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秋忙
白川說要帶秋禾鍛煉身體,并不只是說說,第二天一早,天剛麻麻亮,他就從窗戶裏翻進沈家,把秋禾從床上拖了起來。
秋禾頭天晚上上網到十二點才睡,大清早被吵醒,生了很大的起床氣,用薄毯把自己卷成蠶蛹,躺在床上裝死。
白川也不吱聲,一手提鞋,一手把人連毯子往肩上一扛,不顧複活後的秋禾大叫大嚷,轉身出了門。經過院子時,正在竈上做飯的沈寶成看見這一奇景,忙探出頭來問怎麽回事,白川笑笑說:“帶他出去遛遛。”
秋禾從毯子裏掙紮着露出了頭,對沈寶成喊:“外公,救救我!誰要跟他遛!我要睡覺!”
誰料他吃裏扒外的外公非但沒有施以援手,還對白川說:“去吧,別跑遠了,一會兒回來吃飯!”
白川腳程快,一口氣把秋禾扛出兩裏地,然後扔林子裏不管了。秋禾從地上爬起來,一邊痛罵白川,一邊悲憤地穿好鞋子,緊跟着他往前走,——不跟不行,誰叫他對這裏地形不熟?山深林密的,沒有向導分分鐘就會迷路。
白川帶着秋禾,七彎八拐地到了天溪邊,在群山環繞的水旁挑了塊平坦些的大石頭,讓秋禾盤腿坐下,說要教他一套吐納36式洗髓易筋經。
秋禾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愁眉苦臉地說:“老大,你在玩我嗎?吐納不就是呼吸嗎?你教個呼吸,不能就在家裏搞?非要把我折騰到這麽遠的地方?”
“你就是懶!”白川評價,又無奈地解釋:“吐納一定要采天地靈氣,吸日月精華。取萬物之氣,補自身不足。所以地點和時辰很重要。”
秋禾雙手合什說:“我謝謝你!我覺得我家床上就很好。下回讓我躺床上取萬物之氣吧,求你了!”
白川看秋禾抱着毯子坐得東倒西歪,很是恨鐵不成鋼,點頭說:“不學,下次進洞不帶你!”
秋禾不理他,索性在石頭上躺下來,還把毯子當成枕頭準備補眠。
白川又說:“不學,一輩子喝苦藥!”
秋禾躺着不動,閉着眼睛裝睡。
白川不再羅嗦,在旁邊悉悉索索摸索了一陣,湊到秋禾耳邊說:“秋禾,快睜眼!”
說得歡欣鼓舞,仿佛有個寶貝在他面前似的。秋禾不知道他在整什麽妖蛾子,只好微微睜了眼。這一眼立刻讓他毛骨悚然:距自己的臉不足一尺的地方,蠕蠕爬來一條又粗又長的花毛毛蟲,晨光中身上的每根毛都清晰可辨。
Advertisement
秋禾發出一聲慘絕人圜的叫聲,象只被火燎到的貓,從石上一躍而起,一邊搓着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一邊帶着哭腔喊:“林白川!我恨你!你這個混蛋!”
白川背對他坐在石頭上,以手支額,笑得肩膀都在抖。
沈寶成做好早飯,左等右等,人也沒回來,便先吃了飯,到屋旁邊的菜地裏,給蕃茄除草。除到一半,就見秋禾一個人從小路上回來了。
沈寶成直起腰,問秋禾:“怎麽你一個人回來的?白川呢?”
秋禾氣鼓鼓地說:“別提他!我跟他恨着了!”
“好好的,怎麽就恨上了?”沈寶成不明所以,望一眼小路,只見白川咧着嘴笑,也在後面回來了。沈寶成于是沖白川喊:“白川,來家吃早飯!”
白川擺擺手,說:“不用了。”往家裏走時,又對秋禾喊:“明天照舊,知道了吧?”
秋禾怒沖沖回頭,說:“照舊個屁!看你煩!”說罷進屋去了。
白川嘴咧得更大了,見沈寶成在看他們倆,解釋說:“爺爺,沒事!”說完,也進了自家院子。
秋禾被折磨了一早上,又喊又叫又跑的,到家後饑腸辘辘,喝了一大碗小米稀飯,又吃了一大個饅頭,把自己撐得要死。飯後他照例看書做習題去了。
學習這方面秋禾還是挺自律的,沈琳雖然對他說過“身體第一,學習其次”之類的廢話,但沒讀過大學是她一輩子的遺憾,所以她內心其實很希望秋禾實現她的大學夢。再者,就算不考慮沈琳,秋禾對自己未來的很多設想,也建立在讀完本科這個基礎上。所以,他得保證每天兩個小時的學習時間,以免複課後跟同學掉得太遠。
等做完習題出來,秋禾發現外公和白川都出了門。
秋禾于是回屋去上網。他這一陣子在網上主要幹一件事:查資料。
就在這座深山裏,生活着一種不被世人了解的生物,一條龍,一條活生生的龍!每每想到這一點,秋禾就覺得份外不可思議。
關于龍的說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那些傳說中的某地水怪,是不是也是龍的一種?為了搞清楚這些疑問,秋禾上網廣泛搜索,結果令他大開眼界。
有些人言之鑿鑿地聲稱,自己親眼看到過龍。當然過程千奇百怪,有說騰雲駕霧的,有說翻江攪海的,還有人曬出了照片。其中的一張讓秋禾印象十分深刻,一條河裏面影影綽綽有一條游龍,跟他看到的很像,不知是真的,還是PS合成的。
經過這段日子,再想起那條龍的時候,秋禾的心裏,除了微微的恐懼,更多的居然是憐憫。那條龍躲藏在洞裏,不見天日,好不容易去石潭裏曬曬太陽,還得冒着被人發現的風險。它看起來雖然很兇,但似乎并沒有什麽神乎其神的技能,也沒有傷害過什麽人,——雖然它把自己拖進了洞裏,可後來不又救出來了麽?
更何況,它有父母親人嗎?還是就孤零零地獨自在山洞裏生活?即使山洞裏生活着龍的一家,作為一種面臨滅絕的生物,它們有可能再也找不到同類,成為世界上最後的龍了。——那真的是蠻慘的。
基于這樣的心理,秋禾覺得,自己也理應象外公和白川一樣,好好守護它,讓它能不受打擾地生活在這裏。
懷揣着這樣一個巨大的秘密,秋禾的生活居然過得很平靜,越來越習慣小鎮的日子了。他睡得越來越早,起得也越來越早,——不如此不行,只要不下雨,白川那天殺的一大早就會過來喊他,兩人踏着露水去天溪邊的石頭上打坐。
秋禾已經學會了胎息式吐納,清晨時分,在周遭鳥鳴聲與流水聲中靜坐一小時,每一次綿長的呼吸,似乎都讓脆弱的肺部都得到淨化和滋潤,一整天都有好心情。
不知不覺中,小鎮迎來了秋天,沈寶成和白川開始忙起了秋收。
整個小鎮都沉浸到忙碌之中。綠色的稻田變成了黃澄澄的一片。沉重的稻穗低垂着頭,等待人們的收割。鎮邊的地裏,一壟壟稻田裏,戴着草帽的人彎着腰,一手攏稻,一手揮鐮,很快身後就鋪了長長一排稻穗。空氣中混合着幹燥的青草香和汗味。
秋禾是鎮上唯一一個閑人。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沈寶成不讓他下地。所幸他還會做飯。每天早起,沈寶成和白川去銀杏谷割稻子,秋禾被特許到石榴樹下吐納一小時,然後忙着準備飯菜。做好了就裝進一個竹籃裏,用白川的自行車駝着,運到銀杏谷去。
通往銀杏谷的路有兩條,除了白川帶他走的那條小路外,其實還有一條窄窄的機耕道,秋禾一路騎着車,遇到不好走的地方就下來推。等遠遠望見那成片成片的銀杏林時,就知道快到田頭了。
他把竹籃從車上搬到樹蔭下,站在田邊喊外公和白川。有時他們要趕着割完一壟,要等好一會兒才會過來。
沈寶成曬得油黑發亮,一頭發茬越發顯得花白。一到田邊他就摘下草帽,一邊扇風一邊喝水。白川則是越曬越白,長袖襯衣被汗打濕貼在身上,隐隐透出猿背蜂腰和強健腹肌,是個大寫的帥字。
大滴的汗珠流過外公額頭上的皺紋,又啪嗒滴到地上,秋禾看着很心疼。外公吃飯,他在旁邊給他扇扇子,一面想,以前讀“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還沒什麽體會,現在親眼見了,才知道從地裏刨出糧食有多麽不容易。
田頭的一頓飯,外公和白川你敬我讓,都想把好吃的留給對方,但後來又總是到了秋禾碗裏,令他大為苦惱。那兩人還都嗔他吃得少,他一個閑人,有必要吃這麽多嗎?
三個人熱熱鬧鬧吃完飯,外公和白川就又下地幹活了。秋禾把空碗筷收進籃子裏,在綠蔭下歇一會兒,就要往家走。其實他很想等到傍晚時分,看大片白鷺栖回銀杏谷的壯景,可是不行,他得提前去準備晚飯,好讓外公他們回了家,有口現成的熱飯吃。
送了幾回飯,沈寶成就不讓秋禾再去了。路遠天熱,把他的寶貝大孫子都曬黑了,沈寶成嘴上不說,心裏心疼得厲害。再說,新打出來的稻谷晾曬在坪上,也要人時時照看着。
沈寶成和白川早上下地前,會把稻谷攤滿曬谷坪。秋禾坐在樹蔭下看着,還可以寫寫作業看看書。——這聽起來很輕松,其實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每隔十幾分鐘,秋禾就得手執長竹竿,起身驅趕落下來的鳥雀。鳥太多了。最常見的是麻雀斑鸠和鴿子,有一次,甚至還有只花尾巴稚雞也加入其中。那厮一身羽毛華貴得象個王後,竟也象個小偷似的,眼瞅不見,它就鬼鬼祟祟地趕到谷場邊,一邊啄谷子,一邊賊眉鼠眼地左右看,大聲吆喝都不管用,非得拿竹竿趕。
為從鳥嘴裏搶奪食糧,秋禾戰鬥了一整個白天,到晚上疲憊不堪。夢裏都在趕鳥。醒來後他想,這才是真正的利益之争,都是為了生存,鳥們肯定也覺得他面目猙獰吧。
經過十來天的忙碌,稻子終于收割完畢。沈寶成留足了口糧,把多出來的稻谷賣了一部分,拿回家薄薄一疊鈔票。秋禾數了數,還不夠他以前過生日時請一次客,心裏就很難過。那賣出去的每一顆稻谷裏,都有外公和白川的心血,也有他的汗水,想不到就值這麽點錢,真的太不劃算了!太不劃算了!
明明是泉水種出來的稻谷,明明吃起來那麽香,怎麽可以就這麽被賤賣掉?
秋禾開始琢磨,想開家網店,推廣一下這裏的綠色農産品,——只是小鎮沒有物流公司,要想寄東西,還得坐車去山外。
不過這畢竟不是什麽太大的難題。石老六家有輛小貨車,經常跑縣城,到時可以讓他幫忙郵寄。秋禾于是又琢磨,或者可以讓沈琳投資,在鎮上建個物流網點。沈琳不是說想把生意往老家轉麽,這事倘若能成,倒也不失為一個商機。
第二天鎮上有集市,秋禾決定去好好考察考察,看看本地有哪些農産品,該怎麽宣傳推廣。——以前他光掂記着吃了,都沒怎麽好好了解。想到可以憑自己的能力幫到外公和這裏的老人們,十七歲的少年立刻暗搓搓地興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