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番外一 蕭睿(十二)
長泰四年,乾安宮。
房舟是太醫院最擅長産科的太醫之一,皇帝下令他到乾安宮給丁姬診脈的時候,他的心情是非常愉快的。當今皇帝子嗣不豐,精通産科的太醫們沒什麽發揮的機會,他被挑中算是運氣不錯了。
別看丁姬只是宮女出身,至今還沒有正式名分,可皇帝眼下就大皇子蕭明青一個兒子,還不是多受重視那種,若是她能有幸誕下皇子,憑借皇帝的寵愛母憑子貴,也不是沒有機會。
反正皇帝對皇後不太待見是宮裏衆人皆知的事,只要皇後沒有嫡皇子,其他皇子說長幼之分貴賤有別,其實都是空話,關鍵還是皇帝的心思,皇帝對待丁姬,明顯比對傅昭儀要好得多。
到了乾安宮,房舟愈發覺得自己的直覺是正确的,皇帝對丁姬的重視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由于還沒正式冊封,丁姬暫且不能入住東六宮。這從表面上看,不是什麽好事,顯得有點名不正言不順。可實際上呢,對丁姬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處境了。
丁姬是宮女晉封的嫔妃,皇帝再是寵她,給她封個美人也就到頭了。盡管皇帝後宮空虛,丁姬不用跟着高位嫔妃住,可是她品級低,去了東六宮任何一宮都只能住偏殿,待遇也是既定的。
皇帝不是不能破格,但後宮的賞賜都是要記檔的,前頭傅昭儀的例子擺在那裏,丁姬絕不能越過她去。而且丁姬要是搬走了,跟皇帝也就疏遠了,有孕還不能侍寝,搞不好被人忘了都有可能。
留在乾安宮繼續伺候皇帝就不同了,這可是在皇帝眼皮底下,誰敢讓她真的伺候人,誰又敢怠慢了她。想要什麽了,給皇帝說一聲就好,皇帝用自己的名義要,根本就不存在逾矩一說。
等到進入乾安宮的寝殿,房舟所有亂七八糟的想法就消失一空了。
因為丁姬好端端地站在他的面前,而需要他診脈的人,卻是躺在床上的皇帝。
房舟的腦袋轟地一聲就炸開了,瞬間不知自己身處何方,他是誰他在哪他要做什麽。
皇帝懷孕了,孩子是誰的……
房舟的腦子亂哄哄的,各種大不敬的想法層出不窮,面上的神情卻是一派平靜。
到底是在太醫院混了十多年的人,房舟雖然沒有趕上伺候傅昭儀那一胎,可他進出上京世家大族的次數還是不少,各種稀奇的常見的事情也都見過了,反應還是非常迅速的。
房舟在最短的時間裏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他不能慌,他要冷靜下來。
皇帝召他過來,說明他是信得過他的醫術的,既然事情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他就要盡力做到最好才行。伺候好了皇帝這一胎,他就算是皇帝的心腹了,日後的前程指日可待。
畢竟,皇帝都心甘情願躺在下面了,對方必然是他心愛之人。凡事有一就有二,再說生孩子又是典型的一回生二回熟,皇帝生了第一胎,說不定以後還有第二胎,他被殺人滅口的幾率并不高。
當然,皇家的秘辛是知道的越少越安全,房舟強行終止了自己萬馬奔騰的思緒。
皇帝孩子的另一個爹是誰并不重要,他目前要做好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照顧好皇帝的身體,确保分娩時父子平安,只有皇帝和皇子好了,他的好處才有可能兌現,要不然……
房舟冷汗淋漓,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
房舟以為自己表現地很鎮定,可在蕭睿看來,他的臉色卻是精彩得很。
“行了,你別想了,過來給朕診脈吧!”蕭睿朝着房舟招招手,他自幼所學甚雜,醫術也是略有涉獵,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也很了解,今天傳召太醫過來,主要還是找個眉目公開丁姬有孕的事。
房舟擡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忐忑不安地走到了龍榻前。
仔仔細細給蕭睿診過脈以後,房舟的臉色好看了不少。皇帝的身體狀況比他想象中好多了,胎息也是強健有力,只要好生調養,避免胎兒個頭過大,正常安産是沒問題的。
時間在房太醫的擔驚受怕中緩緩向前,丁姬雖然封了美人,還是經常被傳來乾安宮伴駕。
不知情的人們見此情形,都說丁美人上輩子是燒了高香,這輩子竟有這樣的好福氣。論家世論長相論才華,丁姬哪裏比得上顧皇後和傅昭儀,可皇帝就是喜歡她,還經常親自跑去看他。
事實上,蕭睿不過是借丁姬打掩護罷了,沒有她在場,他怎麽好傳太醫呢。
顧安之顯然是知道真相的,他面上毫無表示,實際上還是配合了蕭睿的舉動。至于姜太後,她在蕭睿發現自己的肚子不怎麽藏得住的時候就被忽悠去枯禪寺給先帝祈福了,要到年底才會回宮。
一直以來,房舟給蕭睿診了脈,都是告訴他一切正常,讓魏禮和丁姬不至于那麽緊張。
但是今日,房舟診脈的時候表情都還是正常的,可到了觸診,他的臉色就顯得不太對了。
“有話你就直說,東張西望有什麽用?”蕭睿見房舟老是開不了口,不得不出言提醒他。
“啓禀陛下,小殿下的胎位似乎有些不對……”房舟緊張地聲音都在顫抖了。
蕭睿波瀾不驚地點點頭,沉聲詢問道:“皇兒可是頭朝上腳朝下了?”
房舟被問得目瞪口呆,半晌方道:“請問陛下是如何知道的?”
“皇兒會踢我,前幾日他的腳都是在下面的,最近兩日就跑到上面來了。”蕭睿感覺自己和顧安之都是比較好靜的人,可他腹中的胎兒,生性卻是活潑好動,手舞足蹈的時候特別有力。
“這該怎麽辦?能讓小殿下再轉回來嗎?”丁姬不安地絞着手指問道。
房舟擡手擦擦汗,強迫自己冷靜道:“當然能了,這是必須的。”按照月份推算,蕭睿最多還有一個月就要生産了,可他政務繁忙,在宮裏又是躲躲藏藏,養胎的日子過得不如普通人清靜。
從時間上來算,現在開始調整胎位是足夠的,房舟就怕蕭睿早産,趕上胎位不正就麻煩了。
“陛下,請恕微臣失禮了。”房舟很早就發現了,皇帝不是很喜歡有人接觸他的身體,但是矯正胎位這種事情,不是隔空就能進行的,他也顯得很無奈。
“沒事,你開始吧。”蕭睿是分得清輕重的,他不喜歡不重要,他們父子的安全才是放在首要的。若是孩子有什麽事,他會難過舍不得,他要是有個萬一,顧家會被他牽連慘的。
有弘熙皇帝這個慘痛的教訓擺在前面,蕭睿在這等大事上是不敢任性的。
只是蕭睿低估了調整胎位的痛苦程度,孩子在裏面轉,那是他自願的,動作也柔和,不會給他帶來太大的痛苦,可房太醫從外面推動胎兒變換位置,他是不樂意的,兩者之間就存在一個對抗。
一個在外面施加力量,一個在裏面強行抵抗,最後扛不住了才不甘不願地慢慢轉動,難過的就是蕭睿了。他不好意思叫出來,只好兩手緊緊揪住身下的床褥,心裏把顧安之罵了個狗血淋頭。
盡管皇帝很配合自己的舉動,房太醫的壓力還是很大,可他必須這麽做,皇帝的命就是他的命。
第一次,房舟想讓皇帝輕松點,就只完成了一半,他把胎兒推成了橫位,說是第二天再繼續。
誰知小川兒特別喜歡大頭朝上的姿勢,他感覺橫過來不大舒服,蕭睿不過是睡了一覺,他就自己轉了回去,于是前面的功夫全部白費了。
房舟沒有辦法了,只好一邊請罪一邊跟皇帝說這次必須一步到位。
蕭睿對此毫無意見,但他提出了一個問題,就是胎兒恢複正常位置了,他會不會自己再轉回來,前面是有這樣的情況的,小川兒好像就不喜歡自己是倒着的。
房舟愣住了,說必須先轉回來,要是小殿下實在不配合,以後就只能用外力不讓他轉了。
景福宮連着十餘日都在傳太醫,宮裏說什麽的都有,主要還是說丁美人福澤不夠,胎像不好。
顧安之聞訊非常焦灼,他甚至親自去了趟乾安宮,不過在蕭睿回來之前就走了。見着蕭睿他能說什麽,不說還好,一開口就是尴尬,蕭睿連姜太後都哄走了,哪裏願意見他。
“房太醫,你動作輕着點,不要弄痛了陛下。”丁姬拿着帕子給蕭睿擦拭臉上滴落的汗水,但是根本擦不幹淨,還有越擦越多的跡象。
見蕭睿沒有出聲,房舟無奈道:“小殿下手足有力,臣不用點力氣,把他推不回來。”
“不礙事的,你照着自己的習慣來。”較之丁姬的緊張不已,蕭睿的反應雲淡風輕。
房舟第一次給他矯正胎位的時候,蕭睿感覺自己難受到了極致,肚子裏翻江倒海的,仿佛五髒六腑都挪了位置似的,他很怕小家夥一個不小心就提前蹦了出來。
可是同樣的事情半個月裏做了三次,蕭睿已經無所謂了,有點習以為常的意思。
只是房舟說了,不能再讓孩子這麽亂動下去,否則臨産的時候胎位不正,那可就是大問題了。
“小混蛋,你給我聽好了,你要再敢動來動去,等你生下來,朕第一個揍你屁股,誰都護不住你。”蕭睿以前嘗試過跟孩子說好話,但是小川兒根本不聽他的,于是他就改用威脅戰術。
不想這一招數竟然還蠻奏效的,小川兒被他威脅過了真的就不亂動了,一直保持着大頭朝下的姿勢,只是每天練起拳打腳踢來,比先前更有精神了,搞得蕭睿略有點吃不消。
由于姜太後不在宮裏,顧安之明面上對蕭睿不聞不問,實則上把後宮管得滴水不漏,連只蚊子都飛不出去,所以整件事的發展事态一直在蕭睿的控制範圍之內。
眼看蕭睿的預産期就要到了,丁姬比他更緊張:“陛下,這樣真的可以嗎?”
因為有皇帝撐腰,又有皇後默許,丁姬的日子過得很惬意,根本不用擔心穿幫的事兒。只是蕭睿要臨産了,顧皇後那邊的态度又顯得很奇怪,姜太後還不在宮裏,丁姬擔心傅昭儀有所動作。
“你放心吧,有皇後在宮裏,傅昭儀會安分的。”蕭睿說起顧安之,神情很是複雜。
房太醫原以為皇帝年輕身體好,胎兒的個頭也只是略有些大但胎位是正常的,安産應該沒有問題。誰知到了關鍵時刻,還是有意料之外的情況出現,讓人心慌意亂。
蕭睿痛了大半日,眼看已經是産口全開就差臨門一腳,可孩子就是死活不下來。
丁姬吓得臉色煞白,顫抖着問道:“房太醫,到底是哪裏不對?”她雖然沒有生育過,可為了日後不露馬腳,最近惡補了不少有關生産的知識,曉得皇帝的狀況算是有點問題了。
原本,見到蕭睿産程順利,他們都挺興奮的,覺得只要小皇子生下來,一切就好了。
不料胎兒的發頂都能瞧見了,偏偏就卡在了最後一步,怎能不讓人心生懼意。
“究竟怎麽回事?你說實話,朕不怪你。”沒人可以依靠的時候,蕭睿表現地異常鎮定。
“回、回陛下的話,有、有可能是胎兒臍帶繞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