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回憶
縣令兀自跪在地上哭泣, 哭自己死去的仕途,哭自己悲慘的未來,沒有注意到孟绾的情況。還是衙役推了推他的肩膀, “大人,王妃娘娘好像暈過去了!”
縣令哭聲乍停, 像猛虎一般跳起來, 喊:“去後院請夫人帶着丫鬟婆子過來, 把城裏所有的大夫都喊來!”
衙役領命去了。
縣令便雙手合十,像拜菩薩一般, 對着孟绾拜了拜。
大慈大悲的王妃娘娘,看在我對您的一片敬愛之心,您可千萬不要怪罪我。我若知道您老人家的身份,說什麽都不敢将您關進大獄啊。
剩下的衙役看着他的詭異的動作,含蓄提醒:“大人,子不語怪力亂神。”
也不知為何,方才上峰京兆衙門送來一封手書, 大人看完立馬就哭了, 哭的天崩地裂。說句大不敬的,當年大人的老母親去世,也就哭成這樣罷了。
縣令猛然落淚:“事到如今, 還說什麽子不子的。”
他覺得, 自己做了一場極大的噩夢。
只不過是抓了個女土匪,剛将人送進牢房裏,上司就送來了公函。
公函很簡單, 一幅畫,三句話。
畫上一個美人,有點眼熟。
三行字:攝政王妃于西市失蹤, 京畿各地注意來往人馬,若有消息即可上報。
他盯着那畫看了看,猛然想起,這畫上的美人,分明就是剛才的女土匪。
王妃做了土匪……
不是,是他誤把王妃認成了土匪……
縣令眼前一黑,連忙帶着人來找孟绾,以求将功贖罪,結果還沒來得及說話,人就昏了過去。
縣令死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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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绾在做夢。
夢中,她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十六歲那年第一次遇見魏桓。他帶着聖旨上門求親。她随着他上京城。很快大婚。
一樁樁一件件,都如此清晰。
大婚之後的生活平平淡淡,沒有多少波瀾,沒有原先預計中的內宅勾心鬥角。婆婆是難纏了些,可一個月也見不了一次面,敷衍過去就算了,虎視眈眈的小表妹一早被訂了親,并無什麽要操心的。
魏桓也溫柔體貼,處處以她為先,萬事都考慮在她前面。
兩個人在一起,連争吵都不曾有過。
可是,她不快樂,一點都不快樂。
這樁婚事是皇帝賜婚。
婚後他們沒有過争吵,也沒有過交流。魏桓忙的很,兩人在一處,往往都是各做各的事情,唯有在床榻上才有些交流。
他是個極好的人,世間的男兒郎,很少能比他更溫柔體貼,更敬重她,疼寵她。
喜歡上他,似乎是一件非常非常簡單的事情。
可她時常在想,魏桓真的喜歡她嗎?魏桓真的想娶她嗎?
如果他願意,何至于連說話的時間都抽不出來呢?如果他不願意……陛下又如何能夠逼迫他娶妻?
她始終不懂魏桓的心思,經常會猜測他的意圖。
可是他那樣的溫柔,她便努力讓自己變得配得上他,配得上這個攝政王妃的位置,不叫外人诟病他們。
她知道,京城中時常有出身世家貴族的女子背地裏議論她,說她出身邊塞,規矩鄙陋至極,實在配不上氣度高華,權勢赫赫的攝政王。
于是,她努力的端莊賢淑。
這兩年,她算不得多快活,只不過平平靜靜過着日子,不鹹不淡的,不苦也不甜。
直到去年,她又見到了雲闌。
雲闌是她曾經定過親的未婚夫,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很小的時候,孟家哥哥和雲家哥哥一起,帶着她們幾個小姑娘上山遛馬打獵,十幾年相處,沒有比雲闌更知根知底的人了。
雲家的伯父伯母也是極好的,将她當作親生女兒看待。
所以,當父母給她定下這門親事的時候,她并沒有抗拒。
那時候她年紀太小了,還不知什麽是愛情。
只是覺得若嫁給雲二哥哥,便仍舊能夠和未嫁時一樣,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還能和雲二哥哥一起繼續起碼打獵,連胡服都能肆無忌憚繼續穿戴。
那時候,大家都是滿意的。
魏桓的到來打破了這一切。
他手中握着聖旨。皇帝尚未親政,如今的聖旨一律蓋的是攝政王大印和小皇帝私印,他說皇帝一早就她賜了婚。
接完聖旨,孟绾盯着看了許久,心裏滿是茫然無措。
她連這世上有個攝政王的事情都不清楚,現在卻要嫁給對方……哪有這般不講道理的事情?
而且,她分明已經與雲二哥哥定親了,怎麽能悔婚呢?那雲二哥哥該多麽傷心啊?
可是聖命不可違,父親母親縱然不舍得她,還是要依從聖命,将她送上進京的車轎。
她記得離家之前,雲闌來找她,一雙眼睛泛着猩紅的血色,其中全是戾氣。
他讓她和他一起走。
孟绾自是不願意的,若是她逃婚,那便是抗旨而為,會牽連家人,她只能拒絕了雲闌。
那天雲闌告訴她,“绾绾,你不要後悔。”
那日,他的神情極為可怖,就像從地獄裏爬上來一般。
可就算如此,孟绾也沒想到,他會偷偷潛入京城來見她。還讓已經做了近兩年王妃的她,和他私奔,離開京城。
孟绾拒絕了他,沒有忍心将他的行蹤告訴魏桓,只勸他早些離開,不要再偏執了。
她已嫁為旁人婦。而他,也在父母之命下,娶了別的女子。
現在他這樣做,如何對得起家中的妻子?
孟绾耐心勸他離開,雲闌答應了,只是離開前,贈給她一本書。
他說的很傷心:“绾绾,你從小時候就喜歡話本子,如今我要走了,贈你別的東西怕有瓜田李下之嫌,只将這本書給你吧。”
“好歹……”他蒼白的臉色,帶着些許苦澀,“好歹,你不要忘了我。”
“绾绾,你若不收,我便不走了。”
孟绾無奈之下,只能收下了這本書。
後來又一日,她在藏書閣中看書,看到這本蒙塵的書冊,鬼使神差一樣打開來。
那書上的內容胡編亂造,将她與魏桓寫的猶如亂世暴君,其心可誅。雲闌的心,分明不止是帶她走。
只怕所圖不小。
她從藏書閣出來,準備去找魏桓說此事。
再後來……
她記得自己跌下了臺階……
孟绾腦子霧蒙蒙的,一片血色在眼前泵開。
驚駭之下,她猛然坐起身,額頭上的錦帕順着滑落在身前,背上冷汗涔涔,如置身水中。
身邊一陣欣喜之聲:“醒了醒了。”
“王妃娘娘醒了,娘娘,您身子有沒有不舒服?”
孟绾扶着腦袋,一陣眩暈:“這是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