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嫣紅
蘇魏二人進了房間,魏溪便道:“師兄,這種地方,你以前來過?”
蘇晉之替他放下身上包袱,随口答道:“來過。怎麽?”
“沒什麽。”
“把上衣脫了,我看看傷。”
魏溪低頭,将肩上衣裳扯下一截,只見紗布上又有洇開的血色,但并不嚴重。
蘇晉之蹙眉:“傷口有牽動,但應該不嚴重。這下一定不能再動了,再這麽下去,非潰爛不可。”
“嗯。”
蘇晉之見他一反常态,臉色悶悶的,遂問:“你有話說?”
魏溪搖頭。
于是蘇晉之走去打開包袱,将其中紗布藥物一一取出,又坐回到他身前,為他再次拆換繃帶。
魏溪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那張臉,清淡的面孔,烏黑的瞳色,雖然看上去清心寡欲,但那俊逸的眉目,清晰的棱角,怎麽看也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他想着,就忍不住動嘴:“師兄,你有沒有……”
“沒有。”蘇晉之不等他問完,截口便答。
魏溪閉嘴,眼睛一眨一眨,仿佛在問你怎麽知道我要問的是什麽。
“你不就是想問我叫沒叫過姑娘?”蘇晉之十分确定地回答,“沒有。”
魏溪莫名舒了口氣。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介意,只是見到方才師兄與他鸨母對答,覺得他口氣熟練,就像是習慣了這種地方,這種氣氛似的。
雖然這十年來他深居簡出,簡直好比老僧坐禪,但十年之前的師兄,怎麽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要真的像那些說書人常說的,逛個青樓喝個花酒,有個什麽豔遇,再認識個什麽相好,好像也不算是什麽奇聞。
“以前到青樓,只是為了喝酒,去了三天,喝了三天。除此之外,不做別的,此後也再沒有去過。”
“喝酒?”
蘇晉之點點頭:“杏花酒。”
“原來師兄你也這樣貪杯,怪不得,在老陸頭家一口就能嘗出來。”
“杏花酒遠銷寰宇,當年不少商團争相求購運往海外,一日在登州裝船時,有個碼頭工人不小心砸了一壇,飄香十裏。那時我正在岸上,聞見了酒香,便四處打聽,哪裏能喝上一口,後來聽見城中瓊仙樓有,當夜便趕過去了。”
魏溪一臉向往:“可惜在老陸頭家,我沒能喝上,聽師兄這麽說,真想嘗上一口。”
蘇晉之淺淺一笑:“老陸頭那酒雖也是杏花酒,卻不是最上乘的陳釀,與頂級的金枝杏花差得遠了,錯過也沒什麽可惜。”
他給魏溪包紮妥當,又盯着那層層紗布道:“你的身體從前就受過重創,不宜飲酒,除了我釀的藥酒,其他最好別喝。”
“哦。”魏溪聽了有些失望,但還是習慣地乖乖點頭。
這邊剛剛收拾妥當,屋外已傳來敲門聲。栖芳閣雖是青樓,小厮做事倒算麻利,兩人進店才過不久,一桌飯菜已經備好了。
一個小丫頭用肩膀推開門進來,個頭小小的,手上卻拖了一大只木盤。木盤上三四樣炒菜,一瓦罐濃湯,還有兩碗米飯,都飄着熱氣。魏溪一聞,整張臉都亮了。
他見那丫頭端得吃力,便主動上前幫忙,伸出雙手去接托盤:“我來我來。”
丫頭約莫是沒見過這樣好說話的客人,擡頭怯怯地望了他一眼,本要推拒,再一看魏溪臉上陽光四射的笑容,就失神撒了手。
“哎我說,你別突然放手啊!”
魏溪的手還沒碰到木盤,就見那大盤子驀地一沉。好在他反應敏捷,彎腰一拖,便單手将木盤穩穩地舉起。
“對不起客官!對不起客官!”丫頭一陣驚慌。
“別怕,有我呢。”魏溪嘻嘻一笑,“瞧,這飯菜多香,灑了豈不可惜。”
他不與人打架時,臉上常年帶笑,見着什麽都是可親可愛的,笑容自然也讨喜。只見那小姑娘臉色一紅,嗫喏地說了句什麽,便轉頭跑走了。
魏溪也不在意,坐下招呼師兄吃飯。兩人動了幾筷,都是大感滿意,果然色香味俱全。
飯才吃了一半,那小丫頭卻去而複返,在虛掩的房門上敲了敲,垂着腦袋,卻不進來。
蘇晉之回頭瞧了一眼,見狀便即了然,碰了碰魏溪:“叫你去呢。”
魏溪擡頭一看,見那小丫頭低頭絞着手指,便走過去,笑笑道:“又是你呀?”
那小丫頭約莫不過十二三歲模樣,兩個小髻梳在耳畔,一張臉紅撲撲的粉嫩可愛。她似是鼓足了勇氣過來的,見到魏溪出來,臉色更加漲紅,猛地抽出手來往魏溪手中一塞,說了聲“給你”,轉頭便又登登登地跑了。
魏溪莫名其妙,攤開手掌,發現掌中一只小紙盒,紙盒顏色喜慶,上印一個金色“蕭”字。
他拿着盒子坐回去,亮給師兄看:“這是什麽?”
蘇晉之望了一眼,便道:“打開看看。”
盒子裏是一顆粉色的小球,圓滾滾,粉嫩嫩的,就像那小丫頭的臉頰一樣,紅撲撲的甚是讨喜。
“這是什麽藥丸?”
蘇晉之接過,端起盒子在面前一掠,便聞出端倪。
魏溪看他但笑不語,愈發疑惑,就差搖着師兄手臂求他了,心裏好奇得不行:“是什麽呀,師兄你別光顧着笑,告訴我嘛。”
“不是藥丸。”蘇晉之嘴角淺淺一抿,“是糖丸。”
“糖?她給我糖做什麽?”
“這就要問你自己了。看來這是富貴人家賞賜的東西,上面還印着家姓,那丫頭估計是珍藏了好久也舍不得吃。現在卻塞給了你,你說是為什麽?”
魏溪撓撓頭,那丫頭,他可并不認識啊。
難道、難道……就為了剛才他幫她那麽一把,所以,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糖送來謝他?
他恍然大悟,在大腿上一拍:“我只是一時順手,哪要什麽謝禮!這糖這麽矜貴,我這就去還給她!”
“等等。”
魏溪回頭:“怎麽了?”
“人家送你的東西,你要是還了回去,非但是不領情,還會叫人傷心的。”
魏溪捧着小盒子,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蘇晉之又道:“這糖有四季花香,芬芳怡人,而色澤清潤,晶瑩剔透,顯然是融了花蜜晨露,再加冰糖提煉而成。此物所費工序繁雜,若是服下,能寧神健脾,對人大有好處。既然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你收下就是了。”
魏溪猶豫了一下,終于把糖盒子放回桌上,默默地坐回去扒飯。
吃着飯,蘇晉之卻嘆了一聲。
魏溪擡眼看他,只見蘇晉之望了望天花板,悠悠道:“咱們阿溪,是真的長大了。”
“師兄,你說什麽啊?”
“哎,男大不中留。”
魏溪臉色一窘。他不是塊木頭,剛才那小丫頭看自己是什麽眼神,當然不會毫無所覺,當下,将那小糖盒朝前一推,推到蘇晉之碗邊:“這個給你,我不要。”
“明明是別人送你的信物……”
蘇晉之頓了頓,似乎在“信物”二字上特意加重。
魏溪忙道:“什麽信物不信物,我只知道我一輩子跟師兄不分開,我的就是師兄的,這個你拿去!”
蘇晉之笑了笑,方才逗他這一逗,果然輕易上鈎。他也不是真稀罕那什麽糖丸,只是見到那小丫頭向師弟示好,沒來由地就有些促狹的心思,非要逗他一下,才覺暢快。
此刻魏溪把東西推開,蘇晉之當然不會收。
兩人在桌上推來推去,相持不下,最後魏溪一張臉通紅,竟是有些被惹惱了:“不吃不吃,除了師兄給的,我什麽都不要,什麽都不吃。就是太上老君的仙丹也沒用,不要就是不要!”
蘇晉之無奈,也不知他為何如此大反應,搖了搖頭,笑容卻是顯出十分滿意:“那師兄替你收起來。”
二人剛用過午飯,日正當空,正是恹恹欲睡之際。大白天的,栖芳閣裏頭也沒什麽生意,窗外忽然響起吵嚷之聲,此刻聽來,分外詭異。
蘇晉之走到窗邊,輕輕推開一角。
魏溪緊張起來:“是那群假和尚?”
蘇晉之搖了搖頭:“他們見我們進門,就調頭走了。”
魏溪大奇:“女人真厲害!”
“什麽?”蘇晉之一時沒反應過來。
“是師兄你說和尚最怕女人了啊,看來這話果然不假。女人是老虎,老虎會咬人!”
那本是随口敷衍的一句混話,沒想到被魏溪當了真。這下蘇晉之也沒工夫細說,只得一笑帶過:“是吧。你看,來的是什麽人。”
魏溪附首過來。
樓下七八個大漢,服色很是眼熟,雖然樣貌未曾見過,但那氣勢洶洶的樣子,俨然似曾相識……
“識相的,就把你們嫣紅姑娘交出來!今天不跟爺爺我回去,明天就不是八擡大轎來請,而是換條麻繩來綁了!”
大漢叉開雙腿站在院中,對着大門點點罵罵。他一張須髭濃密的臉滿是橫肉,看起來就兇神惡煞,可是瞧他身上服飾織法殊為精細,像是出自大戶之家,看紋樣,正是前兩天見過的謝家莊人。
作者有話要說:
栖芳閣副本開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