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馥茗苔
翌日天未亮,荊長安就被魏延祯叫了起來,頂着寒風出了門,兩人一騎,直奔北城門。
“我們這是要去桐縣?”打從北門出來,荊長安就這麽想了,因為這邊離的最近的,就桐縣。
“不是。”魏延祯摸了摸荊長安的臉:“冷就把帽子戴上,把臉擋起來,天氣越來越冷,這麽頂風跑一遭,臉都能凍出冰渣子來。”
這話還真不是誇張,雖然今年還沒下雪,但放眼道旁草木,已經結滿了白茫茫的晨霜。風打在臉上,刀割一樣冰刺着疼,可見不比下雪天好多少。
荊長安其實還好,但魏延祯說了,他還是依言戴上了披風帽子。臉被遮擋大半,确實暖和了許多。
“我們這是去斷崖谷,帶你見個人。”想想接下來的目的,魏延祯還是覺得沒必要再繼續賣關子,應該給荊長安說說,讓他有個心理準備:“前朝一個老宮人,點妝護容甚是了得,很得娘娘們喜歡,只是此人性情孤僻,宮裏就不善交際得罪不少人,出宮後也沒嫁人,棄市井,跑山谷隐居,太醫院楊平你知道吧,就是她徒弟,僅憑那點皮毛,就在混的風生水起。”
“你說的,可是那位唯一的女醫,馥茗苔?”荊長安雖然離開京城的時候還小,但對于這個奇人,也是有所耳聞的。
“就是她。”魏延祯點頭:“你這面具太引人矚目了,也不知道臉上烙疤能不能去掉,總歸是要去看了才知道,你也不用擔心會因為洩露什麽,她既已隐居,就不會管這俗世紛擾,而且這些年,鮮少有人知道她具體居所位置,便是宮裏那些貴人們,也不知道的。”
“那你怎麽知道的?”荊長安疑惑。
“這個說來話長。”盡管這麽說,魏延祯還是沒有隐瞞,娓娓道來:“馥茗苔進宮前有一位準備談婚論嫁的青梅竹馬,後來陰差陽錯兩人婚事黃了,一個心灰意冷進宮做了宮女,憑着一身本事,混到天醫院成了一代傳奇女醫,而她那位青梅竹馬則出家做了和尚,我與那和尚有些淵源,在他圓寂後受他所托,按照遺言留下的地址,帶着和尚骨灰找到馥茗苔,便是那時知道的。”
“原來如此……”荊長安擡手摸了摸臉上的面具:“我當時小,有大人護着,烙的不狠,但還是留了疤,不過随着年紀長大,疤印其實淡了很多,我也嘗試配過藥膏去疤,只是效果不大,你說的對,如今身在京城這風浪漩渦,又直接關系瑞王府,一言一行都備受矚目,再繼續戴着面具确實不妥。”
“你不怪我擅作主張?”魏延祯問道。
“怪不怪的,不一樣被你拐到這了麽?”荊長安撫着魏延祯手背,話是這麽說,但是真的不在意,只是戴了這麽多年的面具,突然要摘下,心中還是抑制不住的迷茫發慌。
“長安……”
“謝謝你。”荊長安閉了閉眼,沉沉吐出一口濁氣:“我原本還以為,這一輩子,就只能這麽戴着面具到死了呢,雖然,這馥茗苔也未必就能給我去掉,但總歸是個機會,堂堂正正做人的機會。”
“如果臉上這疤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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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一樣呆在瑞王府,只做瑞王府府醫,哪兒也不去。”荊長安打斷魏延祯,保證道。
魏延祯放下心來。
斷崖谷離京城僅有一天路程,在京城與桐縣之間,岔道走小路上山入谷。兩人傍晚到的斷崖谷外峰山腳,等爬山越嶺深入谷底,天色已經徹底黑透了,伸手不見五指。
關鍵山谷很大,地形錯綜複雜,就算魏延祯之前來過一次,再來依舊得小心翼翼,不然一個記岔,就極有可能迷失在這深山幽谷裏。
兩人舉着火把,在山谷裏繞了差不多個把時辰,才總算穿透稀疏竹影,隐約窺見一座房舍輪廓,屋裏有火光透出,明顯主人還沒睡。
“可算是到了,還以為迷路了呢!”魏延祯将馬缰随手一扔,任馬兒自由活動,便跟荊長安一起進了竹林。
野竹林不像人工種植的井然有序,看着稀稀落落,實則錯綜雜亂,而且看着不大,走起來還挺遠,好一會兒才穿到對面,路過一片耕地,到了院壩外。
兩人沒有貿然進去,隔着籬笆就停下了。
“馥前輩,晚輩魏延祯,有要事相求,可否一見?”等了半天沒動靜,魏延祯跟荊長安對視一眼:“我是當年送緣嗔大師骨灰來的那個魏延祯,我們之前有見過的,晚輩知道前輩素喜清靜,本不該貿然打擾,只是……”
話沒說完,房門開了,只見一個背脊佝偻的老妪掌着油燈,杵着拐杖走了出來。
一見人出來,魏延祯下意識往前一步,比荊長安還激動。反觀荊長安,因為不認識,反而沒什麽反應。
馥茗苔走到籬笆前,顫巍巍的舉高油燈,對着兩人照了照,視線掠過荊長安臉上的面具時定了定,沒說什麽,就轉身往回走。
魏延祯一看又急了:“馥前輩……”
“進來吧。”馥茗苔蒼老的聲音幽幽響起,徑自回了屋裏。
聞言,魏延祯面上一喜,看了荊長安一眼,彎腰打開籬笆栅欄,先一步走了進去。
荊長安随後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進屋,馥茗苔已經沏好了茶。
“山野地方,沒什麽好招待的,你們随意坐吧。”馥茗苔性子冷,但看得出來,對魏延祯還行,見兩人在桌前坐下,便将茶碗一一放他倆面前:“竹葉茶,一直擱爐子溫着,喝兩口去去寒吧。”
說罷也沒怎麽招待的意思,轉身去了裏邊的卧房,好半天都沒出來。
她不出來,兩人也不急,老老實實地端着茶碗喝,茶水都幹了,對方才拎着個篾編簍子出來。
“他臉怎麽了?”将簍子放到凳子上,馥茗苔問道。
魏延祯看了荊長安一眼,得到首肯後沒有隐瞞,一五一十道出實情。
馥茗苔聽着,神色淡淡,自始至終沒有半點情緒波動,好像就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情。
等聽完事情經過,她點了點頭:“面具摘了我看看。”
聽到這句,魏延祯幾乎是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荊長安,心跳加速竟是緊張的厲害。他沒有一刻不想看荊長安面具下的臉,只是尊重荊長安才一直忍着,如今面具就要摘下,他就要看到了……
他想看,哪怕明知道跟露出來的這半張沒差,他還是想看,看看……那個疤……
頂着魏延祯灼熱的視線,荊長安這次沒有猶豫,擡手就要去揭,卻被按住了手。
“長安……”魏延祯手心都是汗,口不對心:“我,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确實是口不對心,但在最初下決定帶荊長安來時,他就是這麽想的,只要荊長安不願意被他看,那他就回避。
“不用。”荊長安搖頭:“當初……也只是我心裏過不去那坎兒,如今既然跟你來了這裏,就沒所謂了,不用回避。”說罷,掙脫魏延祯的手幹脆利落摘掉了面具。
魏延祯幾乎是下意識屏住了呼吸,面具拿下的一刻,荊長安臉上一個賤字當即撞進視線。正如荊長安說的,疤痕挺淡,并不是太明顯,但僅僅是那模糊的輪廓,糟蹋的不僅是容貌,還有人格。
魏延祯心疼的眼都紅了,緊緊握住荊長安的手說不出話來。
“沒事。”感覺到魏延祯情緒不對,荊長安安撫道:“別難過。”
小兩口黏黏糊糊旁若無人的勁兒,馥茗苔視若無睹,只盯着荊長安臉上的疤痕瞧,半晌在對面坐了下來。
“還好,疤痕淺,去掉應該不難,不過能不能恢複成完好模樣,看得看個人膚質。”馥茗苔道:“容貌恢複沒有十全把握,不過這字可以去掉。”
“能去字就行,至于疤,這麽多年都習慣了,大不了就是難看一點,沒關系。”荊長安道。
“你這疤,以前可有找人治過?”馥茗苔還在看荊長安的臉:“筆畫淩亂殘缺不全,這是挖過吧?”
荊長安點頭:“自己配的藥膏,直接塗抹沒用,就嘗試過剮削,但自己弄着不順手,所以沒能徹底,且養傷不能戴面具妨礙出門,就一次後沒管了。”
馥茗苔點了點頭:“思路挺好,方法不對。”頓了頓問:“聽過處膜修補術吧?”
荊長安搖頭。
“就是給破了身的女子,以羊腸替代,行處子修補之術。”馥茗苔拿鉗子挑了下油燈的芯線:“你這皮膚修補,道理也差不多,你僅僅是挖傷舊疤當然不行,還是你膚質好,若是不好的,疤不會淡還會更嚴重。”
“羊腸這麽多用處呢?”魏延祯第一反應想到的,是那個行房用的斷子絕孫袋:“不僅能避孕,修補處……咳,還能修臉?”
“我只說道理相通,有說用羊腸補臉嗎?”馥茗苔瞥了魏延祯一眼:“是去本人身上其他部位的皮膚,進行移植,不過耗時長,痊愈至少也要好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