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太後欺軟怕硬, 本來就拿項天璟沒轍,遇到了簡玉紗更是雞蛋碰石頭。
皇宮裏,宮人偶爾能瞧見三主相遇, 皇帝躲在皇後身後,太後咬牙切齒。
滑稽極了。
太後本來聲譽不佳,即便宮裏鬧出再大的笑話,也沒有人向着她,連禦史都裝聾作啞。
簡玉紗裏裏外外都落得清淨。
宮裏倒是有種奇異的平衡。
日子比簡玉紗想象中過的簡單, 日常不過是處理些宮中庶務, 陪伴在項天璟身側替他分憂,閑的時候便召舅舅一家子進宮。
陸家舅舅舅母是很注意分寸的人,不常入宮, 陸茸小孩兒性子,玩性大,知道宮裏有寶馬有大象,經常入宮。
陸家本不許陸茸常常進宮,項天璟喜歡陸茸,每每派人去請, 陸家也就放小家夥進來了。
陸茸這日進宮的時候,簡玉紗正在與尚宮局的人商議小閱服飾的細節。
項天璟在禦書房與幾個閣臣商量附屬國的邀請問題。
兩樣事情都要緊, 項天璟的棘手一些,脫身的時候,都快中午了。
簡玉紗在坤寧宮裏抱着陸茸讀書,宮人過來問什麽時候傳膳。
往日項天璟不論早晚都要陪她一起吃飯, 今日已經過了時辰,她見無人過來禀,大約還是要來, 便吩咐說:“遲一些再傳。”
陸茸摸摸自己的小肚皮,自言自語:“阿圓,你也還不餓吧!”
簡玉紗被逗笑了,摸着陸茸小肚子說:“阿圓,你才吃了兩塊芙蓉糕,我想你也是不餓的。”
項天璟站在門外,靜靜地看這一幕,四月天,百花齊放,綠樹成蔭,柔和的春光從透亮的窗戶投射在她們姐弟的身上,像是給簡玉紗蒙了一層聖光,潔白高雅。
“姐夫來了!”
陸茸眼尖,瞧見了項天璟。
簡玉紗應聲擡頭,項天璟面含淺笑而來,清正俊秀世無雙,“怎麽不出聲?”又使了個眼色給瑞秋,瑞秋便下去吩咐傳膳事宜。
項天璟走到簡玉紗身邊,攬着她的肩,灼熱的目光貪戀着她的眉目:“想起了我母親。”
自然說的是他養母。
簡玉紗微微一笑:“她也這樣抱過你?”
項天璟點頭:“天氣好的時候,好像她心情也好一些,會在冷宮的大榕樹下抱着我哼歌謠,她會的曲兒很多,有一把好嗓子,我學認字的啓蒙先生,其實就是我養母。”
簡玉紗靜靜聽着,腦子裏仿佛能幻想出項天璟人生裏不多的美好畫面。
陸茸好奇地問:“冷宮是哪裏?是姐夫的故鄉嗎?”
項天璟颔首:“對,是我的故鄉。”
午膳來了,三人像尋常人家一樣用飯。
飯後,陸茸困的厲害,簡玉紗讓太監抱他去西暖閣睡覺,他與項天璟則在東邊小憩。
項天璟替簡玉紗除服的時候,忍不住環着她的腰身,趴在她耳邊小聲問:“阿姐,什麽時候你也給我生個小崽子……”
簡玉紗臉頰燙紅,推開項天璟說:“反正不是現在這時候。”
項天璟緊緊抱着她,分毫不松手。
簡玉紗只好跟他咬耳朵:“晚上你早些回來,我等你就是。”
項天璟想想美妙的夜晚,已經按捺不住,哪裏等得。
中午休息的功夫,項天璟覺也不睡,隐忍而克制地享受了簡玉紗肌膚的溫柔。
未時中就有人來催了,項天璟本不想搭理,壽全福在外挑了要緊的講:“幼官舍人營裏的兵士們回來了,出了點兒事。”
簡玉紗比項天璟先起床,“出了什麽事?”
帝後二人迅速穿好衣裳,壽全福才進來禀了全貌:“居庸關的将領攜營地駐紮的兵士誘敵深入,派了幼官舍人營的兵士前去圍剿,不料被人反圍攻,落了下風,受一個叫陸寧通的兵士領導,突出重圍,但有一個當了逃兵……”
項天璟毫不意外地問:“誰當了逃兵?”
壽全福小心翼翼觑着皇後:“承平伯,闵恩衍。”
簡玉紗态度如常:“逃兵,死罪。”
項天璟附和說:“按軍法處置,該賞賞,該罰罰。”
壽全福笑一下:“諾。”
項天璟待壽全福走後,才與簡玉紗商量:“陸家郎君倒是表現不錯,小閱的時候,加一支幼官舍人營的隊伍,讓他做小隊長?”
簡玉紗有些意外地擡頭看着他說:“倒也不用特地為我優待誰。”
項天璟似乎也不是很小肚雞腸……
項天璟嗓音平淡:“他擔得起朕給的榮耀。”
四月的一個好天氣,浙江抵倭結束,臺州衛代表浙江抵倭将士進京觐見述職,已從浙江順利入京,袁烨領兵在幼官舍人營附近借了營地駐紮。
天子召見有功武将,論功行賞,袁烨年紀輕輕功勳卓越,排在首位,聲震朝野,當下風光無兩。
項天璟也只匆匆見過袁烨,便讓他回營準備閱兵事宜。
簡玉紗都沒與袁烨見上一面,只好囑托舅舅替她送了厚禮去袁家。
據陸茸帶了話來說,袁家敬領厚禮,略表了謝意。
兩家人漸漸修好。
閱兵吉日前三天,閣臣上報,一切幾乎準備就緒。
正陽門外皇城的外郛是一個巨大的宮廷廣場,祭天、地、農壇,閱武、視學、出征等,都在正陽門外。外郛已經清掃幹淨,布置完畢,士兵們也都訓練得完美無缺,全城與外來觀摩的百姓,該來的都來了,就差項天璟與兵士們配合着變換一個方陣。
兵部尚書問項天璟:“皇上,您決定好了挑哪支隊伍沒有?”
項天璟做了決定:“幼官舍人營與臺州衛一起吧。”
兵部尚書有些猶疑:“可是皇上,幼官舍人營的兵士,畢竟稚嫩……”
不論從功績還是資歷來說,都太嫩了,不适合與臺州衛一起。
項天璟正色道:“幼官舍人營軍紀松散,朕心裏一清二楚。若縱容下去——以後從這裏出去的,都是我大業的領将,我大業軍基,将潰于蟻穴。既然你們不上心,今年之後,朕親自抓幼官舍人營。”
此話太重,閣臣紛紛汗顏跪下,不敢辯駁。
項天璟溫聲道:“起來罷,朕就事論事而已,不責怪誰。”
閣臣這才擦着冷汗起來。
兵部尚書繼續禀道:“臣已經設計好了使用的旗幟和指揮的動作,您只要稍花些功夫記熟便足矣,當然……若皇上有時間配合兵士們練習一遍最好,若無暇,到時候只要将旗幟順利揮完,也出不了岔子。”
太監接了尚書手裏的折子遞上禦案,項天璟掃一眼便打了回去:“太簡單,敷衍三歲小兒呢?”
兵部尚書:“?”
越複雜意味着越難啊皇上!
項天璟直接下命令:“上鴛鴦陣,這些簡單的方陣不要了。”
閣臣皆驚,下意識勸道:“皇上……鴛鴦陣可不是普通陣型,軍外之人不好指揮……”
項天璟态度不容置疑:“朕意已決,無新事需議,便都散了吧。”
閣臣散後,聚集在一起說小話。
兵部尚書面上是愁雲腹地,唉聲連連:“還以為……還以為有了皇後之後,皇上……哎……”
還以為有了皇後,皇上就聽話正常了!
沒想到還是不正常!
禮部尚書褥着快禿了的胡子,也搖着頭:“閱兵是國之大事,怎可兒戲,到時候附屬國來朝,萬一出了錯,笑話就要傳到海外去了……”
兵部尚書心裏苦:“可不是麽。”
禮部尚書負手而行,一會兒就想開了,拂袖說:“随便了。”
天子登基之初,不合規矩的事多多了,他為了這些事,多次以人頭威脅,不還是不起作用。
鬧多了,搞的他像個胡攪蠻纏的無賴老頭兒。
反正他現在想開了,皇上愛幹啥幹啥,只要不亂殺無辜便是。
他拍着兵部尚書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勸:“想開點兒,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兵部尚書:“……”
不,他想不開。
雖然內閣覺得項天璟有點胡鬧,但聖意已達,該怎麽做還是怎麽做。
禮部與兵部隔日将鴛鴦陣要走的陣型圖和旗幟等物一并送入了皇宮。
彼時,皇後正在禦書房內……呃,坐在禦座上,皇帝在磨墨。
簡玉紗見了大臣進來,才起身道:“皇上,臣妾告……”
項天璟一把拉住簡玉紗,說:“不必,他們說一會兒就走,皇後等一等朕。”
閣臣在列,項天璟賜座,與簡玉紗同坐,命臣子講鴛鴦陣的陣型。
兵部尚書上前,細細講解,項天璟單手握拳,撐着腦袋,眼睛閉着,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認真聽,真急死人。
簡玉紗在旁安撫兵部尚書:“羅閣老,您把‘兩才陣’、‘三才陣’講解的非常清楚,皇上聽着呢,他就是喜歡閉着眼想畫面。”
兵部尚書偷看項天璟一眼,睫毛輕動,應該沒在摻瞌睡,心裏稍稍安心,朝簡玉紗投去一個含謝意的眼神,又繼續講解怎麽練習指揮動作。
兩刻鐘時辰下來,兵部尚書該講的都講完了。
項天璟才睜開眼說:“朕都清楚了。”
兵部尚書心裏有點兒忐忑,可是皇後都聽明白了,皇上應該也聽明白了吧!
自己安慰了自己一番,他便暫時放下心,告了退。
下午,簡玉紗親自教了項天璟指揮流程,練習了幾遍,都準确無誤。
項天璟捏着旗,握着簡玉紗的手問:“皇後,小閱上,想不想過一把瘾?”
簡玉紗不解:“怎麽過?”
項天璟笑而不語,捧着她臉頰說:“到了那天你就知道了。”
簡玉紗頗有些期待小閱那天。
吉日到,小閱之日臨。
天不亮帝後便起來洗漱,穿好衣裳,二人同乘車辇,自長安左門而出。
正陽門外文武百官,跪迎帝後。
百姓在禦道烏泱泱跪成一片。
帝後攜手,從将臺往下看,兵士隊伍齊整,嚴陣以待,頭盔像星羅棋布,兵甲鮮豔又如紅浪聚集,波瀾壯闊。
簡玉紗深深震撼與軍隊的整齊劃一和浩大聲勢,已然熱血沸騰。
站在将臺上的感覺,比在內宅更讓她開心。
儀式開始,簡玉紗專注欣賞。
第一個出場的便是由袁烨帶領的臺州衛,他騎着戰馬,發號施令,嚴肅認真,舉旗不動的樣子,像一座雄偉的宗祠雕塑,令人敬仰。
臺州衛結束後,周圍爆發出劇烈的掌聲,簡玉紗也拍疼了掌心,而浙江的兵士們,巋然不動,寵辱不驚。
第二個出場的,是神機營的兵士,虎威炮、火龍槍、一窩蜂等火器輪發,迸發的火光,比焰火更明媚,比煙花更絢爛,比雷聲更轟鳴,吓得衆人以為引發了地震山搖。
……
閱武到結尾,便是幼官舍人營出出場的機會。
陸寧通以居庸關裏優越的表現,折服衆人,做了這次閱兵儀式裏的小隊長。
他一身戎裝精神抖擻,整個人鬥志昂揚,少年氣被一身盔甲削弱了不少,頗有名将風範。
簡玉紗在将臺上俯瞰着,忍不住伸了伸脖子。
幾月未見,陸寧通像悄然生長的大樹,褪了青澀,已經在默然中參天了。
她微微一笑,甚感慰藉。
小閱迎來了尾聲。
按照流程,以皇帝在将臺指揮兵士變幻鴛鴦陣壓軸。
旗幟奉到項天璟面前,他窩在座椅上,臉色蒼白地同左右說:“朕腹痛難耐,起不來。”
消息傳去大臣耳中,個個心驚膽戰,頭皮發麻。
祖宗诶,怎麽這個時候腹痛,底下百将千軍萬馬都等着,附屬國和如潮湧來圍觀的百姓個個都盯着呢!
“皇後代朕指揮閱武。”
項天璟将旗幟拿在手中,遞給了簡玉紗,他嘴唇上下輕碰,叫了一聲旁人聽不見的“阿姐”,低沉的嗓音溫柔有力:“去吧。”
簡玉紗拿着旗,愣了片刻。
事出緊急,也顧不得那麽多,百官便是不同意也沒法勸了。
簡玉紗拿着旗幟走上将臺高處,挺直了脊背,舉起了旗。
旗一握在手裏,熟悉感便來了,這是她熱愛并且擅長的事,即便是應對突發狀況,也無半點緊張不适。
廣場上,觀摩的人顯然發現了不對勁。
議論聲傳進兵士們的耳朵裏,沒影響他們分毫。
軍令如山,他們只認旗不認人。
戰鼓擂,簡玉紗駕輕就熟地指揮着這一場陣型變幻。
兵士們軍容齊整,步調如一,像熊熊進攻的烈焰,勢不可擋。
“大業萬勝!皇上萬歲!”
這是初定的口號。
渾厚的聲響波浪一樣往四處翻滾,砸進每個人的耳朵裏。
緊接着,不知道從哪裏開始改變了:
“大業萬勝!皇後萬歲!”
“大業萬勝!皇後萬歲!”
“大業萬勝!皇後萬歲!”
場外人嘩然一片,将臺上站着的是皇後!
指揮兵士,竟如此游刃有餘!
底下走陣型的幼官舍人營的兵士,也都心中疑惑,強烈的熟悉感撲面而來,總覺得好像在哪裏和皇後配合過……
唯有袁烨與陸寧通,兩個壓陣的人,強壓着嘴邊的笑。
小閱在萬人的崇拜與震撼之中結束。
簡玉紗回宮之後,衣服全濕了,也見不了人。
次日才在項天璟召見袁烨與陸寧通的時候,去跟他們打了照面。
項天璟不過說些君該與臣說的話,多為勉勵褒獎。
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絕口不提。
簡玉紗眉眼斜飛,笑意濃厚。
臨到兩人告退下跪的時候,袁烨才擡頭,與簡玉紗對視一眼,眼裏含着深深的祝福。
而陸寧通,走到門口才大不敬地回頭,沖簡玉紗做了個鬼臉,并且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我已經長大了,是男人了,不流鼻血了。
簡玉紗熱淚盈眶,等兩人走後,摁了摁眼角,忽然地手被人握住,回首看去,背後已經有了一個溫暖的依靠之人。
小閱後,民間多了些傳說。
先是《牡丹亭》在民間紅起,有人說這是自己的真實經歷,随後一出《換魂記》傳遍全國上下,有人說這是皇後的故事……
再來後,皇後鳳駕親征的故事,也被寫進了戲中,流傳了整整三百年。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