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只做避風港
陸卿這一輩子做得最出格的事,無非是同顧湄一想逃課跑出去厮混了一整天,而且還是瞞着父母,直到如今,她依舊是陸家乖巧聽話的小閨女。
可剛剛随着那撲通聲一起跪下去的,還有方棋這幾十年來的憤怒和羞恥,全都在一瞬間全湧了上來,差點就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陸卿坐在床上腦中一片空白,房間外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好似終于砸碎了她這麽多年以來的噩夢。也砸開了自己那懦弱膽小的一道窗。
方棋跟個吊線木偶似的依舊在廚房裏淘菜洗菜,陸息坐回了沙發上,空洞的眼睛裏無一絲一毫的焦距,那擲地有聲的話他反複嚼了幾遍,也不敢确認是從陸卿的嘴裏說出來的。
直到聽到方棋低低的啜泣聲,陸息才回過神來,忙轉到廚房拉出方棋,帶她回了房間。
整個房子都靜了下來,緊閉的兩扇門如隔了時間與空間一般,讓彼此将各自的心思與難過悉數盡吞,可就是沒有辦法面對彼此。活了這麽多年,陸卿第一次感到這麽無力。
她想給顧湄去個電話,聽聽她的聲音就好,可是拉爛熟于心的號碼在屏幕上亮了又暗,來來回回好幾次,也沒見她真正按下接通。她們剛剛才激烈地争吵過,她摔門而出頭也不回,路上哭得跟找不到家的孩子似的,也沒見顧湄打個電話過來。
她揪着自己的衣領,頭一歪就倒在了床上。
其實這種場景在陸卿的腦子裏已經想過千萬次了,在她攤開了心思與顧湄在一起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會面對這件事。可真的當這一刻到來,她仍覺得似有刀在自己身上割,特別是當方棋哭泣的聲音不屈不撓地從門縫裏飄進來時,她才突然恍悟,原來顧湄面對張绮和顧期留的時候,也是這麽忐忑這麽慌張。
這一趟回家,晚飯做了一半被方棋遺留在了桌案上,誰也沒去動,誰也沒開口。
陸卿就這樣直挺挺地睜着眼睛躺到了天亮,房間門被敲響的時候,她如一只久涸得水的魚,騰地一下跳了起來。
打開門一見到紅着眼睛的陸息,陸卿的眼睛就覺得有些疼。父母的确老了,經不得自己這樣再三再四地吓他們,可不擺出來,以後誰又來将這些傷口撕開?
“我們……談談。”陸息說完也不等陸卿,徑直坐回了桌子邊,陸卿跟在他的身後,坐到了對面。
不久後方棋抹着淚出來坐在陸息的身邊,擡眼看了陸卿一眼,然後慢慢垂了頭。
“小卿,你自小到大,我們做父母的,都沒嚴厲管束過你,你聽話善良,不管是學業還是生活都從不讓我們操心。”方棋說到這兒頓了一下,眼淚吧嗒就落在了手背上,“我的确少有管你,我有自己的學生要去管理,我有大量的課業要去傳授,我分給你的時間除開晚上回家後簡單的一頓飯,或者偶爾的小教學,就沒了,連你小時候聽的童話故事都不是我給你講的。你爸更忙,單位上的事忙,之後又待業找工作,工作也就那樣,忙得不可開交,工資也不算多。我們沒多照顧你,是我們的不對。”
陸卿擡頭,有些緊張地來回搓着自己的手,不知道方棋将陳年舊事扯出來是要說些什麽,可不安卻将她籠得很嚴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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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陪伴你的是顧家小丫頭。”方棋咽了咽,好似有些難以将顧湄的名字說出來,咬了咬唇又繼續道,“我沒有給你應有的關懷,怪我。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你的不對,怪我。”
“我仔細想了一下,當年你非要鬧着出去留學,一應費用寧可自己承擔也必需要出去,那個時候你就表現出了不對勁,沒發現是我的錯。我沒能在第一時間同你談清楚,我也就錯過了最好的時機。我不清楚你是不是從當初就在逃避着這一件事,但是我清楚你沒跟我說,是不想我擔心。可是我沒問,是我的失職。”
“這一應結果,我也該負一半的責任。”
“可是小卿。我不接受這種結果。”
方棋抹了一把眼淚,從陸息的手中接過了紙巾擦了擦。
“你接受這種結果你是的事,你通知我這件事,說明你有做女兒的責任感,知道不應隐瞞我們兩口子。但我要是說不允許你和顧湄交往,你都敢跟我開口了,我這種不允許到你那兒怕是沒什麽用。我也做不出不認女兒或者幹脆找顧湄過來一通譴責這種事兒。一來你是我女兒,這事說不上犯錯,只是我老了不能接受,我不可能因為沒有的過錯跟你斷絕關系;二來顧湄不是我的孩子,以前沒我在的時候也全都是她陪着你,我做不出恩将仇報的事,她彌補了我沒在時的所有空檔,我不能伸手去打她。”
“可我還是不能接受。”方棋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平靜了下來,“小卿你走吧,你倆要怎麽過怎麽過吧,只是別再來刺激我了。以後你回來可以,別帶小湄,我不讨厭那孩子,可是只要看到她跟你在一起,就算那孩子再好,也是紮在我心口的一根刺,每見她一回就往裏面戳一寸,我受不了。”
“我不是同意你們在一起,我只是沒有權力去阻止你們在一起。”
“我做為母親,不能指手劃腳你的人生;你生為女兒,請也為我保持最後的一點通容。”方棋說完拉緊了陸息的手,指甲嵌進肉裏,兩人似乎都未曾感到疼痛。
陸卿呆愣愣地聽完了方棋的一番話,她以為的天翻地覆并沒有如約而來,反倒是被方棋這有理有據的說法打了個措手不及。她立在當場不知該說些什麽,又好似說什麽都不對。
陸息輕輕拍了拍方棋的手背:“這是我和你媽最後的讓步,我們能接受你,但我們不能接受小湄,你可明白?”
“不管你們當初是誰拉着誰跳下這條路的,總之願打願挨,那都是你們的事,我們無法說是小湄的錯,讓你走了這條路,也不能說是你的不對,帶小湄走了下去。你們既然都已經決定好了,路再難也都是你們的事,我和你媽幫不了你,也不會插手幫你。你也不用怕別人怎麽說我們兩口子,兒女的事自己背,我們堵不住別人怎麽說,但我和你媽并不在意。”
陸卿聽到這裏眼睛都紅了起來:“媽,對不起……我……”
“小卿你并沒有對不起我,你的路都是自己選的,你要這樣走,我就只能看着你走。我原本就不應該是你人生中的棋手,我不能以生下你為由對你進行綁架。但這條路多難走你自己心裏清楚,走不下去了,你依然可以回來。我們做父母的,只能是你的避風港,不能做你的操棋手。”
“去吧,以後,就別讓小湄時時過來了,我包容是包容,可不代表我能接受。”
說完方棋站了起來,腳下如快要飄起來一般,搖搖晃晃地回了房間,關了門。
陸卿一直看着方棋的身影,她早已在方棋的發間找到過幾根銀絲,可如今方棋這麽失魂落魄地轉身回去,反讓陸卿發現了黑發下面隐藏的白發多過了從前。那如刺眼的白光一般狠狠劃拉過陸卿的眼角,疼得她眨個眼睛都似有東西在往外湧。
從前的方棋不是這樣的。
她落落大方,常常手中抱兩本書,課本和教輔。她的頭發又黑又長,垂在腦後,掃在腰間。
陸卿以前有去聽過方棋的課,她往講臺上一站,好似所有的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脫口琅琅,聲音清脆,課也上得生動。那黑發時而輕掃,時而随風翻飛,是陸卿這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的老師。
她想,方棋是真的老啦。
陸息看着陸卿望向方棋離開的地方,許久也沒有開口說話,久到陸卿覺得時間都停止了,陸息才站了起來:“都說養兒防老,并不是那麽回事。養你這麽大,并不需要你來顧我們的老,你平安喜順就是我和你媽最樂意看到的。事事難走,不想讓你踏上去,是心疼你。終有一天你也會老去,那時候你沒有兒女,若顧湄還在那還好,你不至于孤單,可若只剩你一人,我和你媽怎麽想怎麽難過。”
陸息将一杯水放在了陸卿的面前,指腹壓着杯壁,四周微微泛了白。陸卿擡頭時眼淚順着臉頰往下滑入鬓角,看進了陸息的眼裏,陸息的眼中還帶着兒時看自己的寵愛,沖着陸卿微微笑了笑。将杯子放進了陸卿的手裏,而後拍了拍她的肩。
“小卿啊,我們沒法兒跟着你一輩子啊,可盼着你平安喜順的心這一輩子都沒變過的啊。”
陸息轉身,将一室的溫暖全都留給了陸卿,陸卿捂着眼睛,如孩童一般失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