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番外一 蕭睿(五)
景和十七年,顧家。
顧安之有些後悔,三年前的狩獵大會他不該那樣冒失行事的。
如果沒讓蕭睿知道他對他的心思,他們還能維持原來比君臣關系更親密一點的關系。
可惜他一時情急,把一切都給搞砸了。
顧安之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對那位貌似高冷實則軟糯的太子殿下産生異樣的情愫的,不過這不重要,他的理智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晉陽王打破祖宗規矩,開了皇子下降的先例,可蕭睿是太子,顧安之想和他在一起,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放棄所有建功立業的心思,進宮去當太子內君。
只是這條路,和顧安之對自己前途的規劃,完全沒有重合之處。
顧安之的父親顧毓亞有兩個兒子,一個是他,一個是比他年幼兩歲的弟弟顧若素。從小到大,顧安之無論在哪方面,都比弟弟勝出一籌,顧毓亞對他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顧家曾經出過一位男後,便是萬昌皇帝的原配端懿皇後,那是顧安之的叔祖父。端懿皇後一生的遭遇令人唏噓,有了他的前車之鑒,顧毓亞怎麽可能允許自己前途大好的長子進宮自毀前程。
因此顧安之一直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小心翼翼地不讓任何人看出來。
蕭睿是皇帝的獨生子,生下來就是太孫,皇帝一登基就立了他當太子,因而從小的處境就是高處不勝寒。
盡管自幼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可蕭睿待人卻是很溫和的,只有和他相處時間長的人才會發現,他從骨子裏透出來的疏離感。
顧安之運氣不錯,十來歲開始就和蕭睿一起讀書,并因為功課好在伴讀中比較得他青睐。
蕭睿愛好廣泛,天文地理五行八卦什麽都愛看上一點,宮學的師傅對此很反對,覺得太子殿下有不務正業的嫌疑,哪怕蕭睿那時的功課已經很不錯了。
顧安之在這點上和蕭睿比較投契,而且覺得太子殿下的學業已經很重了,偶爾放松一下,也是未嘗不可。
顧安之相信,如果那天他沒有貿然行事,他可以把自己在蕭睿心中比較特殊的地位一直保持下去。
只可惜……
凡事沒有如果。
更重要的是,顧安之至今沒有把握,假若那天的事重演一遍,他是不是就能控制住自己的言行。
蕭睿算是比較敏感的人,如果不是顧安之的刻意掩飾,他不會什麽都看不出來。
正是因為對顧安之的心思毫無察覺,君绮央他幫忙的時候,蕭睿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一個是他義妹,一個是他最好的伴讀,若是這兩個人能走到一起,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顧安之被蕭睿的行為刺激到了,他知道這不是蕭睿的錯,可他心裏就是很不舒服。因為顧安之突然意識到,他對蕭睿的感情,似乎比自己之前以為的更深。
他可以拒絕君绮,拒絕蕭睿以外的任何人,但是蕭睿總是要成親的。過去這些年,由于皇帝只有蕭睿一個兒子,滿朝文武都是提心吊膽,無不盼着太子早日成人,盡快為皇室開枝散葉。
顧安之很不甘心,卻又無能為力,這不是他願不願意放棄的問題。
狩獵大會之後,蕭睿明顯有些躲着顧安之,除了十分必要的時候,幾乎和他沒有交流。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朝中有人提出給太子選太子妃的事,皇帝夫婦對此沒有異議。
但是随後不久,太後病重,皇帝急召遠在南洋的晉陽王回京。蕭秋宸接到诏令,把南洋的事務托給安遠侯龍戟,帶着一雙兒女急急忙忙趕了回來。
那年年底,太後駕薨,皇帝全家開始守孝,選太子妃的事就這麽被擱置了下來。
直到今年年初,皇帝和太子都出孝了,有人舊話重提,說太子妃的事不能再耽擱了。
通常來講,除非太子主動提出,否則太子妃肯定是某家的名門淑女。顧安之不想關注這個問題,但是他爹位高權重,他娘出身高門,消息都是很靈通的,有些事情是想回避也回避不掉的。
前兩日,顧若素的未婚妻虞妍到顧家來玩,無意間透露給顧安之一個非常震撼的消息。
那就是蕭睿可能不會立太子妃,而是會立內君,而且內君的人選十有八九是晉陽王的長子。
龍若仞?!這怎麽可能呢,顧安之聞訊難以置信。
盡管有所疏遠,可顧安之還是蕭睿的伴讀,哪怕他們現在不是每天都在一起上課了。龍若仞偶爾也來宮學,蕭睿對他的态度,是個人都能看出不同尋常。
顧安之想不通的是,龍若仞會心甘情願進宮,他的眼神一看就是那種不可能被困住的人。
事實上,龍若仞的想法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蕭睿心裏的人是他。
從這點來說,顧安之一開始就輸了,輸得徹徹底底。
時間倒回到十天前,乾安宮。
蕭秋然一向是最疼愛兒子的,立太子妃這種事不說讓蕭睿自己說了算,征求他意見是肯定的,只要蕭睿提出的人選差不多合格,蕭秋然斷沒有不滿足他的道理。
只是皇帝做夢都想不到,蕭睿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是語出驚人。
“父皇,是不是只要是兒臣喜歡的人,你都會允許?”蕭睿知道自己要選太子妃了,興致一點都不高,遠遠比不上姜皇後,蕭秋然感覺這樣有點本末倒置,親自把兒子叫過來征詢意見。
“那是當然,太子妃是你的妻子,自然要你喜歡才好。”蕭秋然的皇後就是自己選的,到了兒子這裏也不忍委屈他,而且蕭睿從小受到的教養決定了,他看中的人出身和人才不會差到哪裏去。
蕭睿沒想到蕭秋然會給出這麽豪爽的回答,眼神瞬間明亮了幾分:“真的?”
“君無戲言。”蕭秋然是過來人,一看蕭睿的表情就明白了,他是有心上人的。
蕭睿的笑意更深了,卻是好半天沒有說話,他猶豫了很久,最後輕聲道:“我要冉冉。”
“誰?冉冉?”蕭秋然以為自己聽錯了,冉冉可是秋宸唯一的兒子,而且他和容容……
看到蕭秋然震驚到無語的表情,蕭睿緩緩道:“我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龍若仞回來兩年多了,以前他對他和容容都是一樣的,一直是不偏不倚,可是現在,他對容容比他好多了。
蕭睿之前從來沒有想過憑着太子的身份把龍若仞硬搶過來,只是……
父皇都這樣問了,他為什麽不能說,反正他也不可能答應他的。不考慮龍若仞和殷容止的感情,只說他是三皇叔唯一的兒子,父皇就不可能不顧他的意願強行把人弄進宮的。
蕭睿以為蕭秋然會給出否定的回答,那樣他就可以徹底死心了。
不料蕭秋然什麽話也沒有說,他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蕭睿驚呆了,随之而來的就是莫名的竊喜,父皇本該一口回絕他的,可是他沒有,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癡心妄想有那麽一絲絲的可能了。
蕭秋然到最後也沒給蕭睿一個準确的答案,他說他要回去和皇後商量。
蕭睿送走蕭秋然,有種自己身處夢境的錯覺,父皇怎麽會答應他呢,太不可思議了。
蕭秋然去了坤寧宮,他跟姜瑟瑟說了蕭睿想要龍若仞進宮當太子內君的事。
姜瑟瑟受到的驚吓一點不亞于之前的蕭秋然,但是她的反應比蕭秋然堅決得多:“二哥為什麽不當場回絕睿兒,你這樣做會讓他産生不必要的期待,到了最後睿兒會更傷心的。”
從來沒有得到的東西,失去也就失去了,也許會難過但不會刻骨銘心戀戀不忘;可要是曾經有機會得到的,最終卻沒有得到,很容易成為一輩子的執念,陷在裏面走不出來。
“瑟瑟,你沒看到睿兒那時的眼神,我從沒見過他那樣期待過什麽。”蕭睿一出生就是萬衆矚目,所有他想到的沒想到的,都有人為他安排地妥妥當當,凡事沒有期待并不稀奇。
意識到蕭秋然竟有成全兒子的想法,姜瑟瑟急了,忙道:“二哥,三弟就冉冉一個兒子,那孩子志向高遠,不像是願意被困在深宮的人,你要讓他進了宮,三弟會怎麽想?”
見蕭秋然沉默不語,姜瑟瑟又道:“五弟和寒池表弟算是相親相愛了吧,母後始終不允許他們在一起,他在介意什麽,二哥你是知道的,若是冉冉進了宮,豈不是違背了母後的初衷。”
蕭秋然擡起頭,緩緩道:“瑟瑟,你說的我都知道,所以我才沒有馬上答應睿兒。可是……”他說到這裏頓了頓,随即又道:“睿兒從小有的一切都是我們給的,這是他第一次說自己想要。”
蕭秋然看得很清楚,蕭睿說出“我要冉冉”四個字的時候眼神其實是很絕望的,他沒有想過自己會答應他。可就是這樣,蕭秋然反而舍不得拒絕蕭睿,他怕這會成為他心底永遠的刺。
姜瑟瑟不開口了,她意識到自己說什麽都已經沒用了,皇帝心意已決。但是第二天,姜瑟瑟出了宮,去見正在收拾行李打算回南洋的蕭秋宸,也許只有他能阻止皇帝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