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第32章

“周旭他知道嗎？”錢雲問，她喝了很多酒，帶着醉意，“周旭是個老實人，真的，太老實了，大概比我還傻。”

小寧記不住，是因為他陪過太多顧客。錢雲卻記得一清二楚，那是她的生日，因為知曉前夫出軌心情低落，閨蜜為了讓她開心，給她過生日，請了三個帥哥過來，有美少年、肌肉男、帥大叔。

她那天還挺開心的，覺得花錢請的小白臉比法律上的丈夫好多了，花了錢就聽話，不會抱怨不會嫌棄她，一張嘴就是甜言蜜語，長得還帥，甩她老公好幾條街。她最喜歡肌肉男，好像還摸了人家胸，豪放地往人家褲裆裏塞小費。三個帥哥自始至終笑容滿面，因為姐姐們小費給得大方。

錢雲也是那天想清楚了，比起把她辛辛苦苦賺的錢拿去給老公跟小三花，不如拿這些錢來養小白臉還比較順心。

現在離婚官司打完了，她的錢都拿回來了，萬萬沒想到，又碰到了那天號稱最喜歡大姐姐的美少年，搖身一變，成了喜歡大叔的同性戀了。

周旭從沒說過他的性向，馮松跟呂鵬宇自然也不多嘴。但錢雲看得出來，特別是幾次三番想給周旭介紹對象時，馮松跟呂鵬宇那種吞吞吐吐、繞着圈阻撓的态度，錢雲猜都猜出來了。

周旭說小寧是他認的小弟，鬼才相信。人還沒到就要去門口接他，到了之後又是倒果汁，又是拿小吃，跟大家說着話呢，時不時就要轉頭去看一眼小寧，那種眼神，不是直男看直男的眼神。

錢雲一想起小寧是誰，立即就問馮松周旭跟小寧的關系，馮松見錢雲看出來了，也就說了。

錢雲酒精上頭，又想起因為識人不清而造成的這一年多來的折磨，哪裏還能忍得住？

“這是我跟周旭之間的事。”小寧忍住不失控。

“我跟周旭認識了也有十來年了。”錢雲說，“老同學我不能不關心。”

小寧“騰”地站起來，想了一下，還是忍住脾氣說了一句：“我的事周旭都知道，我沒有什麽瞞着他的。”說完立即離開包廂。

他怕再待下去他就不能裝乖了，錢雲再說兩句，他要是控制不住脾氣發起火來，場面就太尴尬了。

周旭煙還沒抽完。

小寧出了包廂就往剛剛的安全通道走，周旭跟馮松并沒在門口，小寧走近了，隐隐聽到說話聲，知道他們走到樓梯口說話。

小寧想起馮松跟呂鵬宇就鬧心，錢雲肯定跟他倆說了，他倆本來就對小寧有意見，已經給小寧安了個騙錢的帽子，現在又知道了小寧從前在俱樂部打工的事，不知道又要怎麽勸周旭趕緊離開他。

偷聽不好，不過小寧已經習慣偷聽了。

不聽還好，一聽小寧氣炸了。馮松跟呂鵬宇兩人來來回回，還是在勸周旭要看清人，不要上當受騙，而周旭也還是一如往常努力幫他說話。

周旭人真好，小寧想，這要是他，直接甩一句“是我在跟他談戀愛，又不是你們在談戀愛，關你們什麽事呢”。

一次一次又一次的，煩不煩！

“旭啊，我真是不明白了你了。”馮松的聲音響起，小寧輕手輕腳靠近門口，“以前我跟阿鵬要給你介紹對象，你不是挺挑剔的嗎？要看工作，要看人品，還要了解愛好興趣，比人家相親結婚還費勁，說要過一輩子的，不能不謹慎。現在這是怎麽了，被下降頭了？”

“哥們都覺得自己太八婆了。”呂鵬宇說，“三十好幾的老爺們，還管你談戀愛。前面他跟你借了十幾萬這事，都不提了，今天錢雲說的這事又是怎麽回事？你說你都知道，你他媽到底怎麽回事啊？”

“……小寧的事我都知道，他沒瞞着我。”周旭說，“我跟他認識，也是因為我花錢請他來陪我吃飯。你們別瞎操心了，你也說了，咱們都三十好幾的老爺們了，還會被十幾歲的小年輕騙嗎？”

馮松跟呂鵬宇大概是無語了，半天沒人說話。

小寧有點得意。

“你也知道他今年十幾歲？”打火機“咔噠”響了一聲，馮松的聲音又響起，“等他三十的時候，你都快五十了，你想過嗎？”

這個馮松真的很讨厭，小寧氣得咬牙，他，十八歲的小寧都不介意周旭大他十七歲了，你們介意什麽？

“你以前找對象都奔着過一輩子找的，現在找他，能過一輩子嗎？”

當然能！小寧真想沖出去大喊。

安全通道裏一陣沉默。

小寧想，周旭怎麽不快反駁他，當然能了。

“……我……本來也沒想過真的能跟他過一輩子……”周旭說，聲音低沉。

小寧愣住了。

“你們說的我都清楚，別替我操心了，我明白的。”周旭又說。

沒人再開口說話。

小寧站在門邊，盡頭的玻璃窗不知被誰打開了，風呼呼往他身上吹，冷極了。

腦子好像炸開一樣，什麽都不能思考了。

很多事在腦子裏一閃而過。

周旭從來沒有說過一句“我喜歡你”。

陳易宏認識周旭的好朋友，認識周旭的妹妹，他們彼此都交換了手機號碼。但周旭從沒主動跟妹妹、跟好友報告他跟小寧在交往，小寧也沒有他們任何一個人的手機號。

他們都不相信小寧。

原來連周旭也不相信他。

歸根究底，周旭會跟他在一起，是因為他撒謊了，自己送上屁股給人家捅，然後撒謊說周旭跟他表白了。

他們每個人的擔心都是對的，因為從一開始，他就騙了周旭。

“小寧？”

直到聽見周旭驚訝的聲音，小寧才發現自己還一直傻傻站在原地。

眼前模糊一片。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流眼淚了。

“小寧，你怎麽了？你聽到我們在說話？”周旭着急。

小寧擡手，一把擦掉眼淚，轉身就走。

周旭追着他，問：“你是不是聽到什麽了？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小寧不想說話，他不知道說什麽，他大步疾走，一路出了KTV。周旭追着他出了門，急得不行，說：“你別生氣，馮松他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擔心我，我都跟他們說清楚了。你是生氣了嗎？還是生我的氣？我剛剛——”

為什麽周旭能愛陳易宏愛到買好戒指要跟他求婚，他小寧就不行呢？

原來建立在謊言上的戀愛真的不行，跟周旭在一起太快樂了，快樂得他都忘了“周旭喜歡他”這件事只是他自己說的謊言。

“我沒有生誰的氣。”小寧突然停下腳步，一字一句說道，“我只是覺得自己很可笑。”

“小寧……”周旭手足無措。

“是我不對。”小寧說，“你知道嗎？你的朋友們說的都是對的，我确實是個大騙子。你也不用愧疚了，也不用糾結喜不喜歡我，因為你喜歡我這件事，是我撒的謊。”

小寧覺得自己的大腦好像麻痹了一樣，自暴自棄的話源源不斷。

“你喝醉了之後，根本沒有說過喜歡我，從來也沒說過，清醒的時候沒說過，喝醉的時候也沒說過。”小寧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滴，完全控制不住。他已經好久沒這麽哭過了，自從媽媽走了以後，他就再也沒這麽哭過了，他爸欠了一堆賭債時他也沒哭過。

周旭愣愣地看着他。

“我……做了這麽多，一點用也沒有。你不喜歡我，為什麽能喜歡那個陳易宏？！”小寧突然大吼起來，情緒崩潰，“你以為他是什麽好人嗎？你跟你的朋友，自以為自己年紀大見識多，很了不起嗎？！他就是個爛人！人渣！你們把他當寶一樣，你們瞎了眼！你自己看看，他是什麽人！”

小寧擦了又擦眼淚，掏出手機，顫抖着解鎖滑開屏幕，點出聊天記錄給周旭看。

“看看！看看！他死乞白賴跟我要的手機號，我不過給了他一個手機號，一句話都沒跟他說，你看看他都發了什麽？！你的前男友，你跟你的朋友們寶貝得不行的爛人，一個勁約我出去，說你不行，讓我試試他的，還給我發下半身照片，你看看！”

周旭握着小寧的手機，臉色鐵青。

小寧眼淚亂飚，大吼：“你以為你好了不起嗎？！我沒人追嗎？別人追我我理都不理，在你這裏，裝乖賣慘，小心翼翼，得到了什麽？別跟着我！”

周旭被吼得愣在原地，不知說什麽好，小寧不聽他說話，也不讓他抱，靠近都不能靠近。

最後周旭只好說：“好歹讓我送你回去……”

周旭不說還好，他這點深入骨髓的好刺激得小寧更生氣了。

“滾開！”

小寧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