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護心之鱗6
時處與蕭情的合籍大典,設在了金風玉露。
金風玉露是百花深處最高峰上建的一座懸樓。平日唯一的用處就是時處拿來觀星。
這些年他越發疲懶,這地方也就好些日子沒開了。平日看過去只是一座孤樓,可今夜卻是賓客滿座,燈火煌煌。
之前蕭情來問他,合籍大典選在何處,他漫不經心答,你看着辦吧!倒是真沒有想到,蕭情竟選了這處地方。
時處自今早就沒見過今華了,以為他終于開竅出去玩了,誰知道入夜時分,他剛換好喜服準備前往金風玉露,身後就伸過來一雙手拽住了他的袍角。
卻是今華。
時處挑眉:“怎了?”
今華面色慘白如紙,雙眸卻是定定的鎖在他身上,其中洶湧的暗潮,時處竟一時之間看不太明白。
終究,今華垂下手來,嗓音沙啞:“我送你過去。”
時處想到今夜就要離開了,一時竟也生出幾分悵然的情緒。他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發頂,聲音也軟了幾分:“走吧。”
說句實話,今夜來的人比時處想象中少很多。
他是記得自己說過,給各大門派的掌門發上喜帖,可今夜來的人中,除了個天星宗的宗主葉幸,其餘的倒是一個都不認識。
甚至連皇極宗的宗主都沒來。
事情實在是有些奇怪。
時處皺眉,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見蕭情迎了上來。
蕭情在見到時處第一眼的時候,呼吸就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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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已偷偷看到過那人許多種模樣,持劍而立的,冷言相譏的,無情冷漠的,甚至是來到這百花深處後見到的悠懶散慢的,溫潤如玉的……
可他卻沒有一次敢想,這人穿喜服是這種模樣,美好的讓人只想将其一個人偷偷藏起來。
他自嘲一笑,他這樣又算是什麽呢?
早已經做出的決定,并且一步一步已經走到了這兒,便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如果……如果過了今夜……
可很快他就緊緊的閉上了眼睛,他苦澀一笑,算了,今夜如果事成,也不會有人放過他的。
時處從大殿之中走過去時,葉幸突然無意識的握緊了酒杯。
因為太過用力,酒杯竟被他徒手捏碎。碎片紮進他的掌心,頓時一片血肉模糊。
他身後一同跟來的弟子頓時驚呼:“宗主,你的手!”
他掩下袖子淡淡道:“無礙。”
時處從第一拜,拜天地的時候就感到自己身體一陣不适。
仿佛有無數的蟲蟻啃噬着他的心房。氣力仿佛在被人一點點抽出,可他試着運轉了一下靈力,發現靈氣充沛全無半分幹涸的跡象。
倒是放下幾分心來,畢竟任他再怎麽算,他那修為盡失的日子也不可能會發生在這日。
只要修為尚在,他相信所有的事都會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突然,他與蕭情對拜的時候,感到有什麽東西順着他的筋骨脈絡一圈圈的游走,仿佛在找尋什麽東西。
他面色突然慘白。
他突然發現自己修為全失。
他後背激起了一層冷汗,卻是再也勉力支撐不住,突然單膝跪在了地上。
衆賓仿佛對這一切沒有看到般,依然平靜的坐在原位喝酒。葉幸慢慢松開了緊握的手指,唇角露出了一點淡笑。
時處哪裏還不能發現這異常的一切。
他閉了閉眼睛,盡量平靜的說:“蕭情。”
蕭情半蹲下身來,臉上挂着一慣溫文爾雅的笑:“仙主,我在。”
時處忍住胸口湧起的滔天的怒火:“你做了什麽?”
蕭情将他慢慢扶起,目光卻是慢慢看向了葉幸:“沒做什麽,只不過和這位葉宗主做了一點小小的交易。”
時處知道現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身體巨大的不适讓他的額頭淌下一滴滴的冷汗:“什麽交易?”
蕭情臉上浮起一點快要達成所願的笑:“我要用你換回十絕門。”
時處瞳孔驟縮。
時處心底不斷往下沉,但還是勉強笑着問:“拿我換回十絕門?”
蕭情的氣息噴吐在他的耳畔:“是啊!這你還得問問,你們這位高高在上的葉宗主,對你抱有怎樣龌龊的心思。”
葉幸面上心虛一閃而逝,但很快,他就直直的看向了時處,毫不遮掩的,第一次這樣肆無忌憚的看向這個人。
他知道,自己心思龌龊。
他本來不敢妄想的,但機會都已經送到了他的面前,他想,就算是換一個人來,那人也會做出和他同樣的選擇。
沒有人能拒絕的。
猶記得那夜蕭情來找他,說出的那個驚天大秘。
仙主有隐疾。
蕭情說,他已部署好了一切,當日賓客也都是他精挑細選過的,決計不會出一絲纰漏。
蕭情說,只要讓那人在合籍當日發病,就算是任他有滔天的本事,也是無法逆轉了。
是啊!手無縛雞之力的仙主,又如何能與他抗争。只要在他最虛弱,最毫無還手之力的時候挖出他的靈核,那個人就會是自己的了。
完完全全。
他想,他會好好的養着他,好好的彌補他,他想要什麽,他都捧去他眼前。
就算是拿十絕門來換,他也在所不惜。
而現在,他第一次覺得這個人離的他這麽近,近到他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
時處覺得好笑,自己千算萬算,竟沒有算到蕭情不愛他,他留在自己身邊只是另有圖謀。
他知道自己怕是逃不過這一劫了,但他還是抱着最後的希望看向蕭情:“你給我說過的,護心鱗的事,也是假的嗎?”
這個時候只能示弱。只要能拿到護心鱗,完成任務,這些又算得了什麽?
蕭情覺得自己心底被什麽微微刺痛。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還有族人,他們被關在獄界那樣的牢籠已經百年。
剛出生的魔那樣小,甚至沒有做過什麽壞事,卻還是要生生世世被關在那樣黑暗陰冷的地方。
憑什麽!
只因你為人,我為魔嗎?
不甘啊!
而現在,他就要拿到十絕門了,只要解開封印,他的族人就能從那煉獄般的地方出來了,他不能有絲毫的心軟動搖。
更何況,他根本就不是什麽寒霜真龍,這一切,不過是他竊取來的罷了。
他微微笑着,拉開自己心髒處的衣襟。
時處的瞳孔驟縮,因為那兒只是一片雪白的肌膚,并沒有什麽護心鱗。
“仙主,您還沒有明白過來嗎?那一切,都是我騙您的。”
“我根本就不是什麽真龍。我來自魔族,我們百年之前在極樂宮見過的,我是魔族左護法,雲霄。”
今華送時處進了金風玉露就一個人出來了,那滿室的紅色讓他的胸口悶悶的疼。
他以為,那是因為金風玉露人太多了,喧嚣聲震的他心口發悶。
可等他出來之後,他卻感覺到,心口有處地方比剛才更疼了。
這種感覺讓他煩躁的想要殺人,可這個念頭剛起,他就被驚的瞬間清醒過來,他……怎麽會想要殺人呢?
他不是一條好蛇……了嗎?
他漫無目的的走着,突然就在湖邊看到了哭腫着眼睛的小童。
“你哭什麽?”這些話脫口而出時,他倒是一愣,突然想起那人一字一句教他說話的情景。
小童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我……我難過。”
他眨了眨眼睛,忍住胸腔裏快要噴薄而出的戾氣:“難過?”
小童問:“你難道不難過嗎?”
他垂頭,睫羽輕輕扇動,眼中卻是一片茫然之色,半晌,他才輕聲說:“難過?我不難過,我在這兒很好,除了……這幾天這兒疼。很疼很疼。”
他手指捂上的地方,赫然就是心口的位置。
小童愣愣的看他,剛想說點什麽,卻是突然聽到天際炸響了一聲驚雷。
天邊陰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聚過來,然後在金風玉露的上空不斷旋轉扭曲。
小童喃喃道:“仙主……”
再看時,身邊卻是不見了今華的人影。
靈核是一個修士的根本,甚至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靈核比一個人的性命都重要,因為,失去靈核的修士,猶如被拔掉爪牙利齒的兇獸,生不如死。
今華趕到金風玉露,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捂着胸口的時處,他伏在地上,胸口還插着一把赫赫森冷的彎刀,而地上,則是暈開的大灘大灘的血跡。
時處雙目通紅,滿手是血,血液極速流失帶來的眩暈幾乎讓他以為自己的靈魂已經離開了這具身體。
他從沒有一次,是離死亡這麽近過。
身體內的靈核正在被剜出,他眼睫上不可抑制的結出了一層厚厚的冰霜,真冷啊!
他已經看不到,聽不到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快要流盡之際,突然聽到了有人叫道:“有人闖進來了!”
他模模糊糊的想,是誰闖進來了?
今華只覺得眼前是漫無邊際的血,唯有那人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是那樣刺目鮮豔。
他覺得,自己大抵已經瘋了。
身體內有什麽東西在極速的凝結毀滅,他一步一步往時處的方向走去,他要帶他離開這兒。
有人的劍刺進他的身體,有人一掌拍上了他的胸膛。
他倒在地上,全身血流如注,發上沾的血水順着他的鬓發淌下來。可他還是一步步緩緩的站起來。
有人不耐道:“殺了他。”
那劍就要刺進他的心髒時,他勉力化為本形将那人掃開。
意識已經開始渙散,可胸腔裏卻猛然聚起毀天滅地的恨意,身體裏有什麽東西在一寸寸的裂開。
頻臨失控之際,他內府竟漸漸凝出一顆金丹。丹上包裹着一層淡淡的霜氣。
失去意識之際,他聽到有人還在笑:“原來竟是一條白蛇。”
九霄之上突然劈下紫電,衆人只見那蛇被什麽托着淩空而起,蛇身一圈一圈盤繞在上空,而紫電就在它周身旋轉。
這樣的異景,當世難聞。
天際再次劈下來一道更猛烈的雷電,衆人就看着那條蛇在紫電之中開始痛苦的旋轉翻騰。
漸漸的,那蛇身上竟開始生出霜色的龍鱗,龍角……
天雷沐浴,抽筋扒骨,重塑身軀。
直到雷電消散之際,衆人才聽到天際傳來的一聲又一聲悲伉的龍吟,仿佛神的震怒。
終于有人顫抖着喊出:“這是寒霜……真龍!”
作者有話要說:感覺身體已經被掏空~
睡了睡了,明天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