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意外的訪客
陶正感覺很不對勁。
這感覺實在是太怪異,卻又難以言說。
清晨他跟往常一樣,陷在溫暖的被窩中不願起來。天還很早,冬日的太陽大概也跟他一樣在賴床。從沒拉好的窗簾縫隙中,可以透過玻璃窗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又是高度污染的霧霾天,早一分鐘出門就多吸一分鐘的污染。陶正想着,又給自己找了個不起床的理由。
周末剛曬過的棉被又蓬松又柔軟,陶正翻了個身,感受着肌膚和被單親的親密接觸,舒服地嘆了口氣。
冬天的被窩就像個結界。陶正承認,他被結界困住了。
半小時後,在遲到扣工資的巨大壓力下,他不得不親手破除了結界魔咒,狠狠心爬了起來。
出門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來不及疊的被子在床邊縮成一團,很可憐的樣子。他差點以為自己是個睡完就丢的渣渣。
拉開門,嚣張的寒風用冰冷的手指肆意撩撥着裸露在外的肌膚,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不知在哪裏看到過一句話:能驅使一個成年人,在每周一到周五、甚至周六周日的清晨,全然不顧外面寒風凜冽、白露為霜,準時揮別溫暖被窩,離開家門的,或許只有貧窮了。
貧窮的陶正深吸一口氣,縮着脖子悶頭紮進寒風的懷抱裏。
午休的時候,陶正終于察覺出了不對勁。
作為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上班族,陶正拿着稀少得不能再稀少得工資。為了補貼家用,他還有另一個兼職——寫網絡小說。
現今網絡小說的競争實在太大,陶正不是那種天賦型選手,為了留住讀者,他選擇通過字數來彌補。作為一個日更萬字的打字機,他的手速不算快,為了完成任務必須利用一切閑暇時間碼字。
工作不忙的時候,摸魚敲鍵盤碼字;等公交車的時候,用手機碼字;蹲馬桶培養便意的時候,構思下一章的劇情……
簡而言之,陶正只要想碼字,随時就能進入狀态。入行以來,從不知道卡文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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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寫文的小夥伴兒陳思對于陶正的這項特殊技能羨慕不已。陳思碼字前要先靜默半小時尋找靈感,靈感未到半個字都憋不出,別提多痛苦了。
陳思請教過陶正碼字的秘訣,陶正想了想,說:沒有秘訣啊,我就是很想碼字。不碼字渾身難受。
陳思:呵呵。
陶正說,我的心裏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碼字。
陳思把他拉黑了。
這天,陶正在公司食堂吃完飯,打算趁午睡前消食的時間碼個幾百字。他打開電腦,調出WORD文檔,活動了一下手指,準備開工。
十指落在鍵盤上,叫嚣着想要落下。他突然想不起來下面的劇情了。
他重新看了一遍前文,又找出大綱,找到現在寫到的地方,仔細看了看後面的計劃。女主角要去關押男主角的地方解救他,好的。
關掉大綱,他信心滿滿地再次調出文檔。
這一次,他又猶豫起來。這天是晴天還是雨天?女主角是一臉憔悴還是滿心歡喜?兩個人見面後第一句話該說什麽?
他在腦內推演了無數種可能,又把它們全部否定,最後午休都過了,他還是沒有敲下一個字。
這簡直太奇怪了。
陶正在微信裏找到好不容易友情恢複的陳思,說:完了,我好像失去超能力了。
陳思:普大喜奔。
陶正本來是想求安慰,被他這麽一吐槽,忍不住反駁:你別高興得太早,說不定我明天就恢複了。
陳思又把他拉黑了。
一直到收拾東西下班回家,陶正都還滿懷希望。也許對着家裏的電腦就能碼得出了呢?他安慰自己。
然而現實總是這麽殘忍。陶正吃過晚飯,跟家裏的電腦大眼瞪小眼兩個小時以後,無奈地在文下挂上了請假條。
他再次檢查了大綱、人設和前文。大綱完整、人設豐滿、邏輯通順,前文流暢,伏筆隐蔽,一切都很完美。
他還給自己量了體溫,結果體溫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十個指頭完好無損,沒有任何傷口。電腦運行良好,WORD一點也不卡,鍵盤每個按鍵整裝待發,鼠标無比順滑。
排除了所有可能導致異常的因素,他不得不承認,問題出在自己的身上。
卡文,真是種奇妙的體驗。
在陶正過去三年的碼字經歷中,從來沒有卡過文。他一直以為碼字就應該是這樣,随時随地,想碼就碼。每次陳思抱怨卡文啦寫不出啦好想棄坑啊,他都覺得匪夷所思,心裏認定是陳思偷懶的借口。
而如今,他自己也終于體驗了一把這種急迫又焦躁的情緒:習慣了日碼萬字的手指饑渴難耐地想觸碰鍵盤,而大腦卻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寫些什麽。
正當他準備從書架找本書照着敲字來緩解焦慮的時候,門鈴響了。
陶正看了眼鐘表,已經快九點鐘了。外面下着大雨,絕不是個拜訪客人的好時間,而快遞一般也不會敬業到這個點送貨。
門鈴只響了一下,門外的人似乎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門上沒有貓眼,陶正慢吞吞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猶豫着要不要開門。
三分鐘後,門外的人忍不住說話了,是個很輕柔的男聲。
“先生您好,很冒昧這麽晚打擾您。我們獲悉您今天遇上了點小麻煩,所以特地派我來幫助您。”
小麻煩?陶正心裏一動,是指自己碼不出字嗎?這件事他只告訴了陳思,難道是陳思替自己找了個……心理醫生?
雖然不以為然,但不管怎樣,朋友的恩惠總要接受。
陶正打開了門,感覺有什麽東西溜着腳邊竄進了房間裏。他下意識回頭去看,什麽都沒有。
門外立着個白淨的青年,正很溫和地笑着。他穿着一身黑西裝,戴着白手套和高禮帽。陶正注意到,他的手邊沒有拿傘,而衣服和禮貌卻一滴雨水也沒有沾到。
青年說:“你好,我叫米克。”
陶正局促地扯了扯睡衣下擺,盡可能有禮貌地告訴他:“米克先生,晚上好。感謝你冒雨前來,但我不需要心理醫生疏導。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但應該明天睡醒就好了。”
“你可能誤會了,我不是心理醫生。我是城市妖精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員,”青年把高禮帽脫下來,彎腰行了個禮。他直起身子,仍然笑着,“而且請相信我,你明天睡醒也不會好的。”
“城市……什麽?”陶正困惑了,“先生,我想你誤會了,我……”
“我們有記錄的,我不可能弄錯。”米克說着,前進了幾步,逼得陶正不得不後退,讓開門口。米克順勢走了進來,四處打量着陶正的蝸居。
這下陶正有些生氣了。不管是誰,晚上被人闖進家裏,還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都很難克制住脾氣。他跟在米克的身後,試圖解釋:“不好意思,我不在乎你是哪裏來的工作人員,總之我一切都很好,可以請你現在就離開嗎?”
“是城市妖精管理中心。”米克耐心地糾正,“我們負責管理城市的妖精,不包括鄉村和郊區。”
“這太荒謬了,我家不可能有妖精!”
米克停下腳步,轉身看了他一眼,像是對不配合的陶正感到很困擾。
陶正用力地瞪了回去。
米克嘆了口氣,摘下頭上的高禮帽,從帽子裏掏出一個粉紅色的小本子,翻了幾頁,念出了上面的字:“根據我們的記錄,陶正先生,你飼養了兩只妖精。不過你不用擔心,這兩只均為注冊在案的合法妖精,所以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他合上本子,認真地看着陶正,“所以,請你不要急着趕我走好嗎?”
“這不是我要趕你走的問題……”而是你這樣擅闖私宅真的很失禮啊!
米克的眼睛又圓又亮,像浸在糖水裏的蜜餞。明明隔開了半米的距離,陶正竟然能看到他睫毛下的陰影。被他褐色的眼睛一看,陶正完全說不出後面的話了。
“那是什麽問題?”米克注意到他的表情,恍然大悟,“你不相信你有兩只妖精的事實是嗎?這也難怪,好多現代人都不承認妖精的存在,她們寧願相信所謂的科學。”
科學。他又嘀咕了一句,再次邁開腳步,向卧室走去。
陶正無奈,快步跟了上去。
米克似乎對卧室很感興趣,繞着床邊來來回回好幾次,還低頭認真打量着床單。
陶正老臉一紅。他早晨出門走得匆忙,沒有疊被子,皺巴巴的被子縮在一角,床單也滿是褶皺。枕頭随意地擺着,怎麽看都不像是能被人仔細打量的狀态。
“好吧,就算我相信存在妖精這種……”陶正頓了一下,“奇怪的生物。但那也僅限在新聞和小說裏,不可能出現在我家裏,我想你一定是找錯地方了。”
“不可能,我們的記錄從不出錯。”米克飛快地否定了他,“還有,別用‘奇怪的生物’來形容妖精,它們會不開心的。”
陶正被他氣笑了:“那你倒是找出來給我看看啊,我的妖精在哪裏?”
米克也跟着笑了,依然是很溫和的笑容,像是沒聽出他口中憤憤的諷刺。
陶正笑不出來了。米克像一團蓬松柔軟的棉花,打上去只會白費你的力氣。陶正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
米克指着床角顯眼的那一坨,說:“喏,這就是你的被子精。”
陶正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被他徹底搞得沒脾氣了:“那就是一張普通的被子。我從老家背回來的,已經用了很久了。絕不可能是什麽奇怪的外來生物。哦不,妖精。”
米克點頭表示同意:“對啊,就是因為它跟了你太久,所以成精了。”
陶正報以關愛智障的眼神。
米克與他對視幾秒,突然低下頭,看上去有些猶豫。
陶正暗暗松了口氣,終于說明白了嗎?
“好吧,雖然這有些不合規矩,但自己的妖精被主人看到,應該問題不大。”米克自言自語着,從左眼摳出了一片類似于隐形眼鏡的東西,放進嘴裏含了幾秒,然後吐出來,再次戴上。
輕微潔癖的陶正一臉複雜,剛想提醒他自己家裏有隐形眼鏡液。米克突然靠近,眉眼幾乎要貼到陶正的臉上。陶正吓呆了,只好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他感覺到眼皮被溫熱的東西舔舐過,接着是濕濕的涼意。
米克舔完他的眼皮就立刻退開,安靜地站在一旁。陶正怒氣沖沖地睜開眼睛,這輩子存量有限的髒話差點傾巢而出。
然而睜眼的那一剎那,他看見了床角縮成一團的那東西,蓄勢待發的髒話頃刻間煙消雲散了。
他張了張嘴,發現怎麽也合不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坑了,是個不長的小甜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