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紀眉
今天我看到了一個用紅色的緞帶綁着頭發的女孩子。
如今很少有人用這種緞帶綁着頭發了,所以我特意留意了一下她。她有着高大的身材,站在那裏非常引人注目。我從家裏的窗子往外看着,看了她很久。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我常常會看到她。她會在下午兩點鐘左右的時候去對面的餐館裏,等到晚上十點鐘以後她才會出來。
她不像是在和朋友吃飯,她總是一個人。
一天,我被家裏的阿姨推着去外面轉。我不能去很遠的地方,平日裏只能在這條街上轉一轉。盡管如此,這已經讓不能行走的我心滿意足。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道路兩旁的樹在四季時的樣子,而且從心裏喜歡着它們。
阿姨推我下去時正好是兩點鐘左右。我們剛一下樓,我就看到了樓下站着的一個女孩子。
是那個用紅色的緞帶綁着頭發的女孩子。
她看到了我被毛毯蓋着的雙腿後微微詫異了一下。接着,她走過來,和我們說話。
我想起我常常從窗子裏望着她,不由得地想她是不是發現了我,有些尴尬的感覺。
但她只是笑着和我們打了招呼。她看上去很随和,我家的阿姨很快地和她聊了起來。聊了一陣子後,阿姨一拍腦袋道:“紀眉,我把東西給落到樓上了。”
聽了這話,她對阿姨說道:“您上去拿吧,我來照看紀眉。”
阿姨放心地上了樓,而她問我道:“你要出去轉轉嗎?”
我點點頭。阿姨下來後發現我不見了不會太驚慌的,她這個人平日裏沒有太大的責任心。以前有一個人會很認真地推着我出去,還對我說她是專門挑了個風景漂亮的時候。我很相信她的話,哪怕出去後看到了滿地枯黃的落葉和塵土也會信她的話。
她推着我的輪椅,慢慢地在人行道上走着。走了兩步以後,她說:“我發現你總看着我,不過我沒有想到你不能行走。你一定很想到外面來吧。”
原來她早已注意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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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應該是在同情我,但我倒并不覺得孤單或是怎樣。我想了想,問她道:“你知道我在街上會看見什麽嗎?”
“什麽?”
“我會看到和我有相似想法的人。”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幾年前,自從我不能行走以後,我發現了一件奇妙的事。有一天,我非常地想吃果醬和面包,就央求媽媽推着我下樓時給我買一點。
媽媽先推着我在外面轉了一圈。在路上,我注意到有些人和別人不太一樣。
他們胸前的衣服上多出了一個紅色的圓圈,異常醒目。
我問媽媽有沒有看到,媽媽說:“沒有。”
我總共看到了三個這樣的人。後來,在家對面的那家面包店裏,我又看到了他們。
他們全部都買了面包和果醬。
後來我再次出去時,便開始留心那些胸前衣服上有着紅色的圈的人。有時我在想着最近播放的一部電視劇,有時我在想着今天會吃什麽飯,我總能在街上看到和我抱着相似想法的人。
這樣一來,即使只能在這條很短的街上閑逛,我都會得到很多的樂趣。
“你相信會有這種事嗎?”我問她。
“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她伸手拿掉了一片落在我頭上的葉子,“很多年前,我在這條街上也遇到過一件離譜的事情。”
她講起她多年前在這條街上的經歷。據說那時正是冬天,天上正下着雪,她獨自走在這條街上,心裏想着這條街上的一個餐館裏的招牌菜。她步履匆匆地走着,忽然,有一只黑貓快速地從她腳邊掠過。
等她到了餐館裏以後,發現那裏已經人滿為患。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張空桌子,結果一只黑貓蹿了過來,坐在她的對面。
老板尴尬地出來驅趕黑貓,而那只黑貓很兇地沖老板叫着,一點也不害怕。
她最終對老板說道:“幹脆就讓這只貓坐在這裏吧,我也可以給它分點東西吃。”
不過她并沒有給這只黑貓分享食物,因為過了不久後,一個女孩子慢慢悠悠地走進了這家餐館。這女孩子目标明确地走向這裏,她趕忙對她說道:“那裏已經有人......貓了。”
對面的位子上正坐着一只黑貓,它端端正正地坐着,很安靜,看上去也沒有搗亂的傾向。
那女孩微微一笑,伸出了雙臂。那黑貓“喵”了一聲,登時躍起,跳到那女孩的懷裏去了。
女孩抱着黑貓,施施然地坐了下來,開始點單。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對面,而那女孩對她笑道:
“你這個人真的很好呢,以前我的黑貓被趕過很多次。”
推着我的輪椅的人有些埋怨地道:“帶着一只寵物進餐廳,那人還真是不像話,對吧?”
“但是也很可愛。”我說,“也許是因為工作太忙了,所以讓黑貓來占座吧。”
“工作忙?我想很多人都不希望她太忙。”
這時我們已經走到街道的盡頭了,我告訴她說得折返回去,而她問我要不要在這裏停一下,因為從這裏能看到對面的公園。
“你沒有想過去那裏嗎?”
“我不想麻煩別人推着我跑那麽遠。”
不過以前是有一個人願意這樣做的。某次我和她說公園裏的景色應該更好的時候,她便興沖沖地道:“那麽我明天早一點來,推你到那裏去。”
雖然她最後并沒有來。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是,她最終沒有來就是了。我一直地等着,等着。
我的輪椅在路口停留了一下後,最終被推向家那裏。她還是慢慢地走着,并且說起了她最近在做的事。
“我最近在等那個人,她說最近會來見我。我想,她要是想見我的話,應該會在這個地方。”
“她來了嗎?”
“還沒有。”
我聽她說她在等那個人來以後,有些感同身受地道:“這麽說來我們是一樣的,我也在等人。”
“你在等着誰?”
那人是在去年時出現在我身邊的。她住在挺遠的地方,在這附近打工。她留着黑色的短發,我有時會建議她去染顏色,而她嫌棄那太麻煩。
有時她們的店裏做活動,會用鮮花和氣球做裝飾,她會拿上幾個給我。
“我又不是孩子。”
“但是挺有趣的嘛。你老是呆在房子裏,難免會悶着的。”
我于是不好再拒絕。她後來會常常到我的家裏,或者給我帶東西,或者想把我帶出去轉轉。我媽媽非常地喜歡她,有次她在敲門的時候,我媽媽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去翻櫃子。
我問媽媽為什麽不去開門,媽媽一面急急地翻着櫃子,一面道:“等一下,我正在找糖果。”
前兩天的時候我問媽媽要糖果吃,媽媽明明說家裏已經沒糖果了。
等她進來以後,我和她說了這件事,她大笑起來,同時抓了一把盤子裏的糖果給我:
“那我把這些都給你吃好了。”
“你看你,上次我給你氣球和鮮花,你說你不是小孩子了。現在呢,為了糖果吃我的醋。”
我為了證明自己沒有吃糖果的醋,給她的兜裏不停地裝糖果。等快裝不下後,她也笑得差不多了。她站起來,摸着我的輪椅道:“今天我帶你出去吧。”
我會看見和我想法相似的人,這點她是知道的。她會問我今天出門時在想着什麽,然後笑道:“那你今天看到了幾個和你想法一樣的人?”
後來她說她要帶着我去公園裏。在約定的那天裏,我特意地等着,還從窗子裏往外張望。不巧的是這天下雨了,我心想她應該不會來了。
街上的人非常地少,我沒有看到什麽人,只看到了一只黑貓。那只黑貓很奇怪,對着空氣撲騰,好像它跟前站着一個人,而它正和那人玩耍一樣。
等到天晴以後,我又開始期盼起來,想着這次她一定會來。
我一直,一直地,等到現在。
我問那推輪椅的人道:“你等着的人是你的朋友嗎?”
“嗯,算是吧,不過我常常被她罵。她還經常不見蹤影,我根本找不到她在哪裏。”
這人說她還和那個朋友一起住過幾天。她剛開始的時候還挺開心的,因為一個人住得久了,她想着兩個人住在一起的話會熱鬧一些。
不過那位朋友幾乎不怎麽回到家裏,而且滿世界地跑。有次那位朋友終于回家了,還老老實實地在家裏睡着了。
她很是驚訝,所以那晚都沒怎麽睡覺。半夜的時候,她起來去洗手間,注意到那位朋友的房間裏燈還亮着。
她蹑手蹑腳地走了進去,看到對方正靠着牆坐着,抱着一只黑貓。
對方見了她後,輕輕地笑了一下:“天行。”
天行嘆道:“我現在根本不知道她在哪裏。”
我的輪椅離家那裏越來越近了,我都已經看到了阿姨的身影。在她把我交過去之前,我對她說:
“你知道嗎,我最近很難再看到和我想法相似的人了。”
“為什麽?”
“因為我一直在想着一個人,等着一個人。大概在這條街上,只有我懷揣着這樣的想法。我從未感到過孤獨,但是最近,我感受到了。”
和你一樣地抱着快樂的情緒的人也許會很多。
而當你陷入到悲傷的情緒裏時,你總覺得別人都是快樂的,只有你被悲傷環抱。
和我道別後,天行穿過馬路,進入了那家餐館。
她要繼續等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