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真軍

第15章 依賴

之後兩天他們一直在捋王序當年那個劇本，沈戈甚至帶他去大學校園裏兜了一圈，讓他看看真正的大學生是什麽模樣。

沈戈親自提筆，将裏面的許多場景摘出來做改動：有時換成兩個男大學生，有時換成一個男大學生和一個性工作者，有時只是去掉其中的年代感，讓對白更現代。

淩笳樂崇拜不已：“你還會編劇？”

沈戈喜歡用筆在紙上寫字，埋頭書寫的模樣很像在寫作文。他一邊寫一邊說道：“這幾天天天看劇本，不會也得會了。”

他沒有人脈，就讓淩笳樂去打聽，淩笳樂只好把徐峰從黑名單裏放出來。

“徐峰說有的導演試鏡的時候連題目都不給，就讓演員自己随便演，現場發揮。”

沈戈略一沉吟，飛快地翻到自己想找的部分：“如果他不出題，我們就演這部分，我覺得他會喜歡。”

淩笳樂聞言點頭，将他圈出來的部分又仔細讀了一遍。

淩笳樂這一點令沈戈很滿意——他雖然想法少，但是很聽話，給他提出要求他就會按着做，不嫌煩、不喊累，尤其是不喊累這一點，實在出乎沈戈的意料，他沒想到淩笳樂其實并不嬌氣。

“淩笳樂，想明白為什麽要去試鏡了嗎？”

“我想着……以後可能再也沒有機會接觸王序這樣的好導演了……我就想讓他們都刮目相看。”

“誰們？”

“就是外面那些人……沈戈，你覺得我演得行嗎？”

“我只能說有進步，再多我就看不出來了，畢竟我也是外行。”

“那要是還是不行怎麽辦？用你的話說就是，萬一我們對出題者的意圖揣摩錯了可怎麽辦？”

“盡人事，聽天命。”

徐峰給淩笳樂打電話，問幾點過去接他合适，淩笳樂冷哼：“用不着你！”

沈戈赴約向來喜歡提前到，他站在王序所在的中城傳媒外面等着，偶爾看一眼手機。

不一會兒，淩笳樂也到了，騎着沈戈那輛電動車，“武裝”着他送外賣時的頭盔和馬甲。

“鎖這裏行嗎？”淩笳樂的臉藏在茶色擋風罩後，環顧四周。

“這麽快？還以為你路上會摔跟頭。” 沈戈大步走過去，從他手裏拿過鐵鏈鎖把車鎖好，“現在還有點早。”

淩笳樂緊張地推了他一下，“趕緊進去吧，那邊兩個人像是蹲點的記者。”

沈戈瞥眼他示意的方向，在他看來只是兩個來戶外抽煙的普通人而已。

“走啦。”淩笳樂又催促一聲，已經率先跑在前面。

沈戈看眼門口氣派的“中城傳媒”四個大字，跟着走了進去。

他們被引至一間辦公室，王序正在和別人讨論事情。

他還是那般不茍言笑，簡短地向兩人介紹：“這是副導演，這是制片人。”又上下打量淩笳樂兩眼——

淩笳樂聽從了沈戈的建議，沒再穿他那件“學院風”薄毛衣，只穿了件樣式普通的淡藍色襯衣，一條不帶破洞的牛仔褲，而且沒有做發型，頭發柔軟地垂下來，很自然。

王序眼裏顯出些滿意：“不錯，有點大學生的意思。”

一旁的副導演附和道：“淩老師這一看就是校草。”

制片人将一旁的沈戈也打量一遍——白色短袖T恤、牛仔褲，一邊的肩膀上挎了個書包，點了點頭。

王序用手指比出一個方框，将兩人一起框進去：“你們看，鏡頭随便一設計就很漂亮。”

淩笳樂心頭火熱，為着這一句久違的肯定。

制片人潑來一盆冷水：“只是形象好可不夠，先試一下戲。”他不像王序那般總是繃着臉，但顯然都是一種人——要求極高。

淩笳樂和沈戈一起看向王序，對方一如既往地言簡意赅：“這裏是淩笳樂的大學宿舍，梁制片和王副導是你舍友。你和沈戈的事暴露了，被舍友排擠。他們戲弄你的時候，正好被沈戈撞見。”他指向将辦公室一分為二的屏風，“這是宿舍門，沈戈先去外面等，我說進的時候再進。”

淩笳樂和沈戈對視一眼，眼裏都壓抑着激動，尤其是淩笳樂，已經忍不住要笑出來。

“你們兩個可以先商量一下怎麽演。”

兩人走至一邊，沈戈這才展開笑顏，“押對了。”

淩笳樂喜笑顏開，拼命點頭。

兩人略作商量後，沈戈問王序：“王導，一會兒演的時候我怎麽稱呼他？”

“就喊真名。”

兩人有些意外地互看一眼。

沈戈聽從指示站到屏風後面，王序一聲令下，屏風那頭響起梁制片的聲音：“我們可真夠倒黴的，跟這種人分到一個宿舍，也不知道這種惡心的毛病會不會傳染。”

看來都是行家，梁制片這種幕後人員說起臺詞來也是有聲有色。

“我們家那邊以前也出過這種二椅子，直接拉出去槍斃了！那會兒可不像現在，這種人妖都沒人管。”

“不說那會兒，就是稍微早個幾年，他這種人也得送到采石場改造。”

沈戈心頭一動，這幾乎就是那個劇本裏的原話，戲裏的年份已經相當明了。

随後是一聲嗤笑，“就該拉去采石場！你看他低眉耷拉眼的樣兒，跟受氣小媳婦似的。要我說他這種人妖就該拉去幹重活，曬黑了磨糙了就勾搭不了男人了。”他做了個幹嘔的聲音，“真想不明白怎麽會有男人願意跟男人睡覺，你知道他們怎麽弄嗎？”

另一人調笑道：“你問我我哪兒知道，你問他呀。”

沈戈始終沒聽見淩笳樂的聲音，略微有些擔心。但這其實也是對的，在王序那部懸疑片裏，那個被同學排擠的中學生面對這些淩辱就是一言不發。

那些羞辱越來越露骨，那個梁制片甚至說出與生殖x相關的詞彙。

沈戈略感不安，他依然沒聽到淩笳樂發出任何聲音。

他看向王序。王序站在屏風隔出的交界處，有時看向淩笳樂那邊，有時看向沈戈這邊。

他向下壓了下手掌，讓沈戈繼續等。

“你那是什麽眼神？你還不服了？”

“別碰我。”淩笳樂總算說話了，聲音啞得厲害。

沈戈在心裏給他叫了聲好。

随着他這一聲反抗，來自“舍友”的辱罵更是升了級——

“我X你媽的……”

“我說了別碰我！”

“死人妖……”

一些混亂的響動傳來，像是有人動手了，梁制片甚至痛呼一聲。

可是站在屏風後的沈戈聽不到任何來自淩笳樂的動靜。

他略感焦慮地看向王序，王序終于颔首，沈戈立刻從屏風後面走出來。

他腳下一頓，随即飛快地奔過去，把圍在淩笳樂身前的梁制片和副導拽開，将渾身濕淋淋的淩笳樂拉進懷裏。

他此刻應該有一些表演，比如先對那兩個“室友”怒目而視，并說兩句替淩笳樂出頭的話。

可是淩笳樂在他懷裏瑟瑟發抖，頭發身上全濕了，還沾着茶葉。他始終不發一言，連呼吸都聽不到，只是無規律地顫抖，将臉埋在沈戈胸前，鴕鳥似的逃避。

沈戈微微松開手，淩笳樂立刻擡頭看他一眼，惶然地緊緊拉住他的手，生怕他離開。

沈戈看到他通紅的眼睛和蒼白濡濕的臉，神情脆弱如薄紙，似乎下一秒就會徹底破碎。

他了解淩笳樂的本事，如果只是“表演”的話，他做不到這種程度。

“別害怕。”沈戈在他耳邊低聲安慰，險些多說一句：“這是演戲，不是真的。”

幸好他忍住了，飛快脫下自己的T恤罩在淩笳樂的頭上，緊緊摟着他的肩将人帶到屏風後。

王序沒有喊停，他還得繼續。

他沒有掀起那件衣服，直接用那件T恤在淩笳樂的頭發上輕柔地擦拭着。

淩笳樂的手一直緊緊抓着他的手腕，攥得他有些疼。

“沒事了。”他又安慰了一聲。

淩笳樂突然低下頭，在衣服的遮蓋下發出一聲輕微的啜泣。

沈戈手上一頓，突然覺得今天不該穿白色。這個顏色蓋到頭上，有種悲傷的蘊意，讓他心裏有些不舒服。

他掀起衣服，露出淩笳樂哭得通紅的臉。

沈戈用衣擺将他臉上的茶水和眼淚擦幹。

“演得真好。可以了。緩一緩，我們聽王導怎麽說？”

淩笳樂抽了下鼻子，擡頭看他一眼，又看向王序。

王序笑了，“導演還沒喊咔呢。”

淩笳樂忙又去看沈戈，一副完全等他拿主意的模樣。

沈戈将T恤從淩笳樂頭上拿下來，搭到他肩上，又從他頭發裏摘出兩片茶葉。

他回首沖王序展開個笑臉：“王導不是說後面的劇情我們自由發揮嗎？您覺得我們發揮得怎麽樣？”

王序面帶微笑地看着他們兩人。

他們兩個站得很近，淩笳樂比沈戈矮半頭，上身微微前傾，從肢體到神色都對沈戈表現出依賴。沈戈也不辜負這種依賴，兩只手一直搭在淩笳樂肩頭，他赤着上身，露出結實的肌肉，顯得安全可靠。

王序對自己的制片人和副導演說：“這就是我說的那種感覺，他們兩個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