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陸遜垂眸, 看着琪玉掌心的小瓷瓶兒,忽地想起适才瑾風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針眼,微微蹙了眉。
那分明是種入附骨針留下的毒痕。
原書作者曾說附骨針是監錦司用來折磨異己時用的一種酷刑, 劇毒無解, 只能靠着阿芙蓉緩解, 當景峻給自己種入附骨針後,他就沒想過在活命,可是如今, 琪玉不僅拿出了解藥,而且還清楚地知道如何解毒,如何拔針......思來想去, 這只有一種合理解釋——
琪玉抓了很多人來做實驗, 他将附骨針種入那些人體內, 爾後一遍又一遍地讓他們試藥, 最後配出解毒藥方。
所以瑾風才會崩潰地沖到屋子求琪玉饒了他......想來是被無窮盡的試藥和種針折磨得撐不住了。
陸遜倒吸了一口氣, 他擡眸看向景玥, 神色有些複雜。
景玥只淡淡一笑,擡了擡下颌, 示意他快将解藥拿着。
陸遜抿唇,他沉默半晌,最終伸手接過了琪玉手中的小瓷瓶兒, 笑道:“難為你費心。”
說完這話, 他停頓了一下, 擡手輕揉琪玉的腦袋,像哄小孩一樣輕聲道:“既已報了仇,日後便莫要亂殺人了好麽?我和景王爺很快便會回長安,你想不想來王府跟着我住?”
他也不全是同情那些被琪玉虐殺的人, 更多的是覺着琪玉這孩子手裏沾血太多不好。陸遜擔心琪玉酷刑專政會樹敵太多,俗話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若是琪玉一朝落獄,必定沒有甚麽好下場,所以就多嘴勸了幾句。
這番話戳到了琪玉心裏頭,他明白陸公子的心,聽着聽着眼角便帶了淚,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該過去的都過去了,公子也在他身邊,他還有甚麽可恨的。
“你想到安王府去麽?以後叫景王爺用他那點俸祿養活咱們。”陸遜問道,他看着琪玉,目光很溫柔。
琪玉破涕為笑,他靠在陸遜懷裏,癟了癟嘴,輕輕搖頭:“不去,景王爺太窮了。”
“......”景玥正在喝茶,聞言有些不悅,他道:“小浪蹄子忘恩負義,若不是本王救你一條命,你今日還能窩在你家公子懷裏撒歡兒麽?”
琪玉冷哼一聲,他扭頭看向景玥,“王爺救我還不是想讓我給公子找解藥?所以說來說去只能算是公子救了我。”
這話說的陸遜一愣,他眨眨眼,看向琪玉,皺眉問:“你說甚麽?救你是為了給我找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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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公子別急,等我慢慢跟你說,這事要從一月之前開始說。”琪玉拍了拍陸遜的手背,他思忖了一會緩緩道:“開閣後你被種了附骨針北上追尋王爺,我則被聖上帶回長安禁宮。每日吃不飽穿不暖,還總被那些閹人羞辱,一開始我是想一死了之的,可是小王爺,也就是沈舟公子來找我,他問我想不想将那些欺負我的人踩在腳下,想不想報仇,他還說我在宮中做什麽都不用怕,出了事有王爺兜着。”
說到這時,琪玉臉上帶了嗜血諷刺的笑意,他眯了眯眼,仿佛再回味那些人被自己折磨的快感,他道:“于是我開始殺人,開始往上爬......最後成了司禮監秉筆。我感念王爺的恩情,想報恩,沈舟公子說不必,王爺救我其實是有私心。他說陸公子種了附骨針的毒,此毒無解,王爺希望我能弄到解藥,越快越好。那時已是七月底,監錦司上上下下都被我換了一遍,牢裏那些人橫豎都是死,那不如用他們試藥為公子解毒,所以我便将附骨針種入他們體內,又抓了幾位藥師配藥。”
“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前日......哦不對,想來應是前幾日,那幾位藥師終于配出了解藥。我将此消息飛鴿傳書給王爺,正好前陣子你們處理了遼東知府貪贓一案,王爺便以司禮監代聖視察為由,讓我快馬東出,将解藥送來。”
琪玉攤開手歪頭一笑,瞧着甚是乖巧可愛,他道:“所以我便來啦,給公子送解藥,順帶看一看公子......就是沒想到公子的毒怎麽提前發作了。”
陸遜沉默着聽完,眼眸閃了閃,細細回想這些日子景玥做的事和說的話——
從一開始他說他知道景峻對自己的身子做了甚麽,又說回長安請最好的醫師,再到他說他不會讓自己有事......以及昨日毒發時,他問出的話是“甚麽時候毒發的”而不是“你怎麽了”。
所以兜兜轉轉,他以為他瞞過了所有人,到頭來其實是所有人都瞞着他,瞞着他背地裏為他找解藥。
一時間百味雜陳,沉默半晌,陸遜長長地嘆了口氣,有些生氣,生氣景承珏個老奸巨猾的江湖老狐貍,瞞了他這麽大一件事,他抽出一個靠枕,朝着景玥就砸,“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那麽壞,教琪玉殺人配解藥,看着我受罪,你自個兒優哉游哉地掌控着整盤棋......虧我還想為你......”
“為我什麽?”景玥接着靠枕,笑着走到陸遜身邊,愛憐地吻了吻陸遜的額頭,“寶兒不惱,你還未解毒,莫傷了身子。”
陸遜冷哼,将他推開,板着臉不理。
琪玉坐一旁看戲,他幸災樂禍道:“我就說公子若是知道了定跟你生氣,王爺你做事太冷心了。我現在就希望你也受點罪,好償還了這些日子公子身上的痛。”
“我要是受罪死了,你家公子下半輩子要守寡了。”景玥也不惱,只伸臂将陸遜攬在懷裏,垂眸輕聲道:“對不住......害你疼了這麽些天,我沒想到附骨針的毒會提前發作。”
琪玉伸手去把陸遜拉離,“別碰我家公子,你去旁邊面壁反省,我家公子還沒消氣呢!”
陸遜失笑,他被景玥和琪玉兩人扯來拽去,晃得有些頭暈,他甚是無奈掙脫開兩人的拉扯,皺眉道:“都坐好,莫拉我,怪熱的,也不許拌嘴,不然就都出去。”
“哎呦,不吵了不吵了,公子莫趕我走。”琪玉吐了吐舌頭,他抱着陸遜的撒嬌,笑得眉眼彎彎。
陸遜也不是真生氣,他拍了拍琪玉的肩膀,問:“琪玉兒願意跟我去安王府麽?以後就跟在我身邊,好好兒地過日子。”
琪玉頓了頓,他沉默了一會,輕輕搖了搖頭。
“不了。”他擡頭看着陸遜,輕輕扯了抹笑意,“路總要自己走,公子也有自己的日子要過,我總是這麽纏着公子,不尴不尬的。”
陸遜眼眸輕閃,還想再說些什麽,被景玥搖頭打斷,他也便不再提回安王府一事。
三人正在屋裏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忽聽外頭傳來一個監錦司小太監的聲音,“幹爹,調任遼東的京官名單送來了,內閣說要教您作了朱批,才好拿回去給聖上。孟拱等罪臣都已下獄,您看何時押回長安?遼東城戰後新建,要戶部往下撥銀子,折子也送來了,等着您過目......”
那小太監說話跟連珠炮似的,一條一條往出蹦,聽得景玥訝然問道:“琪玉從哪裏找來了這麽好使的一個差役,說話利索得很。”
琪玉正站在床榻邊整理玉帛腰封,聞言朝外頭朗聲道:“小林子進來。”
外頭那位小太監答應了一聲,推門進來,在廳中跪倒,向景玥、陸遜和琪玉三人行禮。
陸遜垂眼望去,那孩子生的白白淨淨,一對鳳眸很勾人,瞧着很是機靈讨喜。
琪玉踢了小太監一腳,冷聲道:“甚麽王爺、公子的亂叫。叫爹,安王和陸公子也是你的幹爹。”
那小太監登時改口,朝陸遜和景玥磕頭,一口一個“爹”,叫的甚是幹脆。
陸遜連忙擺手,“哎呦,使不得,我還沒七老八十呢,叫爹真受不起。”
聞言,景玥笑着插嘴道:“那你的肚子争點氣,給咱們生七八個娃娃,以後七老八十專聽他們叫咱們爹爹。”
陸遜不悅,他瞪了景玥一眼,想拿靠枕再丢景玥,結果被景玥摁住了抱在懷裏。
兩人打鬧間,琪玉已整理好了衣衫,他看向陸遜,拱手作了一揖,“公子好生歇息,琪玉兒去處理點雜事,明日再來看你。”
“嗯,去罷。”陸遜點點頭,目送琪玉離開。
門重新阖上,陸遜将目光收回,他舒了口氣,靠在軟枕上,擡手輕揉眉心,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面色瞧着有些凝重。
景玥擡手替陸遜揉了揉肩膀,輕聲問:“褪衣衫麽?我替你拔針。”說着已扶住他的肩膀,将靠背抽走。
“好。”陸遜點了點頭。
他借着景玥的力道坐起身,爾後伸手去解白絲亵衣的帶子,頓了頓低聲道:“我得尋個時間和琪玉好好談談......如今監錦司和祆月教都歸他管,我怕他日後會幹出一些對你不利的事。”
陸遜一面說着,一面将衣衫褪了下來,瑩白如玉的肩膀在暖黃的燭光下泛着溫潤的光,墨發垂下,如流水般鋪了滿肩。
景玥瞧得呼吸一窒,一股火便從心底燒了起來,他粗喘口氣,湊上前,叼住陸遜左肩的一塊軟肉,細細齧咬,待在陸遜的雪白肌膚上留下一片緋紅桃花,這才餍足地收了口。
“不必擔心,他到底是你的貼身小厮兒,他殺誰也不會害你。”
景玥盤腿在床榻上坐下,他擡手迅速點了陸遜腰眼、頸窩、胸膛幾處大穴,爾後用左手掌心貼着陸遜的右手掌心,緩緩渡了真氣過去,“宮中有這麽個得力幫手,咱們回長安做事情會容易很多,你又何必想着讓他跟在你身邊養老?”
掌心源源不斷地傳來真氣,陸遜覺着原本酸痛的骨頭都酥軟了,他深深地吐納了一下,放軟身子接納景玥。
“我讓他跟着我,倒也不全是因為怕他威脅到你,主要是我瞧着那孩子如今做事越來越偏激,手腳功夫也邪門得很,若是心結沒打開,練功再走火入魔......”陸遜嘆了口氣,他道:“說來說去都是我害了他。”
“你這話我就不愛聽。”景玥說道:“人各有命,沒有甚麽害不害的。你對他是實打實地好,這些他都看的明白,做事會有分寸。至于偏激麽......無傷大雅,我應付得過來。”
兩人的內息相互糾纏着在陸遜體內轉了一圈,景玥慢慢摸索出了種在他體內的附骨針。
“一,二......五,六。”景玥臉色沉郁下來,他睜開眼眸,看向陸遜道:“景峻在你體內種了六枚,那分明是要你死,你傻了麽?寧肯咬緊牙苦捱,也也不願跟我說。”
他口中冷聲訓着陸遜,手上的動作倒也不停,右掌翻出,徑直拍向陸遜左肩,爾後迅速變掌為抓,将內息注入肌膚下約莫三寸,停頓一瞬,複而抽回。
就這麽來回試了幾次,陸遜身子突然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偏頭咳出口鮮血,再看向左肩,一枚黑色的細針從皮肉下被極慢地拔了出來。
雪白肌膚和黑紅血水相連,觸目驚心。
陸遜大口喘氣,他有些脫力,左肩塌了下去,頭一歪便要往景玥懷中倒,被景玥擡臂攬住。
“寶兒,忍一忍,還有幾枚。”景玥偏頭,短促地吻了吻陸遜汗濕的鬓發,又将他身體扶正,依着适才的法子,替陸遜拔出剩下的附骨針。
等六枚針盡數除去,陸遜已疼得薄唇泛了青,他眼眸有些失神,整個身子還在微微顫抖,鮮血如細線般順着後背、肩胛、胸膛滑落,悄無聲息地滲入被褥中。
景玥瞧着心疼,将人用繡被裹嚴實了摟在懷裏,柔聲哄:“寶兒,沒事了,以後不會再疼了。”
他将小瓷瓶兒的封口拔開,依着琪玉說的法子,将丹藥喂進陸遜口中,又反手端了涼茶,捏在手心用內力将茶燙溫,爾後一點一點渡給陸遜。
陸遜昏沉地窩在景玥懷裏,無意識地喝着茶,鴉翅般的濃睫半垂,遮去了眸光,眼角帶了一滴淚珠兒,墨發垂在臉龐,側頰如雪,恍若一只晶瑩剔透的雪美人。
剛拔了針,身子自是虛弱,景玥抱了陸遜一會兒,便輕手輕腳地将人放回了床榻上。
陸遜迷迷糊糊着伸出手去拉景玥,“景承珏,我疼......”
景玥将陸遜冰冷的手攥住,低頭吻了吻,“不疼了,以後都不疼了。”
陸遜似乎聽懂了景玥的話,稍微恢複了一些意識,他用小拇指勾了勾景玥汗濕的手心,烏黑的瞳仁裏浮起些許笑意,“景王爺,我不用死了,我想咱們下輩子也要......”
話說到後頭氣息便弱了下去,他頭一歪,沉沉睡去,只留晚夜清風入室,燭火微微跳動。
景玥守在床榻前,他将燭臺挪進了些,爾後細細地瞧着陸遜的眉眼。
“琪玉說你做事心太冷,看着嫂嫂受罪,你怎麽不解釋?”沈舟不知何時出現在屋子裏,他抱臂靠在桌邊,偏頭去看景玥,“嫂嫂每晚都睡不好,你到半夜便起來渡真氣給他,你怎麽不說?還有你為了嫂嫂......”
“啧,如今你的話怎麽這麽多?”景玥皺眉打斷,他擡眸掃了沈舟一眼,“他能解毒便好,這些事無關痛癢有甚麽好說的?”
睡夢中的陸遜似聽到了甚麽,輕輕呻.吟一聲,将手從繡被中伸出,反複摸索。
景玥見狀,連忙伸手攥住,他在陸遜的手腕上落下一吻,柔聲哄:“我在呢,寶兒睡,我陪着你。”
待陸遜又沉沉睡去,景玥這才松了口氣。
與陸遜同榻而眠,他身子不舒服自己怎會看不出來?懷中人如霜雪般冰冷的身子他怎會感受不到?
陸遜不願意說,他便心甘情願地陪着他演戲,裝作甚麽都不知道,每晚只在愛人睡着時,小心翼翼地吻他......陸遜那些被疼醒的夜晚,他都醒着,很多次都想給愛人一個擁抱,卻又不想戳穿陸遜費心瞞着自己的事實。
翌日早膳時分,陸遜還在沉睡,景玥起身去廚房熬藥膳粥。等他端回來,聽見屋裏隐約飄出一兩句低微的人聲。
門半掩着,景玥端着碗在門前立定,陸遜已經醒了,披着自己那件绛紫色的袍子,軟軟地倚靠在床頭,身子仍有些虛,整個人都陷進繡被中,臉上帶了一抹笑。
戚無羁坐在方凳上,手上端着一碗白粥,此時正舉着湯勺給陸遜喂粥。
“總督日理萬機,沒必要前來侍候。”陸遜偏頭躲開,不料唇角被蹭到了些許飯粒。
“哪裏哪裏,奉粥榻前本帥求之不得,何來侍候一說。”戚無羁搖搖頭,伸手想為陸遜拭去唇角的飯粒。
然而指尖還未碰到他的肌膚,忽聽門旁有人說道:“城中難民可都安頓好了?戚總督百忙之中抽身前來照看陸公子,我朝官員還真是貼心。”
戚無羁一愣,忙回頭去看,只瞧見安王冷着臉跨進屋子,手上端着一只冒着熱氣的碗。
連忙撂下手中的碗,戚無羁起身行禮,“城中百姓已安置得差不多了,卑職惦記着陸公子,遂想着今晨過來看看......”
景玥的臉色更加陰沉,他眯了眯眼眸,轉頭将戚無羁好一番打量。
戚無羁被他的目光看得脊梁骨泛寒,正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時,景玥移開了目光。
“看來昨日那個耳光還沒将總督打醒。”景玥冷笑一聲。
他一面說一面走至床榻前,将碗撂在一旁,伸手捏住陸遜下颌,擡起,俯身吻了上去。
粗粝溫熱的舌霸道而強勢地撬開陸遜的牙關,吮吸舔舐着他口中的每一寸肌膚,陸遜很配合,在他舌尖探過來時就松了咬合,由着景玥親。
唇舌糾纏,“啧啧”水聲在屋子中響起,戚無羁僵立在原地,他呆愣地看着床榻上的兩人,臉漲得通紅。
景玥吻了一會兒,将陸遜放開,他轉頭看向戚無羁,似笑非笑道:“這回明白了麽?戚總督不該把心思放在本王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