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只是仁義
桑能放下杯子，雙手放在膝蓋上，垂眸：“好。”
“小能。首先，你要相信。姐姐不是壞人，哥哥也不是。就算有時候脾氣不好，我們都不是壞人。”
“還有，你是我們的弟弟，知道嗎？是我們的弟弟。我們是一家人。所以，在……在你爸爸媽媽沒來接你之前。放心和我們在一起。”
“姐，他們不要我了是不是？”桑能突然擡頭。
桑寧若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桑能的眼裏帶着期待，又帶着害怕，還有那麽深重的自卑。去年。她把桑能帶到仁醫醫院住院手術期間，她就親眼看到了父親和桑能媽媽對桑能的不愛，而這對父母，也毫不隐瞞自己對親生孩子的嫌棄和不愛。
這樣的環境長大。體弱多病的桑能比一般的孩子敏感、自卑。有些話說出來。對平常的孩子是善意的謊言，對桑能會變成欺騙。
“小能，我不知道該怎麽對你說。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不要你……因為他們沒有說不要你。但是我覺得。既然他們把你帶到了宏光醫院這裏，也許……”
桑能紅了眼睛，忙低了頭，可藏不住眼淚，大滴大滴的落在腿上。
“也許，我還要謝謝他們，謝謝他們把我帶到姐姐你這裏。”在那昏暗的黑影下，他那麽辛苦的呼吸，那麽費勁的呼吸，滿心渴望能活下去，那種感覺，雖然不是第一次感受，但他卻是第一次有我不想死的念頭。
或許是因為離開了讓他麻木的地方，也許是因為見到桑寧若的時候，桑寧若明顯的心疼。桑寧琤的話刺痛了他的心，不過，他跑出來卻不是因為恨桑寧琤，而是因為自卑。
桑寧琤和桑寧若被自己的父親抛棄，但是他們還能堅強的活得那麽好，自己呢？桑寧琤只能坐在輪椅過日子，可他有桑寧若，他有姐姐，自己沒有！
“傻，桑能，他也是你姐姐，而且，你還有個哥哥。”桑寧琤伸手拍拍桑能的肩，“雖然我這個哥哥站不起來，但是，你別擔心，我一樣可以保護你！”
桑寧琤揉揉腦後的頭發：“下午你剛到的時候，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桑能打斷他：“沒關系的，哥，我明白。”
桑寧若溫柔的笑着揉揉他的頭頂，也許桑能并不是完全的抛掉了桑寧琤那些刺耳的話，但是，時間會讓他很快明白，桑寧琤、他們這個家，是真的可以留下的，這也是桑能的家。
“小能，有什麽都可以說，心裏有什麽都可以和哥哥姐姐說，好嗎？我們是一家人。”
桑能點頭。
夜太深，桑寧若安排桑能休息，他今天無論身體還是心裏，都已經太累。
桑寧若把床給桑能睡，自己抱着被子睡在客廳的沙發。
桑能扯着被子，不讓桑寧若去客廳，結結巴巴：“我、我睡沙發，姐你、你、你別……”
桑寧若噗嗤笑了，故作嚴肅：“那可不行，你睡沙發我怕你半夜又跑了！”
桑能怔了怔，不好意思的笑笑。
桑寧琤拿過被子：“争什麽争，我睡沙發！”
桑寧若輕彈桑寧琤的額頭：“你有一米七八，我才一米六出頭，這沙發你睡？趕緊給我回房間！”
桑能看看桑寧若看看桑寧琤：“姐，我我我保證不跑，我、我睡沙發。”
“桑能你去睡我房間，我睡沙發，我身體好！”
桑寧若頭疼的很：“都給我回房間睡覺去！明天我在小琤房間加床給小能你，現在你們都給我回房間睡覺！”
兩個弟弟都累了，很快睡着，桑寧若也很累，卻沒有睡意。今天突發的事情太多，讓她波動的情緒太多，有些讓她身心疲憊，但是她卻毫無睡意。
季誠然不太放心她，打了電話給她，桑寧若卻說自己馬上睡了，讓季誠然睡覺。季誠然直覺她并不是很好，但是依言挂了電話。有些事，他知道桑寧若想一個人想想。
桑寧若确認了兩個弟弟都睡得很好，才回到客廳，在沙發上跪下，雙手握在一起：“老天爺，如果你真的能聽到，保佑我們三個，我和我的兩個弟弟都能好好的，都好好的。”
說完，桑寧若已經淚流滿面，為什麽會這樣呢？為什麽？
當年，桑寧琤的腿骨截肢手術之後，出院回家的那些日子，父母一直在争吵，毫不停歇。在桑寧琤術後的一個多月，父母離婚，母親遠走。
又過了一個多月，父親帶走所有還算是值錢的東西，賣掉了房子走了。
母親走之前，對他們姐弟倆說，我已經沒有辦法了。父親離開時，說，他已經仁至義盡。
呵，父母對孩子的一切，僅僅在于仁義嗎？
桑寧若帶着還沒有完全康複的，走不了路的桑寧琤，帶着一個編織袋的行李，到拆遷的危房裏過了很艱難很艱難的幾個月。撿破爛，在晚上去散了市的菜市場找剩下的菜，做零工賺錢，一點一滴，點點滴滴。
哭過，怨過，可是日子還是要過。
聽說，母親遇上一個有錢人，嫁給他之後遠走高飛，還出了國定居。
聽說，父親在鄰市娶了新老婆，還有了個兒子。
然後，再沒有了任何的“聽說”。
桑寧琤在那些日子裏，咬牙忍着病痛，竭盡全力抵抗着病痛，他只有一個念頭：要活下去，活下去給父母看——雖然，他也知道，所謂的父母，根本就已經不在乎他們。
後來的後來，遇上桑能，桑寧若有一瞬間是嫉妒桑能的，因為桑能有家，有她的父親做自己的父親。
可接下去，對桑能，桑寧若只有心疼了。可再怎麽樣，她也沒有想過，桑能會有這麽一天，被親生的父母抛棄。
更可笑的是，桑能的父母，把桑能抛棄的同時，是把桑能抛到了她身邊。
這也是仁義吧？
把“無法再照顧、無法再養活下去的孩子，送到了有能力救活他養活他的女兒身邊”，這也是仁義吧？
桑寧若閉眼，落下兩行淚，悲的是父母的仁義，哀的是父母的狠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