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天昭陽也有戲,一大早起來還在洗漱,方華就來敲門了,給他發了新的通告單——他的戲被延後了,據說是這幾天要先集中拍攝簡星的其他戲份。
通告單發出後當天修改都是常有的事,昭陽懵懵地拿着新的通告單,很想多嘴問一句:這是邱導的意思,還是……誰的意思?
昭陽最終沒問,這種問題太敏感,他問出口是一個意思,誰知道別人聽去會解讀成什麽意思,一個不小心就成了沒實力沒資本的小糊豆膽敢在背後對頂流吐酸水。
韓銘逸也按時歸組了。得知簡星把房間讓給他,韓銘逸的團隊有點意外,但還是欣然接受了。小趙對此大惑不解,簡星前陣子話裏行間還對韓銘逸嫌棄得不行,怎麽一個掉頭就去跟人示好了?不知道的還以為簡星上趕着給韓銘逸當舔狗呢。
小趙替簡星委屈。
簡星卻雲淡風輕地一笑,“都是圈子裏混的,交個朋友總比樹敵強。”
小趙:“……”
簡哥,把人家代言的唇膏丢垃圾桶那天您咋就沒想着交朋友呢?
昭陽的戲本來往後延了三天,後來又調整了一次,再延了兩天,昭陽在劇組酒店整整休息了五天。
方華送通告單的時候替劇組跟昭陽道了句抱歉,雖然挺程式化,但好歹是有個心意。一般來說演員跟組都希望自己的戲份能盡快拍好,也就昭陽沒通告可跑,時間耗得起,不然拖着好幾天不讓人幹正事,誰樂意?
昭陽只笑笑說沒關系,不礙事,真心實意,看得方華心裏感慨又唏噓。這個小演員性格真挺好的,他跟這樣的藝人打交道着實省心。
轉念一想,性格好又如何呢,還不是糊。
昭陽受傷的事除了自己就只有簡星和小趙知道。簡星天天早出晚歸,從片場回到酒店往往已是深夜,因此哪怕他已經搬到了昭陽隔壁,也不會再去打擾。
簡星脫不開身,小趙可以,于是小趙成了兩地一線牽的跑腿小哥,一連五天,每天中午晚上都哼哧哼哧地回酒店送一趟外賣。
他們下榻的酒店不大,劇組把整家酒店都包了下來,拍攝期間無關人等禁止進入。
酒店的例餐簡星清楚,全是碳水和脂肪,油膩得一點也不走心,他吃過兩口就再也不碰了。就算在劇組,他也比較少吃劇組統一發的飯盒,夥食一般由自家團隊專門負責,不一定都自己做,不方便的時候就定制高檔餐廳的VIP外送。
從昭陽在酒店休息養傷起,簡星堂而皇之地讓小趙每餐給他多備一份飯,還得配上炖湯。昭陽第一次收到小趙的外賣,懵懵然地鄭重道謝,以為是一次性/交易。
直到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昭陽憋不住了,簡星這是要管他一日三餐的節奏,遂以禮貌而溫和地暗示小趙“打住,別送了”。
小趙表示“你們之間的恩怨我不管我只是聽令辦事的”,笑道:“簡哥說酒店的例餐太油膩,你肯定吃不了多少,這家是正宗粵式餐廳,夠清淡。是不是口味不對?昭陽老師想吃什麽,我下回就讓他們換。”
最後一句話當場把昭陽吓到了,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挺好的……很好吃。”
哪還敢提要求,沒長那麽大的臉。
送走小趙,昭陽又想,簡星怎麽知道他不愛油膩?
昭陽在酒店窩了五天,看了五天的劇本,順道把原著和人物小傳都好好研究了一番,每有一層新的理解都激發出滿腔躍躍欲試,迫不及待想重回片場。
第六天,通告上終于有了昭陽的名字。昭陽的傷也養好了,一大早就神清氣爽,昂揚出發。
今天他有兩場重頭對手戲,第一場是和韓銘逸的,第二場是和簡星的。兩場都是文戲,重點考驗臺詞和情緒張力。
韓銘逸做好造型入場時,昭陽正獨自在角落坐着,時而看看劇本,時而看看別人的戲。
簡星剛剛演完一場群戲,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熱鬧喧騰。簡星咖位最高,卻和這些演員很快打成了一片,加上這場戲的氛圍本來就很歡快,大家的戲裏戲外的笑幾乎都是發自內心的。
韓銘逸看了看簡星那邊,目光轉而落向昭陽,邁步朝他走去。
韓銘逸一出現,簡星就注意到了他,手裏的礦泉水瓶子都沒來得及蓋,便一把塞給身旁的小趙,從人群裏鑽出來,步履如風。
“前輩,”簡星一晃眼的功夫就到了昭陽面前,“在忙什麽呢?”
韓銘逸的腳步生生被簡星中斷了。簡星不僅搶在了他前頭,還故意以身軀擋住了昭陽,只留給韓銘逸一道莫得感情的背影。
韓銘逸雖然不爽,倒也不意外,他和簡星同行相輕不是第一天了。他也知道簡星讓他房間絕不是什麽單純的善意,但簡星敢裝,他就敢接,做戲這種事,看誰玩得過誰。
昭陽一擡頭就看到簡星的臉,整個人居高臨下,遮去了半片天空。
“沒忙什麽。”昭陽說,想了想,又趁機補了一句,“謝謝你這些天的……照顧。”
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麽,但他感覺得出簡星是在照顧他。
和韓銘逸的那種“照顧”不一樣。
韓銘逸是有所圖的,昭陽很清楚。簡星沒有。簡星什麽都不缺,昭陽也什麽都給不了簡星。
盡管他對簡星和對韓銘逸的原則基本上一樣,道不同不相為謀,各自美麗最好。
可到底受了恩惠,總不能再無動于衷。
“哦……”簡星很自覺地在他對面坐下,托腮看他,“只是口頭謝意?沒有實質表示麽前輩?”
昭陽語塞。
他本想着等到殺青的時候,給簡星回一份禮,盡可能地償還這些人情。可簡星此時這麽赤/裸裸地掀開來說,他……該怎麽表示?
說請簡星吃飯?不夠。
他也沒流量,沒資源,在事業上給不了簡星任何助益。
難道簡星是還有什麽暗示他沒聽出來?
昭陽的微表情瞬息萬變,簡星忍了好一會兒,還是樂得彎了嘴角,“我不着急,前輩你可以慢慢想。”
昭陽:“……好。”
兩人正說着話,韓銘逸的聲音從一旁插了進來:“昭陽。”
昭陽回頭,韓銘逸正一臉招牌微笑,又看了看簡星,“不打擾你們吧?”
簡星也回了一個笑,眼神卻肉眼可見地冷了下來,“怎麽,韓老師這是要來跟我搶人?”
“小簡,你這話不太對。”韓銘逸不緊不慢,見招拆招,“真要論起來,昭陽是我前隊友,要說搶人也不是我吧?”
“韓老師扯遠了,我哪敢跟昭陽前輩攀那麽遠的交情,”簡星還是笑,“我這不是看昭陽前輩剛好有空,讓前輩再指點指點我麽。我入行不久,當然不如韓老師經驗豐富,韓老師總不能剝奪我一個新人學習的機會吧?”
“小簡果然未來可期。不過我和昭陽的戲等會就要開拍了,介不介意我把他借走一會兒,再過一過戲?”韓銘逸看向昭陽,“昭陽你覺得呢?”
昭陽左右看看這兩人,起身,“嗯,再過一過也好。”
他聽得出這兩人都沒在說人話,心裏替他們覺得累,又懶得深究。
就事論事,韓銘逸說得沒錯,再過一過戲總沒有壞處。
尤其是跟韓銘逸搭戲。
韓銘逸立刻打開劇本,舉手投足間都暗示簡星可以滾蛋了。簡星也起身,邁出一步,突然回頭,朝昭陽伸手,“前輩,你劇本可以借我看看麽?我的忘帶了。”
韓銘逸:“……”
放他的狗屁,韓銘逸不久前還看到簡星拿着劇本呢。
“啊?”昭陽沒多想,把自己的劇本遞給了他。能幫上簡星一點小忙,他心裏的欠債感就減輕一分。
簡星接過,晃着劇本朝兩人揮了揮作為短暫的道別,“謝了——反正前輩本來也不需要劇本吧。”
說完轉身離開,留給他們一個潇灑的背影。
昭陽空着手,面對拿着劇本的韓銘逸,見他臉色陰沉,這才回味過來簡星的意思。
昭陽确實不需要劇本,他幾乎從入行接第一部 劇時起就這樣,先不說演技如何,至少準備功夫一定做到萬全,只要他到了片場,就要保證能脫稿過戲。
他可以這樣,很多人卻不行,比如韓銘逸。韓銘逸在演戲方面跟昭陽是兩個極端,不到最後一刻,他斷不會把臺詞背好,就是臨上場時對戲,也離不開劇本。
韓銘逸不是個例,相反昭陽這樣的才叫獨樹一幟。當年,韓銘逸看昭陽不順眼有很多原因,這是其中一個。
久而久之地,昭陽漸漸意識到了何為鋒芒太露。
在這一行,數據就是實力的體現。有多少主演劇,有多少拿得出手的角色,有多高的人氣,有多大的商業價值,只有在這些條件都對等的前提下,鋒芒的比拼才有意義。
昭陽年輕的時候,什麽都不懂,只知道盡最大努力表現自己,把熱愛的事情做到滿分,甚至突破滿分。他的這種天賦與熱忱,讓他第一部 劇就火了,在那時,鋒芒畢露是件好事。
可一旦處境變了,規則也就跟着變了。
最簡單不過的道理——連主演都沒能脫稿,他卻早早脫稿了,顯擺給誰看呢?若是主演努力又才華橫溢,那是可以漫天通告吹一波的事,可一個要什麽沒什麽的路人甲如此出挑……那不是搶戲麽?
不是才華撐不起野心,而是有些環境容不下沒有外殼保護的才華。
男孩漸漸長大成男人,昭陽一點點學會了如何和光同塵,如何把自己揉進世俗裏,在異類的軀殼下努力戴上與大多數人同款的面具。
沒關系,只要他最終呈現的作品夠好,其他小事都可以退讓。
不料,今天簡星猝不及防地抽走了他那塊安全的面具。
昭陽兩手空空,倒背如流,韓銘逸臺詞還沒昭陽多,卻抓着劇本不離手,就這樣臺詞還念得不如昭陽順暢。
這刺眼的對比讓韓銘逸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