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白桐笙的鼻子慢慢貼下來的時候,她聞到一股淡淡的檸檬香。
那是牙膏的味道。
氣味化為實體,一點點鑽入鼻腔中,明明一點酒精味都沒有,白雙雙卻覺得,自己此刻的大腦,好像上輩子喝過酒時那樣,有些神志不清了。
鼻子上屬于另一個人的溫度,從相觸的鼻端,一直蔓延到血液中,很快,渾身都因這變化,開始變得微微發燙。
她不知道自己何時已經緊張地用手,揪住了底下的床單,床單被弄得有些褶皺,正如她此刻砰砰直跳的心,再也回歸不到往日的平靜。
“阿、阿笙?”
上方的人,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四周黑漆漆一片,白雙雙看不清對方此刻臉上的神情,卻有種直覺,那雙好看的眼眸,此刻定是在細細打量着自己——從上到下,處處不落。
她覺得自己此刻是魔怔了,該把對方推開的,她所說的“示範”,白雙雙再愚鈍,也已從這過分親密的姿勢中明白過來。
但是,她動不了,像是被人施了咒,雙手只能無措地抓緊他物,卻不敢做其他。
然後,白桐笙動了。
不是往下,而是緩緩往上。
那片濕熱的唇,最終的抵達地,在她光潔白皙的額頭上。
不像平時的早安吻那麽簡單,一觸即分。
她重重地碾壓了好久,似是想在那裏留下一道印跡,又像是在以此發洩自己未能真正做到某事而壓抑的欲望。
白雙雙連呼吸都忘了,僵硬着身子,感受着那人的唇瓣所留下的熱意,一點點、一點點地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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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白桐笙同她分了開,那處被熱意侵占的地方,仿佛被鎖上了一道烙印,滾燙、熾熱、入了心。
分神間,她聽見已經躺回身側的人,啞着聲道。
“我不想示範了,晚安。”
白雙雙沒有問為什麽,也沒有發表任何對她剛才動作的看法,她聽見自己很冷靜地說了一聲:“晚安。”
剛才那一幕,似乎就能如此輕易掀過。
但她知道,不可能。
等身邊人的呼吸趨于平穩,白雙雙一直被強壓着的情緒才終于敢松開一道口。
如果白桐笙剛才是真的碰到了,那她可以明白這樣做,究竟有何更深層的意義嗎?
她應該是不懂的。
不然的話,她也不會如此簡單地就對她做出這樣的舉動,更何況,她最後的确沒有碰到。
那麽,既然如此,自己現在又在糾結什麽呢?
只要像白桐笙一樣,把這件事,當做無關緊要的事情,忘記掉就好了啊。
但心裏有道聲音在不斷重複,不對,不對,你這樣想,不對!
哪裏不對?
沒人可以回答。
白雙雙就這樣直直看着上方,就算什麽也看不見,但就這麽看着,心情好像就會慢慢地平靜下來。
明明可以轉瞬就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的事,為何自己卻沒法做到?
她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就這樣安靜看了多久,直到意識漸漸模糊,最後終于陷入了夢境。
……
白桐笙沒有再開口問她有關“碰一下就會被退學”的問題,白雙雙并不意外,小孩子忘性大,頭一晚的事情,第二天轉頭就能忘。
沒有人主動提起,時間一久,她倒是也把這個插曲忘在了腦後。
只是有一天,她在宿舍裏聽見室友聊起自己今天和男友在教室裏偷偷接吻了的時候,腦子裏無端的,就晃過了那晚的那個不太真實的畫面。
然後下一秒,左胸口處有了點異樣,不是那種被銀刀刺入的痛,更像是一種被什麽東西輕輕咬了一口似的,泛起了陣陣酥麻的癢意。
這種感覺,也就只有一次。
……
白雙雙高二的時候,班裏轉進來一個插班生。
插班生是個染着黃發的女生,身高直逼一米七,明明模樣端正,偏偏一臉戾氣,人往講臺上一杵,就能看出是個不好惹的人。
——像是在哪兒混的那種。
白雙雙記得她,上輩子也是這個時間轉來她們班的。
上輩子聽見她名字的時候,白雙雙曾由衷地在心裏感嘆一聲,這個女孩子的名字很好聽。
——江蟬。
上輩子的江蟬被安排坐到那個落單的女生邊上,她脾氣不好,經常兇巴巴的,再加上總是黑着一張臉,結果沒出一周,就把四周的人全都惹了個遍。
甚至到最後,唯一還肯跟她說話的同桌也實在受不了她的脾氣,硬是要求老師換了座,最後只剩江蟬自己一個人留在了窗戶邊。
白雙雙上輩子和江蟬沒有多少交流,後來她因脾氣不讨人喜歡而被班裏大部分人排斥的時候,白雙雙也沒什麽機會同她交流。
因為她那時候滿心滿眼都只有白桐笙,也十分清楚自己和江蟬不會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既然如此,便沒有深入交流的必要。
但這輩子——
“那你就坐到白雙雙邊上吧,白雙雙,江蟬同學以後做你的同桌,可以嗎?”
猛地被點名,她下意識轉頭看去,然後在老師期盼的眼神中,點了點頭。
江蟬踩着不羁的步伐走下來,啪一下将背後的書包掀到書桌上,響聲大得讓兩個前桌一下子扭過頭,蹙緊的眉在看見她一臉不郁的神情後松開,不敢指責地又轉了回去。
見白雙雙還在有些好奇地看着自己,她嗤笑一聲,聲音輕輕潤潤,有一種別樣的韻味:“喂,你叫什麽?”
“白雙雙。”
“以後別這樣看我,不然的話——”
她毫無預兆地伸手,一把捏住她細瘦的下巴,一臉玩味地說了句:“我可能會把你的眼睛挖出來。”
沒有看見對方像自己所想的那般露出畏懼害怕的神色,江蟬嘁一聲:“沒意思。”
說完,扯開椅子坐下。
白雙雙看着她滿頭的黃發,和她剛才那句話,腦子裏只閃過一個詞:“瑪麗蘇中二少女”。
這個詞,在上輩子某段時間流行的大火網劇中經常聽到。
她上輩子怎麽不知道,因為脾氣太差而被大家排斥的江蟬,實際上還是個中二少女?
果然距離産生美嗎?
渾然不知自己的形象在別人眼裏已經從兇猛的大藏獒退化成傻了吧唧蠢二哈的江蟬:我好像聽見有人在罵我?
……
白雙雙第一次親身感受到江蟬的脾氣差,是因為她的頭發。
那一頭燦黃得像是在陽光中印染過的長發,視覺上很有美感,同樣的,也讓教導主任的臉黑得發亮。
語文課上到一半,窗外路過的教導主任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那顆璀璨的頭。
他直接推開門,以一種命令的口氣朝着江蟬道:“那個黃頭發的同學,給我出來。”
一聽到黃頭發三個字,班裏人都猜到了教導主任把人叫出去後的下一步是打算做什麽。
江蟬當然也不傻,人家擺明了是要讓她把頭發染回去,她像是什麽也沒聽見,安靜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
教導主任的臉沉下一分:“黃頭發的,給我出來!”
白雙雙看他臉色越發恐怖,只好叫了下她:“江蟬,老師叫你。”
江蟬扭頭看她一眼,眼神跟教導主任的差不多駭人:“不用你多管閑事。”
白雙雙有被吓到,終于有些明白,為什麽上輩子那麽多人會排斥江蟬了。
因為,這樣子的江蟬,還真的挺可怕的。
分神間,教導主任已經走了進來。
拿着記錄板在江蟬桌上用力一敲:“老師叫你出來你沒有聽到?出來!”
江蟬并未被他沉着臉的模樣吓到,相較于周遭一臉害怕的同班同學,她的冷靜反而被襯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又不聾,怎麽可能沒聽到。”
教導主任眼神一暗:“這是你作為學生應該對老師的态度嗎?別的同學還要上課,我不在這裏跟你多說什麽,現在,跟我出來。”
她懶洋洋地掃他一眼:“如果老師是想讓我把頭發染回去,抱歉,我做不到。”
“江蟬——”
一直沒出聲的語文老師開口喚了一句,江蟬擡眼朝她看去,微勾唇:“老師,你不用勸了,就算校長來了,我也不會同意的。”
“啪。”
毫無預兆的一陣巴掌聲響起。
江蟬的側臉被迫扭到一邊,白皙的臉蛋瞬間紅了一片。
“江蟬是吧,我管不住你,看看你媽能不能管住你。”
似乎是某個字眼刺到了原本還無所謂的人,砰——
堆滿了書本的課桌被人一腳踹倒,江蟬嘲諷地微仰起頭看着他冷笑:“不好意思,我媽也管不住我。”
男人被她不聽管教的态度氣得紅了眼,還想伸手,巴掌揮到半空,突然被人一把攔住。
所有人都詫異地看着那個不怕死的人。
白雙雙目光溫和卻堅定地看着怒發沖冠的男人:“老師,江蟬同學的态度是不對,但這不應該成為您對她動手的理由。”
男人的臉色又青又白,視線在觸及江蟬臉頰上那片已經腫起一些的紅印時,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然後抽回手,黑着臉轉身往外走。
“其他同學繼續上課,江蟬到我辦公室來,我會和你的家長一起等着你。”
等人完全消失,屋裏壓抑的氛圍才稍稍變得輕松一些。
“好了,大家繼續自行翻譯文言文,等下我叫人起來翻譯,白雙雙你先坐下,江蟬的話,就先去主任辦公室吧。”
老師最頭疼江蟬這種刺頭學生,白雙雙成績一向名列前茅,是老師眼中的寶,這次雖然參與進了這場突發事件中,但認真來算,也只是一個理智的勸阻者。
于公于私,老師都不希望她繼續摻和其中,不然等教導主任真的處罰起來,白雙雙很有可能被殃及。
白雙雙應了一聲,坐了下去。
她擡眼看向旁邊還站着的江蟬,她沒離開座位,而是也跟着坐了下來。
語文老師看見她的動作,張張嘴,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
白雙雙輕聲提醒她一句:“教導主任讓你去他辦公室,如果你不去的話,可能會被處分的。”
江蟬又用剛才那樣的眼神瞥她一眼:“我說了,不用你多管閑事。”
态度依然惡劣,絲毫不感激白雙雙剛才頂着教導主任的怒火而同她共患難的行為。
白雙雙會做出剛才的動作,倒不是因為對江蟬一見如故,只是剛才江蟬嘲諷地說出那句話時,恰好看見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那絲脆弱。
那種眼神,她再清楚不過。
也因此才會因為一時的恻隐之心,做出她自己都沒想過會做的動作。
而江蟬再一次表示抗拒的眼神,除了第一眼因為沒有預料而覺得害怕時,再次被這樣看着,她則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原因很簡單。
——她都親歷過比這更讓人心寒的畫面了,還有什麽好害怕的。
江蟬這麽一說,白雙雙就真的不再說話了。
江蟬不是白桐笙,而她,也只會讓自己栽在白桐笙身上,一回。
……
江蟬事件的處理結果,不算出人意料。
因為不尊重師長,再加上形象不佳,所以校方勒令她回家停學一周。
剛轉來就被迫回家,倒也是建校這麽久以來,開天辟地的一次。
周五白桐笙來等白雙雙的時候,她順便跟她聊起了江蟬。
白桐笙在聽見她說出江蟬名字的時候,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白雙雙沒察覺,完完整整地把那天的事跟她說了一遍。
說完,轉頭問她:“阿笙,你覺得江蟬怎麽樣?”
看見白桐笙的神色,她才後知後覺地關心道:“阿笙,身體不舒服嗎?你的臉色好像有點難看。”
白桐笙沉聲問:“你喜歡她?”
“啊?我和她認識的時間連半天都沒到,朋友都還沒做啊。”
“那她對你很重要?”
“也沒有啊,阿笙,你怎麽了?”
白桐笙頓住腳看向她,絲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厭煩:“白雙雙,這是你上學這麽久,第一次跟我提起你同學的名字。”
白雙雙時不時會同她分享自己身邊發生的事,但無一例外,都是用“我前桌”、“我室友”、“我們班長”這樣的身份來稱呼。
而現在這個被她不止提了一次名字的江蟬,讓她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絲危機感。
“欸?這樣嗎,你不說我都沒發現。是因為江蟬很特別啦,雖然她這麽頂撞老師的确不好,但是說實話,某種意義上,還算挺勇敢的。不止我這麽想,我們班大多數女生談到她,也都這麽說的。阿笙你呢,你覺得這樣的女孩子怎麽樣?”
白桐笙有種想将她臉上因別人而綻放的笑撕碎的沖動,她在心裏呼出一口氣,自己最近,越來越不夠理智了。
“白雙雙,我曾經說過的話,你還記不記得?”
“嗯?什麽?”
她目光深沉:“你永遠不可以,對別人比對我好。”
白雙雙不明白話題怎麽從江蟬扯到了這上面,但看白桐笙臉色不對,稍一思考,就覺得自己可能猜到了她突然說這句話的原因,好笑地擡手掐掐她的臉蛋:“阿笙是吃醋了嗎?我當然會對我們家阿笙最好啊,這種醋有什麽好吃的,而且你是我妹妹,她最多算是我朋友,關系不一樣,沒有可比性的呀。”
白桐笙看着視線中那只白皙細嫩的手,在心裏自嘲一聲。
——我現在。
——比吃醋還要可怕。
……
再次見到江蟬,白雙雙以為她的頭發已經被染回黑色,結果一進教室門,就看見她那頭依然燦爛的黃發,在陽光下閃着光。
她有點好奇,按理說照教導主任的性子,應該怎麽都會把她這一頭黃發勒令染黑掉,現在破天荒地允許她染發,難不成是因為叫了家長?
而江蟬的家長,是個重量級人物嗎?
白雙雙也只是稍稍困惑,并未打算深究,她背着書包坐到座位上,江蟬瞥她一眼,就又收回了視線。
白雙雙能感覺到她渾身散發的生人勿進的氣息,也不打算和她說話,後來班裏人越來越多,兩天沒見,大多都有些想念小夥伴們,教室裏,一時響起的都是叽叽喳喳的閑聊聲。
唯獨她們這一桌,安靜得仿若中間隔了一道透明的牆。
……
白雙雙再次感受到江蟬的脾氣暴躁,是因為她把火撒在了班裏的同學身上。
被她罵的是班裏人緣最好的女生,汪詩詩。
白雙雙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端着水杯回來,就看見汪詩詩雙眼噙着淚,隐忍不發地從江蟬身邊走開,默默走回了自己位置。
模樣我見猶憐,勝似葬花的黛玉。
汪詩詩脾氣好,從不和人鬧矛盾,這次居然能被江蟬氣哭,可想而知江蟬是沖她發了多大的火。
白雙雙坐回位置上,看了眼遠處已經坐回位置被人圍起來安慰的汪詩詩,收回視線,瞥了眼一旁依然一臉黑的江蟬。
她不需要開口問具體發生了什麽,因為兩個前桌已經小聲咬起了耳朵。
白雙雙總結了下兩人的談話,知道了江蟬的所作所為,心裏對江蟬的印象,的确已經差了一些。
汪詩詩是來關心新同學的,結果什麽話都還沒說出口,放到桌上的東西就被江蟬直接冷着臉掃到了地上。
下一秒,江蟬直接就讓人滾了。
汪詩詩想開口,江蟬已經劈頭蓋臉地朝她罵出了口,毫無預兆的火氣,饒是汪詩詩,也一時沒能承受住,當即就紅了眼。
後來,就是白雙雙看見的那副畫面了。
那天之後,江蟬二字,和“脾氣臭的瘋狗”牢牢地綁在了一起。
直到最後,除了同桌白雙雙還會和她說幾句外,就連前桌都不肯跟她講話了。
但江蟬從未在意過,就算身邊一個朋友也沒有,也依舊我行我素,自身周圍仿若有一道無形的屏障,把所有人和自己都分隔了開。
……
白桐笙的中考複習很快進入白熱化階段,白雙雙自然不肯讓白桐笙繼續來接她,在一次睡覺之前,特意提出了這個問題。
白桐笙木着臉不說話,對她的提議似乎一點也不感興趣,白雙雙咬咬牙,湊過去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
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發現的,一旦白桐笙生氣了,她只要哄小孩一樣地親她一口額頭,白桐笙的臉色就能轉晴。
這次當然也不例外,一枚額頭吻,總算是成功讓白桐笙松了口。
又是一個周五,還有三十分鐘這節課就結束了。
原本晴朗的天,突然落下了雨,幾分鐘不到,大雨就砸得窗玻璃啪啪作響。
有不少人在小聲抱怨。
“怎麽下雨了?我雨傘在宿舍呢,還得回去拿,好煩啊。”
“不是說今天一整天都是晴天嗎,誰看的天氣預報!”
“安靜安靜,就剩半節課了,這點時間都坐不住嗎?”
英語老師一開口,底下衆人瞬間噤聲。
白雙雙伸手往後,在書包一側摸到了自己放着的雨傘,松了口氣,還好,她帶傘了。
枯燥的英語課終于結束,天上落下的雨卻一點也沒有減緩的趨勢,大家嘴上抱怨,離開的步伐卻絲毫未減慢,沒一會兒,教室裏的人就走得差不多了。
白雙雙終于寫完最後一行英語作文,她是最後一個走的,周五不需要打掃衛生,周日提前返校時把該幹的做完就好。
到樓下時,發現有不少人正站在臺階上,應該是在等人來送傘。
白雙雙從人群中擠出去,把傘抽出,解開傘帶,抖兩下,把傘打開。
突然有人直直沖了出去,一頭亮麗的黃發紮眼得很。
白雙雙下意識喊出她的名字:“江蟬!”
對方一下子頓在原地,瓢潑的驟雨砸在她身上,不出片刻,身上的秋裝外套就濕了一大半。
白雙雙已經走到她邊上,江蟬比白桐笙矮一些,但也比她高,她便把手裏的傘往上擡起一些:“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搭我的傘吧?”
饒是江蟬脾氣臭,但這種情況下,想必也不會有人就這麽放任她不管。
江蟬沒有說話,直接用動作代替了自己的回答。
白雙雙看着滂沱大雨中越漸模糊的身影,嘆了口氣。
她還真的很少碰見這種油鹽不進的人。
——上輩子的白桐笙是第一個。
白雙雙今天不打算乘公交,她其實有點享受這種雨中漫步的感覺。
盡管大雨傾盆,自己每走一步就可能會有細泥濺上褲子,但她一步一步依然走得很開心。
校門往左拐出去,是一條長街。
長街上有很多店面,賣吃的、賣文具的、賣各種能在高中生手中賺錢的東西……
因為下大雨的關系,往日門庭若市的店鋪門口,今天倒是沒有幾個人。
白雙雙從服務員手中接過蛋糕袋子,小心放進書包裏,剛重新把傘打開,前方迎面匆匆跑來一人。
黃發使得白雙雙一眼就認出了對方,再次看見江蟬沒讓她驚訝,反而是她此刻的穿着讓她有些詫異。
才幾分鐘的功夫,江蟬的秋裝外套怎麽就沒了?
江蟬似乎沒看見她,直接越過她繼續往前跑去。
白雙雙轉頭,發現江蟬已經進了一家熟食店,仿佛自己剛才那一瞥只是錯覺而已。
她收回視線,撐着傘繼續往前走,路過巷子口,聽見廢巷子裏傳出幾陣小奶貓的叫喚聲。
白雙雙立刻停下步子,順着聲音的方向,轉身拐進巷子。
她一眼就看見了大垃圾桶裏側的三只依偎在一起的髒兮兮的小流浪貓。
小流浪貓似乎餓極了,看見有人來,也不分辨一下是好人還是壞人,紛紛睜着眼睛可憐兮兮地朝着她叫。
白雙雙馬上想起自己書包裏剛買的蛋糕,蹲下/身來,把袋子一把扯出來,将幾個小蛋糕全都放到了小奶貓面前。
小奶貓試探性地伸舌舔了下,嘗到香甜的味道,便窩成一團迫不及待地品嘗起來。
白雙雙笑着看它們吃,視線往奶貓們腦袋上蓋着的東西看過去,這件外套,好像有點眼熟?
外套的下半部分鋪在水泥地上,上半部分被折成帳篷形狀,将三只奶貓護在了底下。
衣服沾上雨水和泥水,已經看不清原本的模樣,她本想拿起來看一眼,猛地被一陣厲聲呵住了動作。
“你在做什麽!”
白雙雙擡頭,看見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邊,全身已經濕透的江蟬。
她的眼睛裏淬了火,仿佛下一刻火光就能竄出來直接将她燒成灰燼。
因為雨傘擋着的緣故,江蟬沒有看見她的動作,白雙雙剛要站起身,被她狠狠往一旁一推:“別他媽給我動它們。”
她未站穩,一下子摔到地上,原本幹淨的褲子,結結實實印上一道泥痕,手裏抓着的雨傘,也因脫力而被甩到了一旁。
這樣一來,裏頭的秋褲也滲上了涼意。
白雙雙有些沒反應過來,好端端的,自己咋突然就被江蟬暴力對待了?
原本一身駭氣的江蟬在看見奶貓面前已經吃了一半的小蛋糕時,神情一僵,偏過頭,看見白雙雙已經站起了身,有些惱怒地望着她。
“江蟬,我沒做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吧?”
她見過江蟬發脾氣,但這麽幹脆利落動手的,也就這一次。
原本的好心情被毀了個一幹二淨,她從口袋中取出紙巾,在屁股那一塊擦了一下,紙巾馬上就濕了,還黑了一大片。
知道再怎麽擦也只是在浪費紙巾,白雙雙放棄掙紮,彎腰撿起兩面都濕了的傘,輕抖兩下,甩幹淨裏側的大部分雨珠,重新擋在頭上。
——顯然也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
“白雙雙。”
一直安靜沒有動作的江蟬開口。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鄭重地叫她的名字。
在第一次動手推她之後。
白雙雙并不會在外人面前委屈自己,打完一巴掌再給她一顆糖,想也不可能會接受。
她沒了往日溫柔的神色,面無表情地就要從她身側穿過,一只手橫空伸來,牢牢扯住她的書包帶子。
“對不起。”
白雙雙微微勾唇,眼中卻不帶一絲笑意:“你讓我打一巴掌,我再跟你道聲歉,你覺得可以嗎?”
江蟬沒有猶豫:“嗯,可以。”
白雙雙:“……”
“江蟬,你覺得一個正常人碰到這種情況,會不生氣嗎?”
她倒是誠實:“會生氣。”
“既然你知道,那就請你放開,我并不會因為你一句對不起就原諒你剛才的行為,所以,在我真的生氣前,把我的傘松開,我要回去了。”
“這件事是我的錯,所以我跟你道歉,白雙雙,對不起。”
說着,她朝她鄭重彎了下腰,肉眼估計,正好成九十度。
江蟬的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襯衫,經過這麽久的雨水洗禮,薄襯衫已經完全失去遮蔽作用,随着她彎腰的動作,運動內衣的輪廓清晰地凸顯出來。
白雙雙頓時産生了一種,十分矛盾的感覺。
毫無預兆一把将她推到地上的是江蟬。
傻子一樣脫下外套給貓擋雨的也是她。
善與惡,在同一個人身上诠釋得淋漓盡致。
“我不知道你是在喂貓,所以貿然推了你,對不起。”
白雙雙敏銳地捕捉到她話中的深意,蹙眉問了句:“我不是喂貓還能幹嘛?”
江蟬直起身,白雙雙清晰看見她眼中的冷意:“還能幹嘛?虐貓啊。”
她一怔,反應過來時,江蟬已經在小奶貓們前面蹲下了身子,她将打包好的熟食拆開,擺在小奶貓面前。
小奶貓似乎很依賴她,沒有先吃東西,而是伸出粉嫩的小舌頭舔了舔她的手。
江蟬眼中升起一股柔意,周身散發出一層淡淡的溫暖的光。
白雙雙不由得朝她靠近,手裏的傘已經下意識撐到了她頭上:“你剛才的話什麽意思,誰虐貓了?”
江蟬不說話,溫柔看着三只小奶貓,伸手在它們腦袋上摸了摸。
“江蟬,誰虐貓了?”
江蟬擡起頭,面帶嘲意地反問:“我說了,你就信了?”
她點點頭:“你說。”
她的表情并未因她的話而有松動:“如果我說汪詩詩虐貓了,你也信?”
汪詩詩?
那個不小心踩到一只螞蟻都能難過好久的被公認為是唐僧轉世的乖乖女汪詩詩?
白雙雙愣了下。
看見她眼中的神情,江蟬眼中嘲意更甚:“你回去吧。”
“我信。”
江蟬一愣,白雙雙眼中真誠而毫不掩飾的信任,讓她突然說不出話。
白雙雙認真地看着她,絲毫不躲避地重複了一遍:“我相信你。”
江蟬的眼睛閃了閃,好像有什麽東西鑽了進去。
她重新低下頭,像是什麽也沒聽見,又摸了摸奶貓的腦袋,并沒有打算再理會白雙雙。
白雙雙心裏的郁結已經因江蟬的話而打開。
她看着僅着單薄內衫的江蟬,想了想,伸手捏住自己秋裝外套的拉鏈。
“這道疤,是那個人用刻刀劃的。”
江蟬突然開口。
白雙雙下意識垂眸望過去,看見那只灰毛小奶貓的臉頰上,的确有一道隐在細毛下的劃痕。
“我無意間撞見,什麽話都還沒跟她講,她就先跑了。還好我來得巧,不然我也沒法保證,它身上是不是只會有這一條疤。”
“所以你那天兇她,就是因為這件事?”
江蟬目露嘲諷:“像她這種人,跟她說話都覺得是在浪費口水。”
“那你也不能她一句話都沒說就罵她。”
她像是看傻子一樣地看她:“那她虐貓的時候,怎麽不想想貓也會痛?別給我說什麽她可能是有理由的,我不管有什麽原因,貓她的确是虐了,既然做了,那在我看來,就欠罵。”
白雙雙嘆口氣:“我又沒說她這樣做是有什麽理由,就像你說的,不管是什麽理由,傷害小動物就是不對。但是,對汪詩詩就算了,你對別人為什麽也這麽兇?”
“白雙雙,你是蠢還是傻?除了別人自己來招惹我,我主動罵過人嗎?而且我罵的,都是那些和汪詩詩一窩耍的人吧?”
白雙雙被她問住,仔細一回想,登時覺得頗為羞愧。
因為事實,好像真的就是江蟬說的那樣。
既然如此,那自己怎麽也會和別人一樣,認為江蟬是個十分糟糕的人?
白雙雙一驚,背後突然一陣發涼。
她身為江蟬的同桌,在潛意識裏被塞入了“江蟬脾氣差,每次都不分青紅皂白地罵人”的主觀印象後,每一次看見江蟬的所作所為,都只是讓自己下意識地把這層印象加深一層,卻從未意識到,事實真的就是這樣嗎?
這一刻,她猛地意識到,流言這把刀子,有多可怕。
枉她多活了一輩子,居然也有一天會在流言二字上栽一次跟頭。
“那第一天的時候,你不是很兇地讓我不要多管閑事嗎?”
江蟬白她一眼:“你本來就是多管閑事啊,我頂撞教導主任是我自己的事,要處罰的話,我一點也不冤。反倒是你,不是好學生嗎,傻子一樣地在那種情況下讓人家教導主任丢了面子,要是人家小心眼一些,跟我一起回家休息的名額也有你一個,你信不信?”
白雙雙點點頭表示相信,就算自己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一旦挑戰了權威,那好學生的頭銜,其實一點用也沒有。
“我原本覺得,班裏人大多都虛僞,都裝得要命。尤其是汪詩詩這種,表面乖乖女,背地裏狠得要命,能跟她一起玩的,肯定也不是什麽好鳥。你嘛也一樣,看着溫溫和和的,沒有什麽脾氣,指不定也是個背地裏愛使些不入流手段的兩面派。但現在,我覺得我應該是看錯了,像你這樣的人,估計使不出什麽小心機小手段。畢竟你,是真的蠢。”
白雙雙:“……”她并不覺得江蟬是在誇她。
江蟬站起身,從她手中奪過雨傘,撐在兩人頭上:“走吧,送你一程,屁股不涼嗎,待這半天不知道走?”
“……這是我的傘,要送也是我送你,而且我現在這樣,是誰害的?”
江蟬絲毫不在意地搭上她的肩:“走了走了,都是朋友,不用這麽斤斤計較。”
白雙雙:“……誰和你是朋友了?”
江蟬咧嘴一笑:“想反悔?晚了,我已經單方面蓋章了,至于你那半,答應不答應,都不作數。”
白雙雙覺得好笑,看她一眼:“你把外套給它們了,你自己呢?走光沒有關系嗎?”
“雨這麽大,誰要看?再說了,飛機場有什麽好看的?你那蛋糕是要帶回去吃的?走吧,給你買蛋糕去,算是剛才推了你的賠禮。”
白雙雙實在沒眼再看下去,把書包解下,遞給她:“拿一下。”
江蟬非常自然地接過,兩人在這件事上,倒是默契十足。
她脫下外套,披到江蟬身上:“你下周帶回來給我,記得洗幹淨。”
江蟬想跟她客氣一番,白雙雙彎眉笑:“你要是過意不去,就多買兩個蛋糕吧,買抹茶味的,我妹喜歡。”
她看了看她,最後把外套拉緊。
“白雙雙,你是真的很蠢。”
……
江蟬不止買了蛋糕,還附贈了兩杯奶茶。
“如果你妹妹問起來,記得告訴她,奶茶是一個漂亮溫柔的大姐姐送的。”
“……”
“我家就在前面路口拐進去,那我就送你到這裏了,你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