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療傷
“師……兄……”
魏溪吓得把手上竹篩又打翻了一次。
“我就知道你有事瞞着我,沒想到,竟然是受傷這麽大的事。”
蘇晉之過來,伸手将他輕輕一拉。魏溪根本用不着他使力,便配合着輕輕松松被提起來:“師兄,師兄你別生氣!”
“我如何能不生氣!”蘇晉之寒聲斥道。
本來受傷能博師兄關心,當是件高興事,但魏溪知道刀劍之傷不同其他,非但裝不了可憐,還會惹得師兄大動肝火。
于是他立馬就認了慫,恨不得彎腰去抱對方大腿:“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瞞着你!我是見到蕭家堡的婦孺被謝家莊的護院追殺,這才路見不平的,我也沒想到這堂堂謝家莊的人會這麽陰險,竟然趁我不注意發暗器偷襲。我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惹事的,他們不知道我是誰,一定沒法找上門來。你你你,你千萬別生氣!你氣壞了身體,我就、我就只好打我自己了!”
說着,他擡起拳頭,竟就要往自己胸上捶。
蘇晉之明知他這是耍賴,依然捉住了他拳頭,道:“怎麽,你惹了事,我罵也罵不得了?”
魏溪把拳頭放下:“那……你罵罵我就好,千萬別……別生悶氣,別……不理我。”
蘇晉之好笑地看他:“不會不理你。”
魏溪見他笑了,心頭大石才終于放下。
蘇晉之執起他手,往屋內走。
魏溪回頭看看一地狼藉,詫異道:“師兄,那這些藥材怎麽辦?”
“別管它。”蘇晉之頭也不回,牽着他的手,徑直踏着地上的草藥走進屋。
以前他對這些藥材總是視若珍寶,現在卻毫不猶豫地踩在腳下。魏溪有些心疼,努力挑着沒有藥材的地方落腳,一步一跳地,盡量避免踩到師兄的寶貝。
屋內,魏溪坐在床上。蘇晉之坐床邊,伸手揭開師弟衣裳,将其外衣與中衣都剝了下來。
這傷口形成已約莫一個時辰,周圍血跡仍未凝結,被暗器割破的地方亦不是正常膚色,創口自內至外由紫而紅,更有詭異的血絲如枯枝般密密散開,延伸向四周。
蘇晉之見狀,眉頭一皺。
“真的不嚴重的……連痛都不痛呢,就像、就像被蚊子,不,被螞蟻咬了一口……你看……”
魏溪說得起勁,低頭一看,才知道自己所說不對。
什麽螞蟻蚊子,分明是禿鷹抓過一樣。
先前他也揭開看過,當時傷勢分明還沒有這麽厲害。難道傷口也像活物,會自行生長?
“自己點住神闕、氣海、膻中三穴。”蘇晉之命令道。
他沒有內力,雙手亦無力,只能叫魏溪自己動手。
魏溪知道事态嚴重,當即乖乖照做。
下一刻,蘇晉之的頭卻湊了上來,嘴唇貼住了肩頭的傷口,吮吸其中的毒血。
“師兄!”魏溪驚叫。
然而他已聽命點住了自己的要穴,四肢氣血流動極是緩慢,此時就是要掙紮,也不會比蘇晉之更有力氣。
這片刻之間,蘇晉之已是吸了兩大口毒血吐在地上,皺眉看着不老實聽話的師弟,唇邊淌下一縷深紅色血跡:“這游絲毒是跟随氣息流轉而蔓延全身的,我身上沒有丁點內功,即便有毒素滲入,受到的影響也極其有限。你則不同,你氣血旺盛,內功根基紮實,一旦遭到此毒侵蝕,恐怕後患無窮。”
他說的明明都是道理,可那一廂,魏溪卻一點都不想相信。
“再沒影響,這也是毒啊!”
“不聽話了?”
蘇晉之的眼眸半是命令半是訓誡。
魏溪立即慣性地把嘴閉上,死死咬着唇,不敢再說半個不字。
于是蘇晉之把住他肩,再度埋首,柔軟的黑發在他身前散落,如一匹滑膩的黑色絲綢映襯在白衣之上。
魏溪低頭望着那墨一樣的長發,心中一陣酸楚。這十年來,他都是由師兄一人照料長大,對他的決定有如何能有半分懷疑?唯恨自己不聽勸告,非要出頭強充好人,這下非但自己受傷,還連累了他……
片刻後,蘇晉之吐出最後一口血,血跡落地,已是飽滿鮮紅。
“好了。”
他舒出口氣,去桌邊為自己倒了杯茶漱口,語氣平淡:“我本就是個廢人,這點微末小毒,多用些藥就可壓住。你若是殘了,那還有誰來保護我?”
魏溪心中愧疚難當,眼角已然濕潤:“你不是廢人,我也保護你。”
蘇晉之翩然一笑,走過來,摸了摸他頭發:“是,師兄知道了,阿溪最厲害,一定能保護好我的。”
魏溪低下頭,無聲地拭了拭眼睛。
蘇晉之不再理會他,在他頭頂摸了一把:“乖,自己把衣服先披一披,我去拿藥。”
魏溪默默地把衣服往身上一蓋,十分落寞地坐在床上。
很快,蘇晉之去而複返。他手上格外無力,腳力卻與常人無異,進進出出,衣袂帶風,如此輕飄飄地來又輕飄飄地去,猶如騰雲駕霧,真真如那些看病的樵民所說,好像個發光的仙人一樣。
如今這仙人一臉擔憂,一下變了凡間的俗人。蘇晉之端來了水盆、毛巾、紗布、藥散等物,堆到床邊,一面為魏溪擦拭殘餘血污,一面仔細地上藥。
到了包紮時,他的手仍舊氣力不濟,只能叫魏溪自己拉住一頭紗布,然後雙手借力,為他仔細纏好。
一番忙碌下來,平素溫文爾雅,一絲不茍的臉上,也隐隐有了汗珠。
魏溪的嘴扁得像是要哭出來,巴巴地看着師兄忙活,不敢給他添亂,也不敢發出丁點聲音。
蘇晉之給他包紮停當,把東西都撤了,伸手在額上揭了揭汗,看見魏溪如此表情,還道他是忍痛想哭,輕聲問:“疼麽?”
魏溪搖搖頭,一滴眼淚卻從眼角滑落。
“別怕,師兄給你吹吹就不疼了。”
說罷,他拉下魏溪的手,俯首過來,真的在他剛包紮好的地方吹了一吹。
氣息又溫又暖,又麻又癢。原本還刺骨的疼痛,真的一下就全消失了。
魏溪如個木樁一般,杵在床上。蘇晉之卻已直起了身,替他揭下沾有血污的外衣,抖開剛才取來的幹淨衣裳,要給他穿上。
“我、我自己來!”
魏溪連忙伸手搶下,然而動作太猛,疼得呲了呲牙。
“何必逞強?”
蘇晉之抓住那衣服袖子,輕輕一扯,便從他手中扯下衣服,十分熟練地抖開,給他披上:“小時候我不是也這樣給你穿的?”
“我、我長大了……”
“長大了也一樣。”
魏溪無法反抗,讓師兄給自己穿了衣服。
而後蘇晉之倒了杯水給他,細問他方才未及講清的來龍去脈:“蕭家堡,謝家莊,這兩家素來井水不犯河水,怎麽會結下這麽大的梁子?”
“這……我也不知道。”這樣深奧的問題魏溪當然答不上來,只是回憶着白天的情形,道,“那謝家莊的人說什麽被蕭家堡偷去了要緊的寶物,然後,就非要把人家一堆老的少的抓起來。我把人放了,他們就騙我,說丢了的東西很緊要,要是找不回來,連性命也難保。哎……這話多半也是騙我的,早知如此,我當初就該……”
說到一半魏溪生生剎住,然而,蘇晉之的臉已沉了下來:“就該什麽?該把他們一劍殺了?”
魏溪吐吐舌頭:“我可沒這麽說。”
“沒有分清青紅皂白就貿然出手,這事,本來就是你處置得不妥。”他嘆了口氣,“還記得師兄怎麽跟你說的嗎?”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太太平平,就是一世。”
“是不是非要罰抄,你才能記得?”
“不不不,罰練劍吧,罰練劍好了,我寧願練劍一百遍,也不要抄一個字。抄書太沒勁了。”
“學會讨價還價了是嗎?”
“沒有沒有,不敢不敢。師兄你繼續教訓,愛罰什麽罰什麽,我受着就是了。”
蘇晉之也不是當真要罰他,嘆了口氣,悠悠地說:“這江湖上的險惡,你畢竟知道的太少了。有時做了好事也會遭人妒恨,信任的人會倒戈,施恩的人會報怨,人心叵測,正是複雜在此。”
魏溪拖着腮,聽得雲裏霧裏:“師兄你自己不也只是個大夫,怎麽說得,好像下過山闖過江湖似的?”
蘇晉之聞言,當下一愕。那神情,就好像被人窺破了什麽秘密,瞬間露出一絲無措,整個人都僵了一僵。
但他素來沉穩,很快收斂心情,若無其事地淡然一笑:“做大夫的,見得人多,豈非什麽都知道,什麽都了解一點?”
魏溪想了想,心道也是。
于是他答應道:“好吧,還是你說的有理。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我死活都不再管了。”
蘇晉之按了按額角:“也不是說一定不能管。”
他斟酌着字句,似是找不到合适的字句說服對方,抑或是知道自己不論說什麽,以魏溪現下的見識都不能夠完完全全懂得。
有些事,畢竟要自己親身經歷過才曉得分辨,單靠一張嘴,是教不會做人的道理的。
“總之,你我遠離江湖就是了。既然江湖多有紛争,不去招惹,總是沒錯的。”
“嗯。”魏溪認真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