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信任
□□連發,這一箭只是試探,随之而來的是破空的數點寒芒。
如果躲不開,那就是一個死字。
蘇念雪已經顧不得其他什麽,上前抱住晴岚就勢一滾,指尖扣着的銀針飛揚而出,細密的針登時打在了箭矢上。
她抱着人穩住了身形,再擡起頭,原先站的那一處已經紮滿了四散的□□。
林間沙沙作響,端着弩的黑衣人終是緩緩現了身。
醫女的眼神暗了下來,手已經按在了腰間藏着的軟劍上。
耳邊是少年人隐忍的呼吸聲。
血順着手臂一點點淌落在地上,肩上的箭傷疼得人不自覺地打着顫,晴岚咬緊了牙關,借着墨尺的支撐勉強站立起來。
□□瞬發的速度太快,這樣的距離太短了,即便她不是內力耗竭的狀态,要避開這一箭也不是簡單的事情,更別說如今。
這些人不是一早就埋伏在這兒的,否則她一定會有覺察。
但這個時間是不是卡得太好了點?
來人端着弩提着劍,一點點逼近,但端着弩卻沒有再扣下指尖的機括,也不知是為何。
傷口有隐隐的麻癢感蔓延開,她試着運氣,卻被經脈驟然間的刺痛感激得倒抽了口冷氣。
“阿岚?”蘇念雪聞聲心底一沉,下意識地喚了她一聲。
“……沒事,別回頭。”她緊緊地擰着眉,強忍着不讓自己疼出聲。
蘇念雪定了定神,她藏在衣袖下的指尖微微動了動,忽而壓低聲音道:“屏息。”
淺淡的甜香氣在空氣中逐漸蔓延開,她帶着人往後慢慢退了幾步,一邊在心底默念着什麽。
那人扣着機括的指尖忽而動了一下。
她看準時機,袖中銀針已經飛了出去,幾乎就在對方扣下機關的一刻精準地打在了對方手腕上,那人哼了聲,手中弩的準頭歪了半分,□□幾乎是擦着她的鬓發釘在了樹幹上。
腰間的軟劍在此時如蛇一般纏上了對手,配合着指尖的銀針,竟一時将人逼得落了下風。
另一個見狀連忙拔劍掠了過去,劍刃在接近的一瞬卻被攔了下來。
他眼神變了一瞬。
不可能,她為什麽還能拿得起劍?
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銳利地像世間最鋒利地刃,女子的頭發因着方才的激鬥而顯得有些散亂,她一身青衣上盡是斑駁的血跡,有旁人的,也有她自己的。
明明內力已經耗盡了,明明剛剛她中的那一箭……為什麽?他眼底有一剎的猶疑。
這一瞬的猶疑足以致命了。
玄鐵長劍壓開了他的劍,他身子晃了下,卻在想揮劍變招之時眼前一黑。
下一刻劍鋒已經割開了他的喉嚨。
一旁的人見此正想掙脫醫女的糾纏,卻同樣在此時視線暗了一瞬。
軟劍頃刻間穿透了他的心口。
是毒。
晴岚踉跄了幾步,望着不遠處的人勉強勾了勾唇,方才叫自己屏息,還有那股子味道,是她下了毒。
就像那時在西域,她也用這般最不起眼的方式了解了魔教的教衆。
醫毒相生,若論此道,天下鮮有人能比過藥王谷,更何況她還是藥王谷主最後一個親傳弟子。
不過……她身子晃了一下,整個人直接栽了下去。
好疼……
蘇念雪眸子驟然間一縮,幾步上前把人抱在了懷裏,失聲道:“阿岚!”
但這一次,對方沒有回她。
懷裏的人蜷縮成了一團,整個人都在發抖,她甚至聽見了她牙關碰撞的聲音,即便是這樣,她仍舊沒吭聲喊什麽。
肩上的傷口還在滴血。蘇念雪心裏咯噔一下,用力抱緊她,伸手将她肩上的衣料撕開了些。
傷口的青紫色逐漸蔓延開。
箭上有毒,而她現在手裏沒有任何藥。
“沒事……走……”晴岚沒受傷的一只手扣上對方的肩膀,一字一句幾乎是喘息着在她耳邊說着,“快走……”
再拖下去,江湖正道的人就該來了啊。好不容易争取來的時間,決不能就這麽浪費了。
蘇念雪知道她的意思,她深吸了口氣,一手拎着墨尺,一手将人扶了起來。
但她們這樣,也走不快。勉強往前走了幾步,已經是汗如雨下。
她甚至都在恍惚間聽見了官道上的馬蹄聲。
真的來不及了嗎?
忽然間有雙手拽住了她。
蘇念雪心底一驚,下意識地拎起墨尺就掃了過去。
來人從容地往後一躲,另一手拽住她倆的領子将人拖進了林子。
“噓。”
她這才看清對方的臉。
“你是……周秦?”
來人正是當時初到荊楚遇見的那位曾經的鬼差,但他只是淡淡掃了眼驚愕的女子,将食指抵在了唇上。
有一隊人策馬而過,她瞧見了那些人腰牌上的雪中梅紋。
周秦蹲在林子裏,待到那些人走遠才從懷裏拿出個瓷瓶丢給她,道:“拿着。”
“咳咳,你為什麽會在這兒?”晴岚這個時候緩過來些,見他也忍不住皺眉道。
“跟着人過來的,結果跟丢了。”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嗤道,“你這副模樣,是真夠狼狽的。”
他拍了拍衣擺,順手又将随身的包袱丢了過去,道:“藥王谷的這位,帶着她趕緊走,不然這副模樣,被抓住遲早的事兒。”
這是……在幫她們?蘇念雪有一瞬的遲疑。
“……你已經不是鬼差了。”晴岚撐着身子爬起來,眼底也有一霎的疑慮與不解,“為什麽?”
男子只是淡漠地瞥了眼她,唇線抿成了一線,一如他手裏的刀。
“你救過時怡。”他将蒙面的黑巾重新系了上去,“我欠你一條命。”
“……可她已經死了。”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沉默着握緊了刀,腳下輕功一點消失在了昏暗的林間。
替已死之人還這個人情嗎?何苦呢?
不過許是因着對方這一行止,她們此後的路倒是走得意外的順。
入山已經是深夜,兩個人随意尋了個山洞點了篝火。
蘇念雪從瓶子裏倒了藥丸給她服下,一邊對着她的傷處有些犯愁。
“是寒石散……要放血。”
借着火光,她深吸了口氣,拿着從對方腰間解下來的匕首比劃了下,擡眸時對上那雙淺淡的眸子。
晴岚忽而伸手抱住她,将人往自己這邊帶了帶。
“沒關系的。”她半是看玩笑地彎了彎眼睛,道,“你下手快點不就不疼了?”
她眼神卻是暗了暗。這毒本身不致命,但卻有個最讓人頭疼的特性。
中毒者不能運氣。這也是為何她當時強行運力會疼成那個樣子。
那樣的狀态還能砍了來人的腦袋,這人真是……蘇念雪想想都覺得後怕。
她深吸了口氣,俯下身子道:“疼得厲害的話,可以咬着我的肩膀。”
話音剛落,手裏的匕首已經紮了下去。
晴岚哼了聲,額頭抵在她肩上,唇抿得死緊。
手背上隐隐有青筋浮現,她忍不住喘了聲,豆大的冷汗沒入衣袍。
烏血順着匕首的鋒刃一點點落在地上,染紅了那一片砂石。
約莫過了半刻,滴落的血逐漸變回了正常的顏色,蘇念雪皺着眉把匕首抽了出來,她拿起周秦包袱裏的金瘡藥,直接撒了上去。
“唔……”
晴岚唇齒間溢出聲悶哼,伸手緊緊揪住了對方背後的衣料。
“……很疼嗎?”
她只是輕輕笑了。
那雙琉璃般的瞳眸在這一霎恍若冰雪消融。
“這種傷其實是最容易忍下來的。”她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坐下休息,“比起這個……我更在意的是百裏雀。”
在他出現之前,叛徒二字只是猜測,不論她如何篤定,心底終究是懷了半分僥幸,但他在那兒,就是最好的佐證,再無辯駁的餘地。
蘇念雪知道她指的什麽,她舔了舔幹裂的唇,道:“你還是懷疑周秦。”
她沉默了一下,嘆了口氣,道:“我……不知道。”
自己能信誰?她曾經篤定因為時怡死在燕北人手裏,故而周秦不可能與那些人勾結,但如今……她卻又無法确定了。
對方出現的時機……太巧合。
“阿岚。”蘇念雪伸手把人拉着躺在了自己腿上,指尖柔柔地落在她的眉骨,“你還記得,在江南我知道你身份之後,我說了什麽嗎?”
眉骨溫熱的觸感叫她舒服地阖了眼,她思索了片刻,輕拿開她的手道:“你說,你信我,是因為我是晴岚,而不是其他什麽。”
“對。”醫女眉眼彎彎,指尖輕輕摩挲着與她十指相扣的掌骨,“如果換做是你哥哥,你信不信?”
“信。”
“那換做知憶或是楠茵呢?”
“信。”
“江南時我見過的那位名叫白瑜的鬼差,還有紀明奕呢?”
“信。”
“你瞧,你已經有答案了。”蘇念雪在對方愕然的目光裏慢悠悠地開了口,“你信的是那個人,而不是身份,百裏雀的話,是讓你鑽了牛角尖。你說你不曉得周秦是不是那個出賣了墨客的幕後者,那是因為你本就不曾完完全全相信他這個早就離開了墨客的鬼差,而不是因着所謂的巧合。将周秦換做其餘你熟悉的人,你未必會有這樣的顧慮,即便對方出現的時間再巧合。”
年輕女子望着她的目光裏是一貫的溫柔,她稍稍頓了下,道:“因為你知道對方于你無害,你可以将後背交托給他。”
晴岚愣愣地看了她半晌,才讷讷地嘟囔道:“我知道了……”
“好了,睡一會兒,嗯?”她握着對方的手松了松,半是哄道,“寒石散要完全根除至少三日,睡吧,我替你守着。”
就像在天山雪中對方守着她一樣。
晴岚眨了眨眼,忽然伸手撫上了她的臉頰。
在對方訝異的目光中,她微微用力将人拉下來了些,仰起頭吻上了她的唇。
火光在她眉宇間投下些微的陰影,卻襯得那雙眼睛像極了西域的玉液瓊漿,快要叫人溺斃于其中,長醉不醒。
蘇念雪撐在身側的手松了松,輕輕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