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影面朝江面站在棧道上,他想了想,把車騎到前面公園入口停下,然後走進去。
那個人他不認識,原來卻每天都能見到,他每次騎車到這附近時,總會碰到他。他是夜跑者,時間和柯勇差不多。一開始他們只是擦肩而過,之後眼神交彙,再來就是點點頭,最後雖然誰也沒停下,但都會笑着打個招呼。不過柯勇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到他了,大概一個月了吧。
“嗨!好久不見!”柯勇走過去打招呼,“今天沒跑步?”對方穿着厚厚的大衣,應該是沒跑。但不跑步這會站江邊做什麽呢,畢竟現在是十二月,昨天又下過雨,江邊還是很冷的。
“好久不見!”看到柯勇,他笑着點點頭。柯勇覺得他笑起來彎彎的眼睛讓人覺得很真,很舒服。
“最近都沒見到你,去旅游了嗎?”柯勇一邊做擴胸運動,一邊問。
他搖搖頭,看着江面深吸一口氣:“跑不動了!”
“說得跟老頭似的!”柯勇笑了,“這麽冷的天你站在這幹什麽呢?”
“看流星!”他說得認真,讓人不由得不信,“今晚獅子座流星雨。你要不要也一起看看?”
好像是有這麽回事,柯勇想起早上在車裏有聽到廣播提起。“現在看得到嗎?我以為要半夜呢?”
“嗯,是要半夜!”他擡頭悠悠地說,“等上一夜,總會看見的。”
“你沒事吧?”柯勇覺得他好像不太對。
“我有點累,你能扶我到那邊的椅子上坐會嗎?”他皺着眉頭,揉了揉額角。
柯勇覺得他一個大男人還要人扶實在有點奇怪,卻不好說什麽,只得扶着他的手臂意思意思。但才走兩步,柯勇就真的攙着他,甚至一只胳膊繞過他後背,扶着他另一邊肩膀。
他的腿擡不起來,有點拖在地上,而且每一步好像都要思考一下才能邁出去,所以走得很慢,難怪他說跑不動。
“抱歉,能問一下是怎麽回事嗎?”柯勇小心地扶他坐下。
“今夜陪我看流星,我就告訴你!”他眨眨眼,有點俏皮地說。
“好!”柯勇沒有猶豫就回答。他發現自己竟然很在意對方。
“我開玩笑的!你穿這麽少,運動時沒問題,到半夜會冷的。”
“那你現在就告訴我。”柯勇覺得自己有點耍賴。
“可以!不過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他笑眯眯地看着柯勇,眼裏卻深沉的如這寒冷的夜,“如果明天你就要死了,今晚你會做什麽?”
柯勇知道他不是在說笑,但他真不知道怎麽回答。
“我明天要做個手術,腦子裏長了個瘤,十有八九會死在手術臺上。”他說得雲淡風輕,“我希望能死,因為如果沒死,我就會變成一個癱了的瞎子。”
從沒這麽難受過,柯勇覺得心在撕裂。他們彼此還很陌生,卻又好像早已将對方銘刻在靈魂深處。
“如果讓我選,我就不手術了。死了,浪費手術費;活了,拖累家裏人。”他嘆了口氣,“可是父母不容易,他們千辛萬苦的盼着你好,我總不能不争取,一味的讓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而且說實話,我還真有點怕死,呵!”他自嘲地扯動嘴角。
“明天,哪個醫院?”柯勇終于說出話來,聲音沙啞低沉。
“問醫院也沒用,不如向流星許願,也許會有奇跡出現。”他又笑了,眉眼彎彎。
手機響了,他姐來接他。他很無奈地說:不回去家裏人會擔心,可惜沒看到流星。
柯勇攙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公園入口。這段路很短又很長,連着生與死。
他坐上車後,柯勇才想起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他騎上車拼命追。車子在路口停下等綠燈,柯勇騎過去,敲敲他這邊的車窗。
“怎麽了?”他降下車窗,笑着問,“你追過來的?”
柯勇大口喘着氣:“你,叫,什麽?”
“我們再見面時,就告訴你。”
“我等你!”柯勇大聲喊着,看見他的手從車窗裏伸出來,慢慢地揮動。
高三美術專業的藝考生終于參加完專業課考試,柯勇松了口氣。他一大早就醒了,怎麽也睡不着,幹脆換了衣服騎車出去鍛煉。
柯勇從沒在早上騎車,最近更是每天晚上風雨無阻地出行。那一夜,他等到了流星,他許了願,他相信那個人一定還活着,他不想錯過任何再見到他的機會。
雖然那人面朝江面,雖然那人坐着輪椅,但柯勇第一眼看見那個背影就知道是他。
恨不得馬上沖過去的激動在靠近時卻變得不知所措,柯勇看着眼前的人,心裏百感交集。
“是你嗎?”他側過頭,很認真的在傾聽,在感覺。
“是我!”柯勇走過去,情不自禁地将他摟進懷裏,“好久不見!我是柯勇。”
“好久不見!我是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