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爺

第16章

方卓文一路打着哈欠走回卧室，剛要開門，餘光突然瞥見隔壁打開的門縫裏透着一絲光亮，方卓文微微愣了一下，反射的低頭看了眼手表，“都這個時候了，怎麽還不睡了？”他小聲嘀咕着，同時打開了自己的房門，剛邁進一只腳，似又想到了什麽，随後動作一頓，轉身，走到了隔壁，擡手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也不待屋內的人回應，便徑自推門走了進去，一進屋，就見着林二靠在躺椅上，身上搭着毯子，一手撐着頭正在閉目休憩，只是眉頭微微皺着，似乎睡的并不怎麽舒服，而另一只手則蓋在一本攤開的書上，顯然是看到一半便睡着了，方卓文一看書的封皮，正是前兩天自己給他推薦的一本武俠小說。

方卓文上前輕輕抽出林二手下的那本小說，無意中碰到林二的手，只覺冰涼刺骨，這樣的觸覺讓方卓文不由自主的皺了皺眉頭。他輕輕搖了搖林二的身子，小聲喚道“小舅，別在這睡了，當心着涼，去床上睡吧。”

林二一向淺眠，他小的時候，最怕的便是睡覺，因為他不知道他睡着之後，還能不能再醒過來，所以從來不敢睡的沉了，是故一聽敲門聲便醒了，他睜開眼睛，見到方卓文半蹲在自己身邊，滿眼關切的看着自己 ，只覺心裏滿溢出一股溫柔來。

林二一直知道，自己是真的冷血的，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他的病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這麽多年了，病痛的折磨與煎熬已經将他所有的感情都一點一點的磨沒了，對生的渴望，對死的恐懼，在他心中積成了一股怨氣，回林宅之後，這股怨氣被環伺在身邊的這群餓虎豺狼徹底引爆了。

所以他下手決絕狠辣，從不留情，他知道旁人背地裏是怎麽說他的，一個活死人，一個無情無心，只知道嗜人喝血的活僵屍，他活着無味，卻又不想死，身邊的人在逼他，他自己都在逼自己，林二知道，如若當年不是方卓文伴在身邊，他只怕早就瘋了，被他自己逼瘋了。

他現在都還記得第一次見方卓文時的情景，他回來的時候便知道方林曉玥生了個兒子，他回來是來打仗奪城的，對敵人自然要知已知彼。不過那時他并未将這個剛出生的小嬰兒放在心上，別說這個嬰兒了，就是方林曉玥他也沒放在眼裏，他的對手只有一個，就是林老太，其他的人對他來說無異蝦兵蟹将，不足為懼。

後來他奪了權，坐在高位睨看衆生，他完全有機會徹底将林老太打壓的不得翻身，但他卻罷了手，故意留點喘息的餘地給他們，不是他有多仁善，而是他太無聊了，這麽多年了，他從來沒有過過一天舒坦日子，他不舒服，自然也不想讓別人舒服，他喜歡看別人痛苦的模樣，求而不得，憤恨怒罵，就像是逗弄一條被困在籠子裏的瘋狗，你敲打籠子，它便四下狂吠，對你龇牙咧嘴，卻又傷不得你分毫，多好玩。

林老太在公司裏被他逼的沒辦法，便只能在後面做些小動作，比如知道他好靜，厭惡吵鬧，便故意有事無事召集一大堆人在林宅內熱鬧熱鬧，這些事讓林二覺得好笑的緊，看看，當年多麽不可一世的總督千金，林家老夫人，也被他逼的丢掉風度氣量，變得好像街頭撒潑的瘋婆子一般，只能用這種不入流的小手段來發洩心中的怒火了。

他讓那些人去鬧，反正只要真的覺得煩了，只需輕輕敲敲桌子，演戲的人便會自覺的謝幕，那麽他無聊的時候坐在一旁看戲，又有什麽關系呢？所以過年的時候，他如若無事，反而還會下樓來加入這個所謂的年宴之中，看着當年如狼似虎的人現在變的比狗還溫馴，對他着搖尾乞憐，巴結讨好，看着林家母女憤恨扭曲的神情，他便會覺得心情大好。

所以他總是泡着一壺茶，靜靜的坐在一邊，衆人見了他都是戰戰兢兢，自是不敢上前打擾的。惟有那個小小的方卓文，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臉燦爛笑容，搖搖晃晃的走到自己面前，用嬰兒特有的奶聲奶氣的語調，模糊不清的叫着“小舅……小舅，抱！！抱抱！”

一邊叫着，一邊便往自己懷裏撲過來。

林二當時真的驚訝了，他肯定絕對不會有人教方卓文這些話的，林家母女恨不能啖其肉吮其血，又怎麽會教孩子叫他為舅舅。而他這付半死不活的模樣，平常孩子也是見了就要躲的，畢竟孩子都是敏感至極的，像他這樣散發着死亡腐敗氣息的人，他們都是不敢接近的。

偏偏方卓文是個異類，他不但願意接近，還表現的十分親密，林二單單只是看着，便覺得心裏的某一處變得柔軟起來，這樣一個多麽富有活力的，生機勃勃的小生命啊，這樣的鮮活健康，是林二從來沒有卻十分渴求的，他甚至願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換，所以當他看到方卓文撲翻了熱水的時候，便毫不猶豫的傾身為他擋了災，他實在是舍不得這樣鮮活的生命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這孩子也真是和他投了緣，後來每次見面的時候，總要親熱的抱着他的脖子，軟軟的，甜甜的叫着“小舅，小舅”，叫的林二的心都化成了水。

他将這個孩子愛到了骨子裏，到了後來，簡直一分一秒都離不開了，只要這個孩子的眼睛願意停留在他的身上，只要這個孩子願意對他笑一笑，再甜甜的叫一句，小舅，他真的什麽都可以雙手奉上。他甚至去和方林曉玥談判，要用林氏換取方卓文的撫養權，可卻被方林曉玥毫不留情的拒絕了，拒絕之後，便立刻将小小的方卓文遠送他鄉，林二簡直憤怒至極，卓文還那麽小，忘性又大，分開久了，他還會記得自己這個小舅麽？一想到以後再見面，方卓文會用陌生的甚至是厭惡的眼神看着自己 ，林二只覺心像刀割一樣，他甚至不敢再想下去，可他又不能用強硬的手段将卓文的搶過來，他雖然權勢滔天，但這世上總有些事不能随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