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沈墨意怔怔然的看着趙意文的背影,看着他一颠一簸的走出小林子,這個斯文敗類、人模狗樣的垃圾!
也只是看着……
她吓到了,也着實被那一巴掌打疼了。
傾斜的坡上覆着厚厚一層腐壞的落葉,她側身趴着,過膝的羽絨外套上沾滿了積雪和淤泥,手掌撐在尖利的石子上,疼痛後知後覺的傳來。
然而所有的狼狽、憤怒,還有痛,都比不上趙意文對她言語上的羞辱!
就因為她是無依無靠的孤女,任何人對她開出條件,她都不能拒絕?
沈墨意不住的顫抖,一口一口的呼吸,努力想把那陣強烈的哭意憋回去。
可是眼淚不停的往外冒,憋悶得快要炸掉的胸腔裏,有氣有委屈,或許還有害怕?
她分不清楚。
只想戰勝它,把它當做一個不應該存在的小怪物,強行封印起來!
“沒、沒事的,不疼,一點兒都、都不疼,不疼!”沈墨意吸着鼻子,磕磕巴巴出聲,包滿淚水的眼睛看周遭所有都是模糊一片。
不遠處的片場一切如常,導演猛然喊了聲‘咔’,破口大罵:xxx你到底會不會演戲?!
沈墨意腦子裏飄出他從折疊椅上彈起來的怒容,臉上的肥肉都在抖。
畫面過于喜感,她破涕為笑,擡起手揉了揉眼,然後她就發現,臉明顯沒剛才那麽疼了。
這個‘剛才’是指十秒前,不,或許只有五秒,甚至三秒?
總之,此刻沈墨意完全感覺不到臉上的痛感,就好像她根本沒挨到趙意文那窮兇極惡的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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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她顧不上委屈,小心翼翼的用手輕觸受傷的側臉。
就,不腫了?
她将自己撐坐起來,雙手測量的捂住臉頰……兩邊是一樣的。
想象中,受傷的那邊高高腫起的觸感完全不存在。
還有手也是。
跌在地上的時候,手掌擦到尖銳的石子,憑感覺判斷,肯定破皮出血了!
然而當沈墨意将雙手置于眼前認真确定,雙掌紋清晰的手掌心完好無損,只是粘着濕潤的泥土,連皮都沒擦破。
“怎麽、怎麽回事啊……”她甕聲甕氣的茫然。
無依無靠的野孩子就那麽皮實嗎?
連受傷矯情都是奢侈?
沈墨意愈發委屈,道理她都懂,正因為懂,才更難過!
她也想有人疼,被欺負了可以對一個誰告狀,而那個誰還能幫她把場子找回來,搞定一切。
她什麽都不用管,做一個嬌縱恣意不懂事還特別讨人厭的家夥。
她能嗎?
她能個屁!
沈墨意險些崩潰,哽咽的喉嚨裏擠出半個忍不住的哭音……
別哭!
用力忍住了,充斥着茫然的雙眼,境界的看着不遠處的拍攝地,生怕這時候有人走到這裏來,更怕被人撞見自己現在這個樣子。
她是惹不起趙意文的……
既然沒摔傷,臉也不腫不痛了,就當沒發生過,調整一下回去拍戲。
沈墨意這麽想着,頭頂的那片天空,風把雲吹散,一片奪目的陽光傾瀉而出,穿透陰霾,穿透發了新芽的密林,正好灑落在她所在的地方,将她包裹起來。
她呆了呆,冰涼的肌膚感瞬間受到撫慰,暖和而柔軟,猶如母親的體溫一般。
“幹嘛啊……”沈墨意昂起頭看了一下,剛擦幹的雙眼重新盈滿不争氣的鹹濕。
轉而,她環抱雙膝,鴕鳥似的把腦袋深埋,滾燙的眼淚放肆外溢。
起初她哭得相當克制,盡量不發出聲音,單薄的雙肩抖得像卡頓的畫面,一下、再一下。
到後來,她再也忍不住了,嗚嗚哇哇哭得天昏地暗。
在她身後,視線的死角,一身白袍的君白負手而立,憂心忡忡的看着她,讓那片照耀在她身上的陽光暖一些,再暖一些。
這處的空間也被他折疊了,無論誰也走不進來,更不會聽到沈墨意的哭聲。
事出突然,沒來得及阻止趙意文對她動手,是他的疏忽。
不過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突破壁障,以靈體的方式來到現世。
這筆帳,君白暫且記下了。
沈墨意在林子裏的小山坡上哭了個夠,将情緒平複下來,跑到偏僻的湖邊把臉洗幹淨,這才回到片場。
場務正滿世界找她,見她蔫兒了吧唧的,也不好說什麽,只叫趕緊準備一下,打起精神,接下來連着好幾場戲。
沈墨意點點頭,做幾個深呼吸,強行從眼睛裏擠出光彩來。
她孤家寡人一個,沒別的,卯足勁就是幹!
在場包括執行導演在內,都把她這反應看在眼裏,多少有些觸動。
也僅限于此了。
就在十分鐘之前,趙意文蹭到棚下跟總導演說了一堆對這幾天拍攝情況的建議,總結下來只有一個很明顯的意思:适當剪掉沈墨意的一些戲份,加快節奏,觀看效果會更好。雖然知道這樣很委屈小沈,但他也是為了這個劇才說這番話。
他說得頭頭是道,導演聽了覺得有道理,這會兒正跟編劇商量呢。
一切被君白看在眼裏。
沈墨意在次日收到删減戲份的通知,摸着心口說:全在意料之中。
當時特效化妝老師正在給她手臂做硫酸腐蝕皮膚的效果,臨時減演員戲份,無異于當着人家的面殺人父母!
腐蝕特效也不用做了,洗幹淨歇了吧,今天沒她的戲,明天也沒有。
場務翻了好幾頁記事本,哦,五天後有一場,殺青戲。
沈墨意心平氣和的點了個頭,表示知道了。
她一副佛系沒脾氣的樣子,倒把化妝老師惹急了,手裏的刷子往地上狠狠砸,破口大罵:“趙意文那狗比!删戲份就删了,故意留最後一場隔那麽多天才拍,是想惡心誰呢?還沒開始紅就耍心眼欺負人,沒人治得了他,早晚天收他!”
靈體的君白站在角落裏,認同的微微點頭。
連着五天空白,沈墨意本想回林場招待所等,換成別的演員,飛別的城市接三五個商業站臺都夠了。
誰知在招待所勘勘過了一夜,第二天大清早,劇組那邊就叫她回去,美其名曰:補鏡頭。
匆匆忙趕回,鏡頭又不用補了。
就耍着她玩兒呗。
攤上個原作者欽點的男主,任他心胸狹窄把女四號整得團團轉,總導演抱了息事寧人的态度,只當沒看見,其他人有樣學樣。
少管閑事,別趟渾水——小透明的社會叢林生存法則第一條。
沈墨意只好和那位有氣結的特效化妝師一起罵:趙意文這個狗比!
住在片場帳篷裏的幾天,她是不敢摸手機的。
結合之前種種跡象,這次玩的養成游戲不簡單。
一個趙意文折磨得她身心俱備,要是确鑿了自己的手機存在靈異事件,讓她何去何從啊……
于是抱了逃避态度,成為片場閑人。
夜深人靜的時候,沈墨意會用備忘錄寫日記——
4月15日,晚,睡不着。接受召喚返回片場,補鏡頭是不可能補的,只要不删光我的戲份就謝天謝地了,123,睡!
4月16日,晚,還是睡不着,好想君白啊,第一次養成那麽帥那麽氣宇軒昂的崽崽(看了一眼屏幕,‘無信號’打消了我全部的勇氣。你已經一無所有了,別作大死啊,乖!123,睡!
4月17日,晚,接到場務通知,不用再等兩天了,明早拍完殺青戲我就能卷鋪蓋滾蛋。問:第一次參與國民級大IP的拍攝有什麽感想?我微笑問答:除了男主是個不可回收辣雞,其他都非常完美!想君白的盛世美顏。睡!
4月17日,比之前晚一點點,興奮得睡不着,總是想到君白那張沒笑容的臉,或許我擁有的太少,想要的又太多,好幾天沒登游戲了,話說回來,要是君白能笑笑,該是傾國傾城了吧……
沈墨意抱着手機沒邏輯的打字,不大會兒,閉眼睡了過去。
同一時間,虛無之境內。
君白側卧竹榻,面前半空中,整齊的漂浮着數行字跡。
那是沈墨意的‘日記’,4月17號,也就是今天的第二篇。
15日那篇第一次突然出現時,君白亦感到訝異。
随後幾天均有發生,他将部分神識外放,看到縮在帳篷裏抱着手機打字的沈墨意,聯系起來思量了下,倒也想通關節。
沈墨意是他醒來後認識的第一個凡人,對她自是比對其他人多了幾分好奇。
故而,那還不能完全控制的神力被他無意中驅使,将與她有關的內容呈現在他眼前。
無意識中做的,倒是頗稱君白心意。
他能從那些日記裏收集不少情報,挑出難點逐一了解攻克。
始終無解的是:為何她要叫自己崽崽?
好奇怪……
進入四月下旬,沈墨意結束《地下古國》的全部拍攝,拖着這些年跟她走南闖北的大黑行李箱乘就近的航班飛帝都。
拍殺青戲的過程有多操蛋,她不想再提。
下了飛機先給關滟電話報備,趙意文給她使絆子的事,自有人跟滟姐彙報。
扪心自問,沒在鏡頭前掉鏈子,此番她算圓滿完成任務了。
關滟早幾天就從片場熟人那兒了解到她的情況,電話裏雖有嘆氣,卻沒多說什麽,只讓她好好休息,之後還有工作跟進。
夜深人靜,沈墨意回到位于東四環小區的單身公寓,洗漱一番,換上舒适的睡衣,一屁股往陽臺上坐下,看着窗外陌生又熟悉的霓虹,由心而發道:“想我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