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喪母
失去母親的林清并沒有歇斯底裏地放縱自己的難過。他靜悄悄坐在角落,B城夜晚的燈火輝煌從落地玻璃投射進來,沒有開燈的客廳一點也不顯得黑暗,反而将林清照的很清晰。林博越能看到林清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沒有悲痛欲絕,只是淡淡的憂傷。那種憂傷由內而外,而他對憂傷的表現僅僅是坐着,沉默的坐着。
林博越不滿于他沉溺在自己哀傷的世界裏,将水杯再次塞到他手裏,讓他清醒過來,讓他知道身邊還有另外一個人存在,林清輕輕的将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跟他說:“你說得對,我只剩下你一個了。”
林博越“嗯”了一聲。
兩人就像兩只失去母親的小獸一樣依偎在一起,夜晚的B城燈光明亮,滿城繁華印在落地玻璃窗上,演繹着大都市的紙醉金迷和喧嚣,LED屏幕上的廣告來來回回的刷動,跳躍的光線偶爾在兩人周圍閃動,卻始終融不進那個孤獨的世界。
林博越覺得林清是個奇怪的存在。他外表看似脆弱,其實比很多人都堅強,他總是能平靜面對一切的不幸,倒也不是跟世界對抗,只是他将一切都看得比較淡,或者說看得比較透,無論是好與不好、幸與不幸,甚至是生與死。跟林清在一起,并不是林清對他有依賴,而是他在拼命吸附林清身上的這種祥和,那是一種能讓人寧靜的氣息。
這份淡淡的憂傷延續到林清看到謝女士的骨灰壇時開始皲裂,巨大的傷感席卷了林清整個世界,他抱着骨灰壇失聲痛哭,一聲聲的叫着:“媽媽,媽媽,媽媽……”
有關母親的所有畫面都出現在眼前。小時候教他穿鞋子,大一點教他功課,去學校将不适應學校生活的他帶回家的畫面鋪天蓋地,回憶卷着不舍,那種難過如同天塌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他甚至來不及跟她說,我不怪你了,我不恨你了,如果知道我們會在這麽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永別,我一定不怪你了。
他們甚至來不及祈求彼此的諒解,林家的人說她在車禍來臨之前,第一反應是抱住旁邊的林書棠,就像母親保護孩子一樣本能的反應。那麽突然的離去,林清真想知道最後她到底有沒有想起過他。
林博越抱住抱着謝女士的林清,林清哭的那麽難過,林博越抱得那麽緊,深怕這麽傷心的林清也跟着去了,喪母是最悲痛的事情之一,沒人能安慰的了的。
當天晚上林博越請來了宋醫生,宋醫生開了一些藥,但是勸他們以修養為主,藥盡量不要吃,宋醫生是謝女士少有的幾位密友,此時的她也面容憔悴,安慰了林清幾句便落寞的離開了。
林清那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夢到謝女士就坐在他的床頭,摸着他的頭發。自從謝女士刻意回避他跟林博越的事情,他們之間就有了隔閡,已經很久沒做這麽親密的動作了。他躺在床上,謝女士笑着來回摸他,就像小時候一樣,就那麽來來回回,十分疼惜的摸,每一次都像是在說,這是我的寶啊。
林清知道坐在床頭的謝女士已經去世了,他就這麽直勾勾的盯着她,怎麽看都看不夠,不敢眨眼,就怕一眨眼她就不見了,眼淚藏不住一個勁的往外流,他哽咽的喉嚨發痛,愣是一句話都不敢說,就怕把她吓走,他沒有說話,但是心裏不停的跟她說:“我們不是一直相依為命的嘛,最後你還是把我丢下了。”
謝女士沒有隐藏眼裏的愛,笑着對他說:“不是丢下你,那裏又不是什麽好地方,這裏更好。”
林清将頭埋進她的手掌裏,眼淚一點一點的掉在她手心,燙得她發顫。
她神色悲傷,神情痛苦極了,就像看到林博越在林清房間那晚,林博越走後,她坐在林清床旁一邊哭,一邊跟他說:“對不起,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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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的手慢慢的滑向林清的肚子,一邊摸一邊說:“對不起,對不起。”
林清醒來的時候,林博越神态疲倦的看着他,林博越臉色比以往更蒼白,臉上的胡渣都長出來了,身上還穿着昨天的衣服,他以往最愛幹淨,最注重形象,這麽落拓的他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具有沖擊性。林清翻開被子,示意他進來吧。
他不放心的看着林清,林清說:“放心吧,我現在好很多了。”他才脫下衣服,鑽進被窩,緊緊的抱着林清,不一會就睡着了。林博越睡覺很老實,正面朝上的姿勢一覺保持到醒過來,中間如果沒有任何意外的話。
林書棠和謝女士的身後事都是林博越處理的,林書棠的離世對林家兩老來說也是極大的打擊。喪葬過程中,根據習俗,白發人不能送黑發人,所以他們沒能參與。
經過之前的大悲,一通發洩之後,林清清醒了很多,喪葬上的一些事情,他畢竟是長兄,該做的一分不少,林家的人來拜祭的時候,他也表現得十分得體,但是他知道林家人對他母親是有偏見的,有人已經開始在等着看喪禮過後,他們兩個會怎麽厮殺了。
帶着林少汀一起來的林雨,神色凝重的跟他們說‘節哀順變’,這倒不像是虛情假意。林少汀是個懂事的孩子,他什麽都沒說,就是老老實實跟着林雨一起鞠躬,見到林清的時候,也不多話。
讓人失望的是,林清除了他們家原本的房子和現在住的那套,其餘的他什麽都沒要,林書棠雖是突然離世,但是身前已經立了遺囑,大多都留給了林博越,但是留給林清的東西一點不少,而且都是些不動産,夠林清舒舒服服過下半輩子的了,這點倒是看出林書棠對林清還是有心的,知道林清不是那種會争來奪去的人,只望保他下半生衣食無憂。
謝女士東西不多,有些林書棠送的珠寶也不是小數目,林博越尊重林清的意思,把兩套房子都劃入林清名下,還有林書棠一些收藏和謝女士的全部東西。
鄧墨染原本是不打算留骨灰,不打算立碑的。後來林博越問她,我要是想你了該朝向哪個方向呢?她才決定留碑。不過林博越沒有将林書棠和謝女士跟她葬在一起,他們的墓離得遠,有人提議要不幫鄧墨染遷墓,林博越沒有理會,他只跟林清說,三個人太擠了,以鄧墨染的個性,一個人她不會覺得寂寞的,她寧願自己一個人。林清表示理解,你母親的事情沒人比你更有話語權。
謝女士其實每年都有偷偷回一趟家,謝老爺子把她趕出家門,但是謝夫人心裏還是一直惦記這個孩子的。
林書棠和謝女士一起下葬後,林清留下一捧骨灰,去了一趟江蘇。謝老先生的名氣大,是昆曲界當世僅存的名角之一,一輩子自命是個賣藝人,老傳統老行當裏走出來的規矩人,最重視名聲,怎麽知道偏偏向來乖巧懂事的女兒遇到了林書棠,居然為個男人什麽名聲清白都不要,就跟人家跑了。人家那頭家裏還有老婆孩子,也沒說就要你這麽個黃毛丫頭。老頭唱了一輩子昆曲,《牆頭馬上》的情景就在自己女兒身上發生了,唱戲唱得個真性情,歌頌敢于追求真愛,真落在自己身上,逃不過人言說她“聘則為妻奔則妾”,可畏啊可畏。
這麽一走就是二十年,父女兩人鬧了一輩子,怪了一輩子,最後還不是只剩下這抷骨灰。林清沒有多留,他的身體最近已經開始出現反應,學校也請假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