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租車上,昭陽正在埋頭翻劇本,室友林溪谷的電話追了過來。
“這就過去了?”林溪谷問。
“嗯,”昭陽說,“早點去做好準備,我想提前熟悉一下場地。”
“這劇組也是不靠譜,都讓你演男二了,還不派個車來接一下。”
昭陽無奈地笑了笑,還在出租車裏,關于劇組的事,他不想在陌生人面前說太多。
劇組其實也有例行公事地詢問他是否需要派車來接,昭陽對自己的咖位很有逼數,反正也在本市,他自己打個車過去不算麻煩。
“我剛查了查,韓銘逸也在你們那個劇組?你簽約前知道這事麽?”林溪谷又問。
“……知道。”
“那你還簽???”
“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昭陽說,“我總不能就因為他自斷戲路吧。”
“呵,你可別好了傷疤忘了疼,”林溪谷說,“永遠不要低估韓銘逸的作妖本事。”
所謂作妖,主要是指韓銘逸從前拉着昭陽炒CP的陳年舊賬,說不上血海深仇,但是膈應得人惡心。
昭陽不說話了。林溪谷說的是事實,韓銘逸的作妖是沒有止境的,可林溪谷也知道,昭陽接一個角色不容易,何況還是這種大角色,以昭陽的狀況,現在是戲挑他,不到他挑戲。
林溪谷只好又道:“反正你見到他繞着走,別再給他發揮的空間。”
“嗯。”
“還有,你們的男一號是荷爾星啊!”林溪谷說。
“荷爾星?誰?”昭陽茫然。
“???跟我聊天你就沒走過心是吧???”
昭陽想了想,又想了想,算是想起來了,“簡星?”
簡星這號人,昭陽再不關注鮮肉圈也略有耳聞,新興小鮮肉裏勢頭最猛的一個新人,坐擁龐大的邪教式粉絲群體,近半年來火得人盡皆知,哪哪都有他。“荷爾星”三個字說明了一切——簡星,行走的荷爾蒙新生代傑出代表。
林溪谷跟昭陽提過一嘴,說按簡星這麽個勢頭,不出兩年就能跻身一線的頂流小生行列。
林溪谷日常被昭陽這鹹魚狀态氣得不行,“這些都是關乎你生死存亡的業內大事,你能不能上點心?演員表全都看過了嗎?有哪些頂流?有幾個一線?幾個二三四五六七八線?資方是誰?制片人是誰?出品公司是哪家?導演喜歡用哪一款演員?怎麽争取下一次合作機會?”
昭陽:“……”
這一題他不會。
“你以為你兩耳不聞窗外事就能歲月靜好了?人韓銘逸都怼到你面前了,還有簡星——人才22歲,比你還小5歲,出道不到兩年,這才接的第三部 劇就直接拿下了大男主男一號,一個兩個都壓你頭上,你還不懂捉急?”
“……我很急啊。”昭陽說,“寶寶心裏委屈。”
語氣雖然很平靜,但話是真心實意的。這個角色接得太倉促,四舍五入等于臨危受任,簽約當天就連夜掃劇本、吞原著、翻人物小傳、熟悉文化背景、瘋狂背臺詞,光這些就忙得他險些原地身亡,哪還有空去關心組裏幾個頂流幾個一二三四線?
要換以前,這些功夫他少說要提前一個月去潛心準備,那還是戲份不多的情況。
“你委屈個屁!”林溪谷咆哮,“你要崛起!你自己算算多少年了,好不容易接到一部總算有市場味兒的劇,還是男二!這就是你一炮而紅的機會!拍完這個劇你再不火我就以頭搶地了!”
“好好好,”昭陽被他吼得腦殼疼,“我努力。”
昭陽到了酒店入住,拿到通告單,說明早8點集合。結果次日一早,不到5點他就再也躺不住了。
昨晚在夢裏跟劇本過了一夜,差點就陷進了那個故事裏再出不來。
這是昭陽的毛病,也是演員的致命傷——入戲太深。別人戲後才這樣,他這是加強版的,戲前就開始出現征兆。
昭陽索性起床,梳洗完畢後在還沒亮開的天色中出了酒店。
片場一片死寂。昭陽拿出劇本,沿着場景一路走下去,不時将劇本翻上幾頁,一邊想象大致的分鏡和走位,一邊對比實景,把戲在自己心裏先過一遍。
昭陽預設着片場沒人,眼裏只裝着劇本和布景,一時半會兒把片場當成了自己家。
簡星一大清早就醒了,也沒跟助理小趙說一聲,自己從酒店一路走了過來,權當散了個步,正好理一理思緒。
昨天的戲演得不是很滿意。
到了片場,簡星摘下口罩和鴨舌帽,倚着牆壁,一腳屈膝抵着牆面,另一腳斜斜伸出去,左手揣着褲兜,右手卷着劇本,來來回回地看那幾句卡住的臺詞。
晨光漸顯,黑夜緩慢地渡向清晨,天一點點亮堂起來。
昭陽邊走邊低聲念臺詞,到了牆角也沒多想,眼睛盯着劇本,低着頭就拐過去,結果差點一腳勾上某人的大長腿,昭陽生生剎住車,沒撞上人,卻還是吓了一跳。
幸好朝陽這時恰好升起,第一縷晨光打下,點亮大地。
不然烏漆墨黑的,更吓人。
簡星也被這不速之客猛地打斷了思路,掀起眼皮,看向昭陽,愣了半秒,開口道:“沒事吧?”
論第一眼印象,簡星看到的昭陽樸素得像個不小心闖錯片場的大學生——T恤,牛仔褲,板鞋,純天然的黑色短發,整個人清清爽爽,幹幹淨淨。
但這種樸素将他的臉烘托得更搶眼。他長着一雙男生中少見的大眼睛,卧蠶飽滿,簡單直接的一字眉,下巴線條鮮明,臉頰卻圓潤出了包子臉的風範。
整體來說,膚色亮白,輪廓柔和,長得比女孩子還精致,卻并非所謂的“男生女相、雌雄莫辨”,反而年少感十足。
和簡星在圈裏見到過的大部分藝人都不太一樣。
簡星不經意地打量昭陽的同時,昭陽的目光也像打翻502膠水一樣,在簡星臉上黏了足足十幾秒鐘。
“我沒事……”昭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收回目光,“謝謝。”
雖然也不知道謝個什麽。
與其說是道謝,不如說是道歉。他怎麽說也是個藝人,很清楚被別人這種審視的眼神盯着看有多不爽。
但這個人實在太招眼球。
約莫20出頭的年輕男孩,一米八幾的個頭,身形高挑,比例修長,光是一雙大長腿就夠紮眼。五官比普遍的亞洲人要深一些,像混血兒,挺鼻,薄唇,眉目略顯細長,眼睛不大,卻深邃得很抓人。人帥氣得過分,卻絲毫沒有大多數小鮮肉那種言笑晏晏、唇紅齒白的奶膩味,隐隐透着冷峭的棱角,稍微離得近一點,就感受得到他氣場裏強烈的進攻性。
不僅是帥,而是這種獨特而出挑的氣質……令人過目難忘。
昭陽本想就此別過,卻注意到簡星手裏的同款劇本,親切感油然而生,脫口問道:“你也是演《非我族類》的?”
《非我族類》就是這一次昭陽接到的耽改古裝劇。雖是網劇,卻是年度大制作,總投資額6個億,投資方裏集合了三家行業上游影視公司,在大熱網文IP的基礎上改編,由古裝領域的名導邱華馳執導,主演囊括了當紅頂流簡星、曾經當紅過的頂流韓銘逸等幾位大咖,才剛開始拍攝,差不多就預定了年度頭號熱劇的位置。
這個“也”字說明對方是同劇組的演員。簡星看了看昭陽,反問:“你不認識我?”
這個劇組裏……還有不知道他是主演的?
昭陽怔了怔,盯着簡星的臉努力回憶——這張臉……他好像真沒見過。
但是似乎又有那麽一點點眼熟。
昭陽明白了。對方大概也跟他一樣,明明是個職業演員,演過不少角色,但有時候往別人面前一杵,別人竟然沒能認出來……那感覺就是,紮心。
比如昨晚那個司機,載了他幾十公裏的路,愣是沒認出他是誰。
對于這種情況,業界統稱:糊。
糊逼何苦為難糊逼,看着簡星那期盼答複的眼神,昭陽不想傷他的心,只好含糊道:“我……看過你的戲。”
這應該不算說謊,正因看過,所以眼熟。
只是沒記住。
簡星挑眉,“真的?”
說來慚愧,簽下這個大男主男一號之前,他只演過兩部劇。
第一部 連劇帶人直接走紅。第二部反響不如第一部,但鑒于簡星的人氣已經起飛,一堆短平快的綜藝和廣告資源加身,第二部劇的成績對他“新晉流量小生”這個身份影響不大。
昭陽怕再被問一句就露餡,果斷轉移話題,“你怎麽這麽早就來了?是哪場戲卡住了?”
昭陽這話還真猜對了,簡星擡手把被風吹得七扭八歪的頭發往後抓了抓,“是不太順。”
昭陽了然于心地微微點頭。一個演員,一大清早自個兒跑到片場蹲着,還能是為了什麽?
過去這些年,他也是從新手磕磕碰碰一路走來,尤其剛入行那陣子,每次進組都焦慮得吃不下睡不着,哪怕自己的戲份還頂不上主演的一個手指頭,卻還是自作多情地想着萬一因自己表現不好拖累了整個組怎麽辦。
唯一對抗這種焦慮的方法,只有竭力對待,全情投入。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
眼前這個男孩,讓他一下子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是哪一場?”昭陽問。
簡星把劇本往他跟前晃了晃,“翊王這場。”
翊王是劇中一個身份貴重的龍套,生命的大半時間都活在臺詞裏,一出場沒幾天就嗝屁了,又透明又悲劇。
跟翊王演這場對手戲的正是男一號。和大咖同框飙戲,難怪這孩子會緊張。昭陽頓生一股過來人的感同身受。
“要不,我和你對一對這場戲?”昭陽問。
“嗯?不耽誤你?”
“不耽誤,”昭陽說,“過一過別人的戲,我自己也能演得更順手。”
演戲不僅是一個角色的事。要全面理解一個角色,最好的辦法就是先理解整個故事。
更主要的是,他真心覺得這個為戲糾結的小同行很需要幫助。
簡星有點意外。他那句“不耽誤”就是句門面話,社交場上的人都該get到意思的那種,他沒想到昭陽愣是順着他根本無意抛出的藤摸了過來。
簡星看着昭陽,目光緩慢卻有的放矢,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他掃了個遍。
昭陽被他這目光整得有點懵,“……怎麽了?”
簡星不說話。
昭陽給簡星的第一感覺,是一個長得很可愛的男孩子,僅此而已。可簡星縱橫江湖22年,偏偏不太吃這一口。
他不認識昭陽,也不知昭陽演的什麽角色。既然自己不知道,說明不是個什麽重要人物。昭陽的話是說得挺老道,但看他的模樣,簡星猜測他跟自己年紀差不多。
沒名氣,又年輕,無疑是個新人。
簡星入行不到兩年,火了卻有一半時間,套近乎、蹭熱度的三百六十度新姿勢他早就見識了個齊全,眼前這人無非是換了種清麗脫俗的方式搭讪,說到底還是要引起他的注意。
這是人之常情,簡星理解,不想上位就不會進這個圈,要上位就得無所不用其極。
以往遇上這種事,簡星都懶得跟人多說,不理就完了。大多數人心裏還是有逼數的,不至于敢對他死纏爛打。
但今天……
“行。”簡星若有所思片刻,點頭。
沒事,簡星打算陪他玩玩。雖然不是他的菜,但是看着養眼啊。
就是要上位,也得先有資本不是?
昭陽将自己的劇本也翻到翊王那一場,“那開始吧?我演小羊,你演翊王?”
小羊就是《非我族類》的男主角。
簡星挑眉,“來。”
胃口還挺大,上來就點名掰頭他這個男一號。他得看看,這小男生要怎麽演他這個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