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四
平京的貴人一年四季的要做的事情都是有規矩的, 春日踏青,夏日避暑,秋日游獵, 冬日是數不盡的盛宴與雅集。
夏日林深草長, 其實不适合打獵,但姜家二公子有興趣,貴人們也很願意湊趣。
此時天轉熱, 西山一日比一日熱鬧, 這場夏日行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彼此招呼寒暄, 十分熱鬧。
素日穿着寬袖大袖的人們穿上了修身的獵裝,束着緊緊的箭袖,考究些的少年公子還穿上了熟牛皮制成的軟甲, 一個個身姿挺拔,英氣勃勃。
姜知津換下了平常的大袖錦袍, 穿一身修身黑色外衣,束銀白箭袖, 同色肩甲從左肩護至前胸, 延伸進束得緊緊的腰帶裏。
溫摩才發現, 平日裏的寬袍大袖掩住了姜知津的一副好身材——他是妥妥的肩寬腰細腿長, 黑色神秘, 銀白耀眼, 在人群中如太陽般光芒萬丈。
貴婦與貴女們坐在山林入口處的長亭中,每年秋獵, 她們就是在這裏目送男子們進山,又在這裏迎接他們歸來,不少貴女借着團扇的遮掩偷看他, 看後感一般有兩種:
一:生得這麽好看,可惜是個傻子。
二:明明是個傻子,竟生得這麽好看。
溫摩原以為只是她和姜知津進山打獵,再加上三皇子風旭,連下人随從一起,頂多十來個人,沒想到消息傳得這樣快,西山的貴人們幾乎是傾巢而出,據說貴人們已經派下人回京城去呼朋友喚友,還有源源不斷的貴人往西山來。
好的獵人一般都是獨行客,因為人越多動靜便越大,獸類便不敢出來。
這麽多人同時進山,野獸們吓也吓死了,哪裏還會冒頭?
然後她就看見一群下人牽着活鹿活羊活兔子等物,解開繩子往山裏放,那些動物一看就是家養的,吃得膘肥體壯,慢吞吞不大肯走,要人們大聲呼喝,好不容易才趕進山裏。
溫摩:“……”
唔……突然不是很想打這個獵了……
“咱們進去吧!”溫摩向姜知津道。
“等一等三哥吧。”姜知津道,“三哥很喜歡打獵的。”
風旭輕袍薄甲,騎一匹高大的的北狄駿馬,姍姍來遲。
他一出現,涼亭裏最端莊的貴女也忍不住朝這邊望過來。
三皇子深受陛下寵愛,最近又因為在楊家父女狀告姜家幕僚的案件中站在平民與清官一邊,深得民心,廣受愛戴,幾乎要越過姜知澤,成為平京貴女們最想嫁的男子。
等風旭到來,西山的貴人也差不多都到齊了,行獵這才開始,看臺上有人揮動一面令旗,跟着一朵煙花平地炸起,發出轟然一聲巨響。
“出發!”
人們大吼一聲,沖進山林。
溫摩只想罵娘。
居然還放煙花!
是嫌野獸們跑得還不夠快嗎?!
到此時,她對這次打獵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但姜知津卻是興致勃勃:“阿摩姐姐,走吧!”
溫摩不忍拂他的興,提起雷弩,準備進山。
姜知津問:“姐姐你不騎馬麽?”
“我不會。”溫摩老實道,“再說山裏面騎馬……”
“也不方便”四個字還沒出口,姜知津已經從馬背上一俯身,摟住她的腰。
溫摩只覺腰間一股大力傳來,身體不由自主,騰空而起,穩穩當當落在馬鞍上,背靠着他的胸膛,銀甲微涼,但他的胸膛溫熱,他笑得眉眼彎彎,湊在她耳邊道:“姐姐不會不要緊,我會就好啦。”
太近了,他的鼻息噴到她的耳尖上,聲音仿佛是送進她的耳朵裏,清冽而低沉,異常動聽。
溫摩的耳朵尖尖有點發燙了。
趕緊按住心頭活蹦亂跳的那頭禽獸,正色道:“很好,快走吧。”
姜知津一抖缰繩,馬兒邁開四蹄,向山林奔去。
南疆的大山多半是又高又陡,且有藤蔓盤繞,馬兒根本進不去,但這一片山林草木雖然繁茂,卻是錯落有致,當中一條主道相當寬大,四五匹馬并列走在一起都沒有問題。
“……”溫摩喃喃,“原來中原的山長這樣……”
後來她才知道,這獵場有專人侍弄,以便貴人們随時都能來縱馬飛馳。獵物也是專門養好的,除了臨時找來家養獵物之外,便是山林中的兔鹿等物,平日裏也沒少人來喂它們,因此見了人不但不逃,反而湊上來讨吃的。
然而這次它們不單得不到食物,反而被一箭穿喉,仆倒在地,随從們奔過去撿起獵物,大聲恭喜主子,同行的人也一片豔羨之聲,那人抱拳答禮,滿面笑容。
溫摩無語半晌,問姜知津:“你們就是這樣打獵的?”
“大概是吧。我以前沒有進來過。”姜知津好奇地左顧右盼,“姐姐,那兒有只兔子!”
溫摩看着那只埋頭吃草的兔子,毫無出手的沖動, “算了,沒勁。”
她将雷弩擱下馬鞍旁的袱袋中,這馬高大神駿,銀鞍紅纓,又漂亮又威武,摸了摸馬頸上的鬃毛,手心癢癢的。
溫摩越看越愛:“津津,你是多大的時候學會騎馬的?”
“很早很早很早。”
大約是七歲之前吧。溫摩想。七歲之前的姜知津是被老天爺寵愛的神童,太學六藝,樣樣皆通。
她沒騎過馬,無法比較騎術的優劣,但聽說初次騎馬的人多半會颠得骨頭疼,她坐在姜知津身前卻是又舒服又穩當,姜知津顯然不止會騎而已,騎術應是十分了得。
“教我吧。”溫摩道,“我想學。”
“好啊!”姜知津讓溫摩握住缰繩,然後握住溫摩的手,“騎馬太簡單了,你只要握着缰繩,讓它往東,它就不敢往西,阿摩姐姐你這麽聰明,很快就能學會的。”
溫摩照着他的教導,認真地學習控缰之法,完全沒發現,此時的姿勢讓她完全被姜知津擁住,懷裏抱住人,手裏握着手,一向讨厭打獵的姜知津,忽然覺得打獵實在是天底下最有意思的事情,一年一次秋獵哪裏夠?最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來!
其餘貴介公子瞧着他倆,起初是暗中嘲笑,傻子就是傻子,來了獵場也不知道怎麽打獵,回去定然是最後一名,長輩們的賞賜和貴女們的歡呼是永遠輪不到他的。
但目光落在溫摩身上,他們的想法就有點變化了——溫摩照着阿娘做得那件外衣訂做了不少,窄袖修身,毫不吝啬地露出了美好身段,裙擺分作八幅,站起來亭亭玉立,卻絲毫不妨礙走動,此時騎在馬上,裙擺如花瓣一樣綻放,越發襯得腰肢纖細,身段玲珑。
人們頭一次羨慕姜知津,直巴望将這樣一個美人擁在懷裏的人是自己。
只有風旭尾随在姜知津的馬匹左近,悄悄向姜知津遞了個眼色:兄弟,你來這裏就是為了教人騎馬的嗎?
姜知津笑着對他眨了眨眼,問他:“三哥你怎麽不去打獵?”
風旭:“……”
兄弟沉迷美色,他該如何規勸?
如此明顯的逐客令,風旭當然聽得出來,他向後面跟來的姜家随從道:“好生照看你們公子。”
随從們應命。
風旭最後看了姜知津一眼,拔轉馬頭,帶着随從向着一只雄鹿追逐而去。
好在溫摩腦子靈便,身手靈敏,不一會兒便學會了控馬,還讓姜知津下馬,她想自己一個人跑一跑。
姜知津:你就不能學慢點嗎?!
他戀戀不舍地松開手下馬,還得強忍着心頭的無奈,露出一臉歡欣的笑容:“阿摩姐姐真厲害!”
第一次感受到了演戲的艱辛。
溫摩控着缰繩,身體像是和馬合二為一,馬在飛奔,就是她在飛奔,跟坐馬車比起來,簡直暢快到了極點。
全身的筋骨都活絡了起來,直想放聲高歌。
一只鳥從樹梢飛過,溫摩每一根神經都處在興奮狀态,擡手拔起雷弩,對着上空就是一箭。
鳥兒戴着弩/箭斜斜在前方山林栽下去,那邊有片低矮樹叢,馬匹不能進,溫摩指着那個方向,大聲朝姜知津道:“津津,鳥!”
她原意是讓姜知津吩咐人去撿,但姜知津自己痛痛快快地應了一聲:“好勒,我去幫阿摩姐姐撿!”
看着姜知津奔向矮樹叢的背影,溫摩在馬背上笑了起來。
跟姜知津在一起,好像總有很多有趣的事可以做,好像總是能這麽開心。
她掉轉馬頭,算着她再跑兩個來回,姜知津應該就把鳥撿回來了,可馬才奔出不遠,她忽然聽到那邊傳來遠遠的一聲驚呼,好像是姜知津的聲音。
然後便聽到随從們的尖叫聲:“公子!”
“快來人吶!”
“救命啊!”
“殺人啦!”
溫摩大驚,急急回頭,就見矮樹叢那邊有一名黑衣蒙面人,手裏抓着姜知津的腰帶,姜知津整個人似已暈了過去,毫無知覺,給他拎在手裏。
“津津!”
溫摩一面縱馬往回奔,一面擡起雷弩向那人射去,這樣的距離下,她的雷弩有自信射中飛鳥的眼睛,但那個人的身形比鳥還要迅疾,幾乎只是閃了閃,便不見了人影。
“怎麽了怎麽了?”周圍打獵的貴公子們聽到聲響紛紛圍過來,更有幾個恰好目睹了這一幕,立即高聲道,“有刺客!大家戒備!”
随從們立刻拔出刀劍,緊緊護住自己的主人。
溫摩的馬不停蹄,直奔矮樹叢,到了近前馬兒過不去,她即刻翻身下馬,滾落在地,落地時,左手已經扣準了雷弩,彎刀也已經握在了手中,整個人已是猛獸亮爪的攻擊姿勢,只是,眼前空空,什麽人也沒有。
只有一截黑色衣料,擺在樹枝上,迎風擺動。
溫摩拿下那截衣料,全身的血都涼了下來。
這是姜知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