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初秋,微風清爽。
午後和暖的陽光下柳清塵懶洋洋地躺在藤椅上曬太陽。他的心情很平靜,平靜得就像一潭死水,無波無紋。
七年來,柳清塵也終于體味了什麽叫“人間別久不成悲”,他已無七年前似被挖空心髒般的悲傷,如今剩下的是無邊的思念與心疼,心疼那個已走了七年的妖。
柳清塵在這座山間小院裏獨自住了這七年,偶爾蘇耀等故人會帶上幾壇酒來與他敘舊,而多數時候,柳清塵會獨自一人對着空氣說話,仿佛那裏有個人在聽他講述一般,仿佛是七年前,那老狐貍還在。
這一天,柳清塵正在給院子裏的月季花培土,忽聽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位道士模樣的老者緩緩走了進來,柳清塵看那老者須發皆白,面目慈善,一身白衣随微風緩緩飄舞,頗有仙家風範,也就明白了許多。他一聲不吭地打水洗了手、煎了茶。老者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靜靜地看着他,眼底閃過一絲不忍與無奈。柳清塵倒好茶,坐于老者對面說了一聲:“請。”
老者淡淡道。“你應該知道我來所謂何事。”
柳清塵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抿了一口茶,到:“知道,不過那獸皮獸骨是他唯一留給我的東西,我怎能輕易交予一個陌生人?”
老者也早就想到不可能這麽容易要到,便說:“可南蠻的那骨妖又開始作亂,若無他的皮骨做法器,你應該知天下蒼生都會遭難。”
“少拿天下蒼生壓我!”柳清塵拍桌而起:“他為了所謂的天下蒼生,道行、性命,乃至我都統統不要了,如今死了,你們連屍骨都不放過嗎?”
老者淡淡地看着他,也知他一時難以接受,也不想強迫他,又飲了一口茶說道:“恕我今日冒昧,你好好想想吧,我怕是還會再來的。”說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柳清塵在院子中愣了好久才緩緩回神,其實他也知,那狐貍留下的皮骨自己終究是要交出去的,他只是很不甘心也很舍不得。
入夜柳清塵才緩步回了房內,打開了那扇自己很少打開的櫃門,裏面只靜靜地躺着一只木盒子,柳清塵緩緩将它捧了出來,又緩緩打開,裏面的狐骨顏色似玉般溫潤,白色的狐皮純淨似雪。
柳清塵還記得大戰結束十日後,梓末把他的皮骨捧給了柳清塵,當時那上面滿是血污,柳清塵顫抖着手将它們一一洗淨放好,擱在櫃子裏,實在想他了才取出來看一眼。
柳清塵抱着盒子躺到了床上,一遍一遍撫摸着盒子,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沉沉睡去,有些事也就只有在夢中才能再次重溫。
柳清塵的父親是位商賈,為人精明能幹,柳家家境雖不是大富大貴卻足夠寬裕。柳父就柳清塵這一個兒子,所以柳清塵自小也沒吃過什麽虧。柳父也夠豁達,任由柳清塵自己發展下去,柳清塵也是一不服輸的性格,寫的一手好字,畫得一手好畫,而且精于騎射。
那日心血來潮,也沒知會父親,柳清塵帶着一隊小厮去城郊狩獵。此時正是草盛兔肥之時,一隊人馬獵了不少野味,興奮之時,柳清塵抒懷遠望,望到了那座山頂常年白雪的山。
柳清塵不顧屬下的死命勸阻,他命其餘人候在山下,自己帶了三兩人馬,朝山上而去。
其實這山并不很高,之所以能常年冰雪不化不過是因為頂上住了一性情清冷,不願人打擾的妖,若有道士或仙人路過,定會看到山頂上彌漫的妖氣,那妖氣凝厚平和,知者可查,這妖必定道行不淺,妖氣周圍又無血腥殺戮之氣,說明這妖并未作惡,也就沒人願意多管這閑事了。而凡人見這山不同尋常,編了不少民間傳說,也就唬得很多人不敢上山了。而那妖也就樂得這份清淨,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亦寒。
亦寒也不知自己在這裏多久了,許是有百年了,亦寒不想離開,即便這裏如此孤寂清冷,在他眼中也比南蠻的那片是是非非好得多,他不過想多清靜清靜。
不過今日,一聲長長的馬鳴打破了這場寂靜。
柳清塵望見了前方的山洞,令随着的三人候于門口,自己不管不顧地走了進去。
此時的亦寒化為白狐真身,正在洞中打盹,聽見聲音挑起眼皮看着這正向他聶腳走來的少年。少年眉宇中透着英氣,好奇地望着這美麗的白狐,伸手慢慢靠近似想摸一摸。
亦寒眼中透出一絲可笑與無奈,尾尖輕輕動了動,幻化為人形。
柳清塵驚了這一下,但看着眼前這一身白衣的男子竟是看癡了,男子面色平靜,瞳仁閃過絲絲藍色光輝,給人冰冷而高貴的感覺,待周身法術餘氣散去,才緩緩開口道:“你可有事?”
柳清塵這才反應過來,少年心性也不知害怕,滿眼的好奇與興奮道:“你是神仙?”
亦寒許也是在這山中待得太久了,見他不怕自己也就想逗弄都弄他,在袖中勾了勾手指将洞門口候着的随從統統變到了山下去,又築了結界,揮了揮袖子在洞中多點了幾盞狐火,照得滿洞是清冷的藍,才緩緩道:“不是,不過一只狐妖。”
“妖?!”柳清塵驚嘆了一聲不由得回頭望望,想召喚自己的随從。
“別擔心,你那些随從已被我潛回家了。”亦寒道,手上已不知何時拎了一個罐子。
柳清塵雖有些怕了,但見這妖無半分傷他之意也就慢慢放松了。
“來者即緣分,我今日也無聊,坐下喝一杯吧。”亦寒道。
“可我從沒喝過酒。”柳清塵有點委屈地說道。
“那你今兒可敢嘗?”亦寒挑釁般地問。
柳清塵臉上恢複了笑顏道了句:“當然敢。”便與亦寒坐下飲了起來。
亦寒這酒,用的是天山雪水與冰山雪蓮釀成,雖叫做酒,卻沒有平常酒的濃烈之感,倒是多出一份清冽甘甜,柳清塵是越喝越喜歡,幾杯下肚這才想起問:“我叫柳清塵,靖陽城內柳家,你可有名字?”
“亦寒”
“你只一人住在這裏?”柳清塵問。
“是。”
“那你一定很寂寞,我常來找你玩可好?”
亦寒看着眼前少年稚氣未脫的臉,忽然覺得這一生靈很純淨,他千年來陷于一片血腥之中,對這片純淨陌生而又向往,便緩緩吐出了一個“好”字。
柳清塵笑得燦爛。
見天色已晚,柳清塵起身告了辭,亦寒施法,将其直接送到了山下,一隊随從正在山下急得團團轉,一不敢回府中禀報,二又無法突破結界上山,這黃昏時節才終于再見了少爺,連忙詢問。柳清塵只是囑咐他們,今日之事定要保密,否則是要挨罰的,一隊人連連點頭稱是。柳清塵又回望了望那山頂的皚皚白雪,這才向家裏走去。
剛送走了柳清塵,亦寒在洞口望着黃昏日落發呆,忽而一陣微風拂面,亦寒心道,今兒這訪客頗多啊。
他轉過頭,一位灰衣男子立于他對面。
“梓末,些許日子不見,道行似又精進了。”亦寒道。
梓末撩起衣服下擺,單膝而跪,拱手喚了一聲:“主人。”
梓末是亦寒撫養而成的一條小灰蛇,當年見它被老鷹啄食得幾乎斷為兩端,卻還是執着地拖着身體爬行着,亦寒雖知弱肉強食,卻還是有些不忍,撈起了小蛇帶走了,這小蛇因于亦寒身邊,受了他妖氣的感染,傷口愈合了,也慢慢通靈了,化為人形,在那些日子裏服侍于亦寒左右。後來因亦寒要去北方清修,便留了梓末在南蠻留意着。
亦寒喜靜,南北路途也并不近,所以梓末也不常來,不過偶爾才來找亦寒聊聊天或為亦寒傳些消息。
亦寒有些無奈地對梓末說:“說了好多次了你不必這麽叫我的,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