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9
弦月當空,光華清清冷冷。
夜半,在大漠獵狼,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新體驗。
青鳶有些害怕與自己同騎的這個男人,但又對他充滿了好奇。到底是什麽人物,能在大漠裏建起這樣的城?
他從背上取下長弓,雙臂環過她的身體,沉聲道:“我教你。”
青鳶忍不住扭頭看他一眼,從下往上,他便顯得更加威嚴。下巴微微擡起,脖子上蒙着一層汗光。眯眼瞄準時,密而長的睫掩去華彩的瞳。
他不面癱的時候,很迷人。
“你獵不到狼,可是不救不了你和佳煙的。”他雙眸垂下,淡淡出聲。
“啊?我獵?”青鳶從美色的誘huo中驚醒過來,細思他的話,确實未說明是誰獵到狼,才肯放過她和佳煙。這人,文字游戲玩得挺順!
但,他未必真把她拎去喂狼?
“下去。”他眼神突然一沉,拎起她,往地上一放,打馬疾馳往前。弓箭滿弦,一箭淩厲射出。遠處傳來一聲凄厲嗚咽,他得手了!
四處靜寂,青鳶的背脊陡然滋生一陣涼意,擡眼看,四周綠幽幽的眼珠子正瞪着她。
該死的,他居然真的把她放在狼嘴邊,而他已經不知去了何方!
她特地抛棄前世的名字陸蔓,取名為青鳶,就是讨厭“長滿雜草的漫漫苦路”,她要戰勝禽流感,飛得高,跳得遠!難道這名字還不夠威猛,逃不過被猛獸撕碎的命運?
一只禿鹫在頭頂盤旋着,惡狠狠地盯着她。
“你盯我幹什麽,我又不是死人,給我下來。”她懊惱地拔了簪子,緊握手中,沖着禿鹫吹了幾聲口哨。
禿鹫一個俯沖,落到了她的腳邊,仰着頭,眼睛眨巴眨巴地看她。或者不明白,為什麽會有她這麽大的禿鹫……
青鳶慢慢後退,手指放進唇中,召喚這附近的鳥兒過來,掩護她逃跑。漸漸的,鳥鳴聲多了,擡眼看,足有幾十只,撲扇着翅膀,尖鳴躁動。
她跟着衛長風訓鳥已有十載,頭一回獨自召喚這麽多的鳥兒過來。
狼群開始不安,仰頭看着天空,原地打轉。
青鳶瞅準時機,拔腿就跑。狼群哪肯放過她這塊鮮美的骨頭,兇猛地沖過阻攔的鳥群,狂追上前。
駿馬從她頭頂跨過,馬蹄揚起黃沙亂飛。他挽弓放箭,很快放倒了狼群,扭頭看她時,她已經盤腿坐到了沙地上,仰頭朝他看着,臉上汗津津的,沾滿黃沙。
“你是怎麽把鳥召喚過來的?”他蹲下來,一指輕擡她的下颌,瞳光微涼。
青鳶擠出一個誇張的笑,脆聲說:“我是鳥神,如何?”
“主子,探子捉到了。”一名侍衛打馬過來,把一個身中數箭的男子丢下來。
他放出的第一箭,射中的正是此人。探子居然離大元城如此之近了!
下來,抱我
青鳶恍然大悟,他帶她出來,只是想試探她!此處隐秘,而天燼騎兵這麽快就找到這裏,她與他比箭時召喚過鷹,他那時心中已經有了疑心!
她的心口又開始隐隐作疼,顧不上他正看着自己,小手直接揉了上去——
“公主真是令人意外。”他直起腰,淡淡掃她一眼,利落地上馬。
青鳶勉強打起精神,沖他揚唇一笑,難道在城主心目中,我還有什麽特別之處?”
“很特別。”他低眸看來,神情嚴肅。
青鳶輕笑起來,忍着心口的痛楚,爬起身,把手伸向他,“帶我回去吧,我真的很困了。”
他的眸子又淺淺滑過一絲愕然,似是沒想到她如此主動。
她能不主動嗎?她感覺自己要心肌梗塞死掉了!而她,絕不想死!她好容易逃出那鳥籠子,能得自由身了,絕不能不明不白死在這荒漠裏!
而且,她就算死,也得死在衛長風的懷裏,一定要看着他那深情款款的雙瞳,再顫抖着伸手去輕撫他的臉龐從眼角淌下兩行清淚,死得凄美且悲壯……嗨!青鳶,你腦子裏塞了些什麽?衛長風憑什麽看你死去活來的樣子?
她皺了皺眉子,城主久久不伸手,她便自立更生,雙手拽着馬鞍,用力往上爬。
侍衛們不遠不近地站着,見她爬上去,又滑下來,再爬上去,又滑下來……重複七回,她一把揪住了城主的袖子,擡起通紅的小臉,咬牙說:“下來,抱我!”
她眼睛泛酸,若換成別的女子,此時一定要擺出梨花帶雨、盼君憐惜的神情才對。
但她流不出淚來,自打她來到這裏,她就沒有落過一滴眼淚。小時候被打得只剩下半口氣,她也不流淚。
不是不想哭,而是眼睛幹痛,沒有眼淚。
她記得以前聽一種病,叫做無淚症,這種人得長年滴眼藥水才行,她沒有眼藥水,溫嬷嬷給她收集了花露,蒸開了,收集花露的霧水給她擦眼睛。
前世種種,她記憶模糊,有些很清晰,有些籠着濃厚的霧,她是懶惰的人,不願意去想那麽多,只想着能在這一世活得天長地久一些,不要什麽都沒享受到,又一命嗚呼了。
但她可以肯定,她上一世絕對沒有心髒病!也沒有無淚症!
該死的,怎麽倒黴的事一樁接着一樁,她又不是林妹妹,小心髒你湊個屁的熱鬧!她抓他袖子的手很用力,捂着胸口的手也很用力,水盈盈的黑瞳大瞪着,滿臉忿色,一字一頓地說:“請你下馬,抱我上去!”
城主擰擰眉,終于看出她臉色的不對勁,冷汗正從她臉上往下淌。
他拉住她的手,往上一拎,放到了身前。
“對我好點,我死了會保佑你的。”她掩着心口,在眼前完全黑之前,大吼了一聲。
與君共枕眠
腦子裏塞滿了亂七八糟的畫面,好像她躺在病床上,有人用手術刀劃開她的胸口,把她的心髒剖了出來……劇痛讓她不停地尖叫,翻滾,直至痛到麻木,渾身抽搐。
迷迷糊糊中,似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弓着腰,在她耳邊小聲說:“喝湯,快喝湯,喝完了就什麽都忘了。”
為什麽要忘?為什麽要她痛到這般程度?她怒了,揮掌惡狠狠打去。
“嗯……”一聲悶哼從她的蒼白的唇角逸出,手腕痛得似要斷掉!
飛快睜眼,只見城主正眉鎖深川,手臂攔在胸前,深遂的眼神緊盯着她。她吸着涼氣,把手縮回眼前看,手腕紫紅腫起!再看他的手,拇指上的扳指泛着幽幽的綠光。
她的手打在他的扳指上了!
“怎麽這麽痛?”她鼓着腮幫子,往手腕上吹氣。
“你睡了三天兩夜,力氣還這麽大。”他站直腰,緩緩開口。
“我睡這麽久啊。”她撫了撫額頭,眼神有些迷茫地看他。
她夢到的那些,是她前世嗎?她不是喝了一碗雞湯死掉的嗎?為什麽有人拿刀剖開了她的胸口,取走了她跳得有力的心髒?
“餓嗎?”他低聲問。
“你叫什麽名字?”青鳶猶豫了一下,小聲問他。
他眉頭又皺了皺,唇角抿緊。
“笑一笑,十年少,你總擺出面癱的表情,會老得快。”青鳶撓撓脖子,坐了起來,低頭往榻下看,沒瞧見她的鞋。她皺了皺鼻子,擡眼看他,“我要喝水。”
他微微側臉,長眉微揚,緩步到了桌邊,輕一抖袖子,倒了碗茶,端回給青鳶。
青鳶捧着茶碗喝完,一抹唇,向他道謝。
“你怎麽會中毒?”他探出長指,抹掉她唇上的茶水,沉聲問她。
“中毒?”青鳶一愣。
“你起碼已經服了一個月,這幾天正好毒發。”他深深看着她。
一個月,正好是她從曼海出發時中的毒。惡毒的上官薇,到了現在還想要她死!
“我現在好了嗎?”她揉着心口問他。
“女子當矜持。”他的視線落在她的手指上,眉頭微顫一下,随即偏開了臉。
青鳶明白過來,小臉頓時脹紅,如同能滴出鮮豔的花汁來。
沉默了一會兒,她小聲問:“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他擰擰眉,沉聲問:“你真不記得?”
“啊?”青鳶愣住,傻呆呆地眨眼睛。他這意思,她還真的見過他了?什麽時候的事?難道真是和他一起穿來這裏的?
“你……”她猶豫半晌,小聲說:“莫非,你和我相過親嗎?”
“你睡吧。”他臉色有些難看,轉身就走。
“喂!”青鳶趕緊跳下榻,扯住了他的袖子。
“怎麽,真想與我共枕?”他轉過頭來,語氣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