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飛羽
雁翎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大梁自立國以來便與北燕征戰不休,這其中大部分兵戈之地就在這北地燕州。而雁翎關就是阻擋燕北南侵最主要的防線。
若要說起雁翎關,最熟悉的莫過于如今的北邙洛氏,自己還想過去北地走一遭看看,只是如今墨客山莊竟然同北境有了關系。
“所以你當時才能猜到藥王谷要救的人是洛氏的?”
“嗯。”晴岚拍了拍身邊的床鋪示意她坐下說,“能驚動藥王谷千裏迢迢來一趟天山的人可不多,還是你這種的……前腳剛同燕北人打了一場,你們後腳就來了,不猜到也難吧?”
她頓了一下,望着她的眼睛道:“不過我們和洛氏不一樣,我們殺人……說是制衡更合适吧。”
“制衡?”
“你先前不是問過我墨客的紋樣是什麽意思嗎?我确實不知道,不過那個紋樣,是零碎的。”晴岚撈起了放在一旁的墨尺,輕輕抽出了一小截劍身,道,“這個……是剩下的部分。”
玄鐵劍的劍身刻的圖紋很淺,若非現下天光大亮,是決計看不到的。這大抵也是為何在西域她雖看過一次卻沒發覺什麽不對出來。
比起飛刀上的,劍身的圖紋要簡單很多。
同樣的飛羽,只不過不同的是,上頭多了一只鷹。
振翅欲飛的海東青。
若是兩相結合……飛羽,修竹,卷雲……海東青。
蘇念雪猛地擡起頭,望着她的眸子裏滿是驚駭的神色。大梁沒有人會不知道組合起來的那個圖騰是什麽意思,又或者說,即便是燕北人,也不會不認得那個圖騰。
那是太始帝立國時,麾下最神秘的一支騎兵的圖紋。
“你……墨客就是墨翎?!”她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袖,連帶着聲音都有些抖。
昔年開國之将皆有封賞,授以王侯,戍守四方,但這之中唯獨少了墨翎的統領。這一支軍隊在立國之後銷聲匿跡,再無人知曉他們去了何方。可每每戰火蔓延,風雨飄搖,這些人卻又會不知從何處出現,扶江山于大廈将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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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人曉得他們是誰,但天下人皆知,墨翎在,大梁便不會亡。
但墨翎為何如今會是這樣活在陰影之下的江湖人?
“墨客不是墨翎。”晴岚輕嘆了聲,擡手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或者說,不全是。只算是分支。”
分支?蘇念雪愣了一瞬,随即卻是想到了什麽似的瞪大了眼睛。
晴岚只是笑着搖搖頭,道:“墨客的前身,是墨翎的飛羽營,這就是為何你最開始看到的圖紋上頭是飛羽。而這把劍上的海東青……就是如今的北邙洛氏。你們可有算過,墨翎最後一次現身,距今過了多久了?”
已有百年了……她眸中閃過一抹黯然的神色,已經猜到了其間緣由。最後一次現身百年前,洛氏受封侯爵也在百年前的景帝治下,甚至連鬼差之名傳遍中原武林,也是這個時間。換做是誰都猜得出來了。
晴岚垂眸看着她糾結地交握着手,擡手捏了下她的臉,輕聲道:“做什麽這幅表情?”
“你總得讓我緩一緩啊……”蘇念雪苦笑着将腦袋埋在了她肩上深吸了口氣,“那制衡呢?洛氏守了北邙……他們的兵力,便是當年墨翎的主力?那飛羽又是做什麽的?”
“一部分是斥候,一部分是暗殺敵軍主将的。”她側過臉親昵地蹭了蹭對方的長發,談起時也有些感懷,“我也只是知道個大概。洛氏留着是為了守雁翎,飛羽……其實并不怎麽光彩,但先輩放不下,便帶着人來了荊楚,建起了如今的墨客山莊。至于制衡……”
她低垂了眼,淺淡的眸中也有無奈:“是□□。江湖勢力過大對朝廷不是什麽好事,當年初退燕北,景帝的重心在平外,江湖中也有人心懷它念,飛羽唯一能做的,就是□□。總不能讓洛氏在背後還被人捅一刀吧?只不過……到了後來,反倒像是鷹犬了。”
蘇念雪抿了抿唇,她略微擡起了頭,接過她的話往下說道:“即便出發點是好的,也無人擁有随意生殺掠奪的權利。人立于世,既是如臨深淵,便不可妄談生死。”
更何況是否應殺,還取決于旁人的判斷。
“是啊,所以誰又能說墨客沒有殺錯過人呢?”她有些疲憊地揉了揉額角,“哥哥、阿爹乃至于更早之前的鬼首,都曉得這個道理,既然不甘歸于平靜,那便回去吧。”
回到海東青應該翺翔的地方。
墨翎生于戰場,北境的風沙飛雪才應當是他們的歸宿。
“那周秦呢?你說他的妻子是死于意外……”
“大概八年前,前往燕北拿回一條軍報的時候出的事。”晴岚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眼底閃爍的是遲疑的神色,“燕北軍士圍剿,她為了保護軍報和燕州百姓自願入了圈套,最後連屍骨都找不回來。周秦其實一直不想做鬼差的,畢竟有幾個人想做這種刀口舔血的活計……此前哥哥也答應過他們可以離開,那個任務本不該是她去,但她還是選擇接了,半點沒猶豫。周秦……”
“他應該是恨墨客的吧。”
如果沒有當年的飛羽建立墨客,大抵就不會有如今的慘劇。
“那,你要去嗎?”城外的清水寺……
“應當不去了。”她只是笑着搖搖頭,“他估摸着不太想見到我。”
“可,他救了你啊?”
“大概是因為我救過他妻子時怡吧。”少年人打了個哈欠,不想再多說下去,她伸手解了發帶,長發散在了肩上。
“睡吧,你不困嗎?”她側身躺了下去,伸手把她拽了下來,眸底掩着倦怠的神色,“周秦說得不錯,既然此事事關極天宮,我們還是少蹚這趟渾水吧。”
蘇念雪輕嘆了口氣往她那邊蹭了蹭,緩緩阖上了眼。那些混雜的思緒在她腦中攪成一團,不過晴岚說得對,至少這個時候她們不應該去管旁人的閑事。
極天宮的事情,讓顧淵這個少宮主來最為合适。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晴岚緩緩睜開了雙眼,她輕手輕腳地将對方枕着的手臂抽了出來,往她懷裏塞了個枕頭,小心翼翼地翻身下了床。
外頭還不到午時,但街上人已經開始多了起來。
女子側身躺在床榻上,眼睫輕輕顫動着,面頰上似乎因着深眠而泛着微微的粉意。
晴岚将長劍挂在了腰間,站在床邊盯了她一會兒,輕輕俯下身子愛憐地吻了吻她的臉頰,對方嘟囔了一聲,整個人縮了縮。
大抵是被褥裏還殘留着另一人的氣息,她睡得很安穩。
年輕的劍客彎了彎唇角,琉璃般清澈的眼底閃過的是獨有的溫柔。她擡手替她掖了掖被子,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說着不去了,實際上還是在意的。
清水寺離客棧并不遠,疾行之下不過兩刻鐘,今日是陰天,風吹在人身上還有些涼。
寺裏的僧人見到有客來訪似乎并不意外,想來是周秦特意囑咐過什麽。帶路的小僧領着她穿過後山的竹林,停在了一處草屋前。
有笛聲從屋中飄來,引來了林間的飛鳥。
僧人雙掌合十頌了一句佛語,道:“小僧就送施主到此了。”
“多謝。”她略一點頭,上前敲了敲門。
笛音有一剎那的停滞,裏頭的人顯然是聽見了聲音,但吹的曲子卻沒停下。
晴岚斂了眸子,擡手推開了草屋的門。
亭中枇杷生得繁茂,顯然種下多年,男子靠坐在枝幹上,背影瘦削而寂寥。
大抵是聽到了腳步聲,他終是放下了手裏的短笛,低聲道:“來了?我以為你不會來。”
晴岚在樹下站定,猶豫了片刻道:“對不起。”
“為何道歉?”他回過頭望着樹下的女子,自嘲般笑着搖搖頭,“當年的命令是白子書下的,任務是時怡接的,與你何幹?”
“你還是恨我們。”她眯了眯眼,輕聲道,語氣卻是篤定。
“恨?談不上,這麽多年了。”他把玩着手裏早已陳舊的短笛,深深吸了口氣,“來找我是為了昨晚的事情吧?不都叫你別蹚渾水了嗎?”
“極天宮的事情,我确然是管不着。但……”她眼中精芒一閃而過,“那個機關是怎麽回事?”
她不谙機關之術,當時天色暗沉,更不可能看一遍就記下來對方究竟怎麽解開的機關幾乎是不可能的。
可她解開了。
不是因為記下了什麽,是因為那套機關手法她太熟悉了。
那是墨客的機關術。
“莊裏有人手腳不幹淨,你們清楚。”周秦從樹上一躍而下,随手将懷裏拿出的一張羊皮卷丢給她,“極天宮在找的東西。”
“唐門的小子功夫不怎麽樣,機關術倒是一流。”他伸手倒了杯酒一飲而盡,指了指那張羊皮卷,“機括圖。”
她攤開羊皮卷,不由得皺了眉。
“有人偷了這份圖。極天宮要的,就是追回這東西。”他意有所指地掃了眼面前的人,“顧少主和唐家那小子的關系,不太一般。”
蘇念雪醒時沒見到人,她揉了揉眼睛,眼底眉梢還有些困頓。
窗外早已是人聲喧嚣,推開窗子時的光有些晃眼。
她眯了眯眼努力适應了下光亮,倏然間聽見門那頭傳來的開門聲。
逆着光的年輕女子見她回頭,晃了晃手裏的吃食,唇角勾了笑。
“醒了?”她踏着柔光走進門,溫聲道,“過來吃飯。”
蘇念雪低笑了聲過去從背後環住她的脖子胡亂的蹭了蹭,聲音裏還帶着初醒的鼻音。
晴岚拍了拍她的臉,琉璃眸子裏水光潋滟。
相比之下,極天宮那邊可就炸開了鍋。
唐銘川罵罵咧咧地抖開羊皮卷,就差沒把桌上的東西砸個稀碎。
“昨晚去的人全死了,現在要找的東西好端端的被人送了回來,這叫什麽事兒!”
顧淵擡眸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手裏的茶杯道:“有人插手。”
“我當然知道有人插手啊!”唐銘川哼了聲,“問題是那人是誰,又為什麽要幫我們?這天地下可沒有掉餡餅的事兒。”
“的确。”他瞥了眼身旁的人,眼底疑慮的神色一閃而過,“怕是你昨天還把人家打了呢。”
“你說她們?沒開玩笑吧?”
“指不定呢。”他抖開了手裏的扇子,低聲道,“看樣子,咱們得上門去找找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