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護心之鱗9
人總是本能的逃避痛苦的事情。
所以其實關于這一段,時處到現在整個的記憶都是混亂的。
至于跳下斷崖之後發生的事情,還有關于合籍的事情,他現在卻是全無記憶了。
現在想想,唯一記得深刻的,也不過就是那夜所受屈辱。
且這些記憶還在日複一日的回憶中,午夜夢回的絕望中,一日日的加深,且讓他越來越恨長昭。
有時候那種無力的感覺,已不能用任何言語來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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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華再次進來時,發覺那人比往日更沉默了幾分。
這三年來時處雖然情緒淡淡,鮮少有高興的時候,但到底顧念着他做小蛇時候的那些情誼,對他的态度也不算太壞。
但今天,确然是冷到了骨子裏。
他沒了靈核,日日需要靈藥續命,今夜他按照往常那樣,小心的給那人喂完藥正準備離開,卻見那人裹着絨裘拉住了他的袖袍。
絨裘下伸出來的一只手素白蒼冷,仿佛他輕輕一握就能捏碎。
他的眸色暗了暗。
時處口吻平靜,唯有緊緊拽住他袖袍的那只手滲出了點急切的不安:“給我說說曾經那些事吧?我很多事都不大想的起來了?我們是不是……曾經合籍過?”
今華自嘲一笑,卻還是回答他:“是。”
在我還是長昭的時候,在你那一劍還沒有刺下來的時候,曾經我也天真的以為,終有一日你會愛上我,可他忘了,這個人看上去再怎麽溫柔,可他的心,卻是捂不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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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上古餘留下來的最後一條寒霜真龍。
龍雖為萬鱗之長,可他的路卻不好走。
當他還是一條小龍的時候,人人都觊觎他身上的龍骨龍血龍筋,甚至有個人界的修士,将他捉了去,準備将他養到二十歲就拔出他身上的護心鱗。
他逃出來了。然後血洗了那修士一門去到了雅相。
那時候的雅相一片烏煙瘴氣,群魔無首。
他不是魔,可他想了想,做個修士或者做個魔對他來講并沒有多大的分別。
那就入魔吧,他掩藏了自己真龍的身份,一路殺到了極樂宮,收服萬魔之後,順理成章坐上了尊主的寶座。
做尊主的那些年,确實是有幾分無趣,漸漸的他也對一切事物都提不起興致來,好在他身邊還有左右兩護法,魔族倒也沒有出過什麽大的纰漏。
直到那個雨夜遇見時處。
胸腔裏那顆沉寂已久的心髒開始劇烈的跳動,就算是魔族本性冷酷無情,依然壓不住他心中那一片的灼熱。
他感到,自己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
他開始期待着合籍,開始期待着未來,可他萬萬沒有想過,自己期待着的一切,會盡數毀在那人手裏。
當那把清霜劍刺進他的胸膛,當七聖迷塗陣大開,那人欲拿他一族作祭時,所有的一切都戛然而止。
猶記得合籍當夜。
他很開心,喝了點酒……
極樂宮內燈火通明,他腳步踉跄的推門進去。
整個內室到處都是被人撕下來的紅綢,他酒醒了幾分,不知為何卻是心底平靜的一步步往後走去。
沒有人,他不在這兒。
後來,讓他想想,他是從哪裏找到他的?
雲雨殿。是了,他在雲雨殿找到他的。
他推門進去的時候,看到紅紗掩映之下是一方溫泉。
紅鸾帳暖,等他親手掀開那方紅紗卻是看到了什麽?
谪仙般的男子被人抱在懷裏深深地擁吻,他後背抵上溫泉池的岩壁,緊緊閉着眼睛,他微微仰頭,那吻便落在了他的脖頸處。
他衣襟半敞,肩頭白色的亵衣滑進池水,下颌滴下來的汗珠沿着肌膚的紋理淌進溫泉。
他覺得自己竟然能平靜到這種地步。
平靜到開口說出:“我來找你,帶你回家。”
他看到那個人眉眼彎彎:“好。”
他知道他是受強人所擄,可他的修為那麽高,難不成真毫無反抗之力?
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想和自己合籍吧。
他不能繼續想下去,多想一分,他的心便多痛一分。
他以為自己能控制的住的,可沒有想到,平生唯一一次,卻是發了瘋。
極樂宮內燈火通明,他将他抱回床上,看着那人脖頸上的明豔紅痕時,他想,自己已經毫無理智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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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瘋狂的夜晚,他真的再不願回想起。
當那人跌跌撞撞跑向斷崖,他就知道,一切已沒有挽回的餘地。
跳下斷崖時,他整個人已經淋漓泥濘不堪,勉強披在身上的白袍也被風吹得盡數鼓起,看着那人身上到處都是受盡□□的痕跡,理智一點點回籠的自己才明白自己做了什麽。
可已經無法挽回了。
他第一次将靈力催動到極致。
抱回那人時,他卻是猛地噴出一口血來。
第二日時處就病了。
等病好了之後他大多時間都在沉默,無論他怎麽放低姿态去哄,他最多也只是慢吞吞的說一句,長昭,你何必呢?
是啊!自己何必呢?他是魔尊,是天驕,一個不愛他的人而已,他又何必卑微的祈求他那一點點垂憐。
可為什麽,他還是不忍對那人說一句重話,就唯一的一次折辱,還讓他病了那麽久。
這麽脆弱的一個人,自己若是不好好疼着,寵着,哄着,他該怎麽辦啊!
或者說,自己該怎麽辦?明明傷的是他,病的是他,但為什麽,自己卻是比他還要痛呢?
直到那人提出那個請求。
“長昭,我們分開吧。”
桃樹下掌着一冊書的人那樣好看,尤其是偏頭的時候,嘴角弧度仿佛一個易逝的笑,幾乎讓整個春天都在他面前卻步失色。
可為什麽要說出這樣的話?
時處微微擡頭,手指還在無意識的翻着書:“我們不合适,強求不來的。”
那我偏偏就要強求!
這句話在他嘴邊轉了好幾圈,但他終究沒有說出來。
他不想再強求他了,他想讓他開心一點,就像是初見時的那個雨夜,那個人睜開朦胧的睡眼,溫柔笑道:“多謝兄臺好意,可我有要事在身,怕是不能去你宮中了。”
如果分開能讓他開心一點,那就分開吧。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幾乎帶了細微的哭腔:“好。”
極樂宮建在一處高聳的孤峰。
他當日就持劍斬斷這座孤峰,一分為二。
時處居在極樂宮中,而他在令一峰上重建了一處高樓。
就這樣,偶爾在斷崖上看到的那一抹白色身影,成了他孤獨生命裏的一點點慰籍。
他甚至想,就這樣也好,春去秋來,周而複始,三年時間一晃而過。
直到他發現那人身患隐疾。
他此前從不知道那人有如此嚴重的隐疾,他的手指搭上去的時候,他的脈搏跳動微弱的仿似垂死之人。
內府之內空空蕩蕩,一絲靈氣也無。
時處迷迷糊糊的拽住他的手,嗓音斷斷續續:“過了……今天就好了。”
他心底悲痛。
不知怎的卻是驀地想起合籍當夜,難不成那時候他便是隐疾發作,毫無還手之力?
無邊無盡的悔恨将他一點點淹沒。
他聽到那人模模糊糊又說:“我靈力不足……”
話還沒有聽完,他只覺得洶湧的情緒找到了一個宣洩口,他幾乎是死死的将那人抱在懷裏,面上明明悲痛的已無法呼吸,嗓音卻偏偏輕柔的像是怕驚到那人:“你沒有靈力,可我有靈力,我把靈力給你,我把靈力給你……”
說着,直接化為龍身将那人卷在懷裏。
自他來雅相之後便從沒有暴露過自己的真身,甚至連他身邊左右護法都不知道他的本體是什麽,可他就這樣全無保留的暴露在了這個人面前。
體內金丹被逼出,他拼着最後一點力氣将其融進了那人的體內。
不知為何,那一刻他竟覺得難過的無以複加,只想将那人緊緊抱在懷裏。
出極樂宮時,左護法雲霄已在斷崖上等了他多時。
他剛失了內丹,走到這兒已是勉強,和雲霄說了兩句話後,更是抑制不住的噴出一口血來。
雲霄大驚:“尊主!”
他勉力道:“我無事。”
可這些又哪裏瞞得過雲霄的眼睛,只見這位左護法手指搭上他的脈搏,然後不可置信道:“你将自己的修為都給了他?”
他無所謂道:“修為沒了可以再練。”
雲霄後退一步,單膝跪下來:“可你是魔尊!”
“您這三年來,為了他都将自己折騰到什麽地步了?您又将全族人置于何地?”
半天,他才笑了笑:“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好的尊主,我已想清楚了,這尊主之位,我是無法勝任的。”
雲霄不可置信:“您說什麽?”
他繼續說:“我已決定帶他離開這兒。不過在這之前,還得請你再幫我做最後一件事。”
他說出這些話時,眼神卻是看向了遠方。
不像這兒地白風寒,枯木無花,那兒沒有層層疊疊的陰雲,沒有終年不散的瘴霧,那兒有高木春樹,陌上繁華。
茨山萬年開一次,雲霄尋到長昭要的東西,已是三月後。
那是一塊萬年的鐵英。
他要用這塊鐵英做一個東西。
長昭再次去到極樂宮時,時處正在執筆寫一帖字。
他不敢離得他太近,只敢站在他七步之外說:“我過來這兒,是有個東西給你。”
時處擡頭。
眸子平靜的仿佛一灘死水。
他心底仿佛被什麽微微刺痛,袖中的手緊緊捏起,複又松開。
他将手中兩物遞給他,緩聲解釋:“這是清霜劍與幽冥令。”
面前的人瞳孔微縮,頓了一下之後才接過。
劍者,殺伐也。
令者,驅策也。
既然這兒不能讓他開心,那就送他離開這兒吧。
陪着他一起。
萬一将來有天他們再分開,他不在自己身邊的時候萬一發病,這兩物,也可護他周全了。
亦或者,他本為修士,免不了與人交手,那手中執着清霜劍,與人打鬥的時候會不會多幾分勝算呢?
離開雅相那天,時處的精神難得很好。
他不敢在他面前顯出身形,只能遠遠的跟着。他覺得,做魔尊做到他這個份上,也算是頭一個了。
在一個小鎮上将養了兩日,他覺得自己就這麽跟着也不是個辦法,心念一起,卻是再不能平。
他趁着那人外出,化為了一條垂死的白蛇躺到了路邊。
他想,那人對着一條白蛇,是會救的。
可時處竟是目不斜視的從他眼前走了過去。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沒有躺到顯眼的位置。
第二次,他挑了一個分外顯眼的位置躺了進去。
可時處依然沒救。
他覺得興許是自己不夠慘?
第三次,他将自己化為一條奄奄一息的白蛇,時處路過的時候倒是真瞥了他一眼,他心底激動之情剛起,卻見那人皺了皺眉頭再次目不斜視的走了過去。
他心底挫敗,第四日卻還是雷打不動的躺了過去。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他渾身被澆的濕透。卻還是躺在雨中等那人過來。
時處撐着十二骨的油紙傘慢慢走過他眼前,他頓時想都沒想就追了上去。
走了一段路,時處慢慢轉頭,聲音冷冷的:“你跟着我做什麽?”
“別再跟着我了。”
他心底一時悲涼,卻還是追着他不放。
時處再次轉身,這次聲音裏已是可聞的怒意:“我說,你別再跟着我了。”
他絲毫不聽,只慢慢游過去,用尾巴卷了卷那人的小腿。
一個讨好委屈的姿态。
時處的傘傾了一下,雨水打濕了他半邊衣領。
可只這一下,他還是無情的擡腳離開。
長昭站在雨中,第一次覺得自己是真慘。
就在他後悔放他離開,以及糾結自己要不要再化為本體将那人搶過來時,卻見時處慢慢轉過身來。
面前的人白衣掩映,墨發披散,唯有額間一朵凜冽霜花散着淡淡的寒光。
他慢慢的蹲下身,傘下伸出一只骨節修長的手,他聽到那人聲音帶了幾分無奈的柔軟:“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已修)
啊!今天還有兩千字,我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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