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番外二
權開霁的卧室太小了, 小到只能裝下一張床和一套小桌椅。
床上是天藍色的床單,洗到已經有些發白,牆上貼滿了權開霁從小到大的獎狀。
“當時走的時候, 除了一個相冊和幾件衣服之外,他什麽都沒帶走。”權景焱沒進屋,就站在卧室門口, 幫任子衿介紹。
任子衿看到桌子上擺滿了各種書、卷子和習題集。
他幾乎能想象到小小的權開霁, 獨自一人坐在這裏,在等待媽媽回家的時候, 把這些書看了一遍又一遍。
“是你們接他去法國的?”任子衿沒看權景焱,而是伸手從桌上拿起一本書翻看。
“是我爸接他回家的。”權景焱垂下頭,像是在回憶, “我爸要來接他的事兒,我和媽是知道的。”
任子衿伸手撲掉書上積年的灰, 低聲道:“你找我來, 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其實已經猜到了,權開霁和家裏人的關系很微妙, 現在權景焱找他, 除了想緩和家庭關系, 沒有其他可能性。
“有件事, 我們沒和他說過。”權景焱看向任子衿。
任子衿側頭看他,眉心微微蹙起:“什麽事兒?”
權景焱低下頭,從兜裏掏出盒煙,問任子衿:“介意嗎?”
任子衿搖頭。
煙草燃起點點星火,權景焱深深吸了一口,才慢慢開口。
權開霁的出生,确實是一場意外, 或者說,是被人精心僞造出來的意外。
當時的權皓在國內發家,正在籌備出國轉行的事情。
由于權家勢力發展太過迅速,導致很多人被搶了蛋糕心生不滿,想着讓權皓受一受挫。
當時的網絡還不像現在這麽普及,但當時的領導們非常注意這方面的消息。
在那個還可以“人/肉搜索”和不用實名的年代,網絡環境比現在更可怕。
“只要有一點可黑的地方,就能無限放大。”權景焱嗤笑了一下。
當時的權皓已經娶了法國著名銀行家的千金,也就是權景焱的母親,連孩子都上幼兒園了。
而且,當時的權皓,在外的形象一直就是好父親、好丈夫,一但這個形象破裂,上頭就會因為醜聞而限制權皓在國內的生意。
任子衿有些不敢相信:“就因為這種事兒?不至于的吧?”
“至于。”權景焱嘆了口氣,“我爸是法國國籍,在國內本來就有些束手束腳,很多政/策都對他不友好。”
“而且當時權家的産業都已經上市,基本的路線也都定好了,不然我爸也不會動出國的念頭。”
醜聞會讓股價大跌,到時候,就不僅是權皓一個人的事兒了,而是整個董事會,還會不會讓權皓離開。
人性有時候就是這樣,嫉妒就藏在僞善的面具背後。
于是,在權皓出國前,在國內舉辦的最後一次宴會上,很多人一起,設計了一場“出軌”的戲碼,而權皓那個出軌的對象,就是權開霁的母親。
“怎麽會......”任子衿整個人都呆住,權景焱沒回答,而是繼續講了下去。
權開霁的母親是那場宴會的服務員,在宴會進行到中途的時候,有人找到她。
那個人只用五萬塊錢,想讓權開霁的母親幫他們演這場戲。
權開霁的母親是孤兒,從小沒有受過什麽教育,不懂這人的目的是什麽,但她知道一定不是好事兒。
但那是五萬,那個年代的五萬塊錢,對權開霁的母親來說,絕對是一筆巨款。
那人給她看了一張照片,上面是權皓的臉,他英俊帥氣的臉上帶着和善的笑意。
權開霁的母親可能是看不得這麽帥氣的人被陷害,也可能是想兩全其美,又得到那五萬塊錢,又幫權皓逃過這一關。
于是,她答應了。
她按着約定好的,帶着被下了藥的權皓去了酒店,但她卻使了小心機,帶權皓去的,是另外一間酒店。
她把權皓安頓好,但本以為是喝醉了的權皓,卻開始藥性發作。
權開霁的母親自小,在混亂的底層掙紮着生活,見過太多的人和事兒,很多人都對她說過,女孩子的情感和肉/體,并沒有很珍貴。
她被權皓這個年輕的公子哥兒吸引了,半推半就地就和意識不清的權皓,發生了關系。
第二天,那群帶着記者抵達酒店的人,卻沒看到權皓和權開霁的母親,才知道自己是被騙了,或者是出了什麽意外,權皓被人救走了。
而一覺醒來的權皓,卻發現自己在一間小賓館的房間,屋子裏明顯就是發生過什麽,可他沒看到任何人。
“她走了?”
權景焱點點頭:“我爸都不知道她是誰。”
權皓又怕又懊惱,在賓館等了一上午,也沒有看到其他人。
這期間,不斷打來電話的好兄弟,告訴了他昨晚發生的事兒,權皓才知道,昨晚那人是救了自己一命。
公司裏收尾的事情還沒有完成,權皓只能先回了公司,臨走前留了自己的郵箱號給賓館前臺,讓她幫忙把那張紙條交給權開霁的母親。
之後,權皓就忙碌地處理了公司最後的工作,然後帶着家人,一路回了法國。
這之後的十多年都沒有人聯系權皓,權皓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雖然感激和懊悔,但也沒辦法再去查了。
“要真的想查,肯定也可以找到的吧?”任子衿沒什麽表情,看向權景焱。
權景焱苦笑:“你說得對,我爸其實也是怕麻煩,但他這麽多年的教養,又讓他狠不下心,所以一直記挂着。”
當權家在法國定下來的時候,權皓想去找那個救他一命的恩人,卻發現根本就找不到了。
一個小服務員,誰會記得,而那些監控視頻,早就沒影了。
權皓甚至不知道,他那張寫着郵箱號的紙條,有沒有送出去。
年紀越大,權皓就越難受,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告訴了權景焱的母親。
權景焱的母親只是震驚了一下,然後就坦然接受了,她還反過來安慰權皓。
而這件事,權景焱的母親也沒打算瞞着權景焱,于是,當時也才十多歲的權景焱,就知道了自己父親的那次“出軌”。
任子衿問道:“那你不怪他?”
“這怎麽怪?”權景焱笑起來,又拿出根煙刁上,“他又不是故意的,而且那麽多年對我們,對權開霁母親的愧疚,已經是對他的懲罰了。”
又過了十年,權皓卻突然收到了一份陌生的郵件。
他若有所感,點開郵件,看到了權開霁母親的消息。
上面寫了她的身體情況,常年的辛勞讓她壞了底子,一場要命的胃癌,更是讓她的人生走到了盡頭。
她想了很久,也沒有找權皓求助,直到現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她,放心不下自己唯一的孩子,才放下了矜持。
那封郵件裏,還有幾張圖片,一張是權皓當時留給她的紙條。
上面是權皓的字跡,寫了自己的郵箱號和姓氏,說明了讓對方有什麽事都可以找他。
剩下的幾張,都是權開霁的照片,和小時候的權景焱幾乎一模一樣。
權皓給她回了消息,說自己明後天就能到。
之後,他和權景焱的母親說了這件事,然後馬不停蹄地回國,想着能不能挽救一下這個女人的生命,但他還是晚了一步。
權開霁的母親已經去世了。
“權開霁那時候才十六歲。”權景焱腳下已經滿是煙頭,嗓子也有些發啞,“他一個人幫他母親料理了後事。”
當權皓按着地址找過去的時候,權開霁剛把骨灰盒放到主卧的櫃子上,放了母親的遺像,供上了幾顆蘋果。
他沒哭沒鬧,像往常一樣洗了手準備做飯。
他看到權皓之後,沒什麽表情,還很冷淡地問了一句“你要吃飯嗎?”
權皓是混血,眉眼間和權開霁很像,所以,權開霁都不用想,就知道這是他那個活在母親嘴裏的爸爸。
權皓面對這個半大的孩子手足無措,盡量讓自己顯得可親一些。
那一天,權開霁第一次進了高級餐廳,也是第一次換上了一件就上千的服飾。
可權開霁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任由周圍人打量。
這之後,權皓問權開霁要不要帶走母親的骨灰,權開霁說母親習慣了中國,和外國鬼沒什麽好聊的,就找了市立墓園,把母親安葬了。
任子衿光是聽着權景焱的描述,就覺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這個世界為什麽這麽不公平?權開霁明明還那麽小,為什麽就要承受那麽多。
“心疼嗎?”權景焱垂下眼,遮住泛紅的眼眶,“我也心疼。”
在他享受着父母的寵愛,享着富貴的時候,他的弟弟,卻承受了那麽多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我和媽不想讓權開霁覺得拘束,就沒有讓爸告訴他事實。”權景焱嘆了口氣,“雖然說了事實,也改變不了什麽。”
但在權開霁剛到家裏的時候,讓他愧疚和不安,倒不如讓他恨和怨,這樣,權開霁就能接受他們的好意。
這些都是我們欠你的。
這句話是權景焱從第一面就和權開霁說的話,他不斷給權開霁灌輸這種思想,才使得權開霁養成了肆意接受家裏幫助的習慣。
“可我用力過猛了。”權景焱捏捏眉心,“他對爸的恨意,已經到了不能化解的地步,我試了很多方法,但他根本不聽跟爸有關的事情。甚至開始離家出走,我就只能把重心放在讓他留在家裏這件事上。”
任子衿的手指擦過桌子上的灰,輕聲問道:“為了讓他留在家裏,就給我發了他訂婚的消息,還瞞着我回國的消息不讓他知道。”
“是。”權景焱垂下頭,啞聲道,“我以為你對他沒有那麽重要。”
任子衿輕笑一聲,擡眼看向權景焱:“所以,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麽?”
權景焱覺得有些難以啓齒,但現在,也只有任子衿能幫他,因為權開霁絕對會聽任子衿的話。
“幫我,也是幫權開霁。”權景焱商場上的那些小心思,完全沒想着用,他直白道,“你想讓權開霁一直脫離家庭嗎?他明明可以有父母,有哥哥,還有你,你想讓他帶着恨意繼續生活下去嗎?”
“我不想。”任子衿笑起來,“可我也不想讓他再回憶那些破事。”
“他需要家庭。”權景焱站直身,把煙放回兜裏。
任子衿點點頭:“是,可他現在的家是我。”
權景焱看向他,像是在探究,任子衿微笑着和他對視,毫不畏懼。
好一會兒,權景焱才轉身往外走:“走吧,送你回去。”
等他走後,任子衿收起笑意,從桌上拿起一本平平無奇的生物書。
随手一翻,就掉出來一封信紙。
這是他剛才一本本翻過去的時候看到的,他還打開看了一眼,只一眼,他就立刻合上了。
任子衿把那張信紙放進衣兜,走出門。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中午十二點見~
麽麽麽~
愛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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