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孫之靜見了簡玉紗竟有些心虛。
她盈盈拜下, 眼神微閃,攥緊了袖口。
簡玉紗深深打量她一眼,問道:“孫小娘子這是要回家嗎?正好我去簡氏武館, 可與你同行。”
孫之靜連忙擺手說:“夫人,我、我還有些閑事,不便與夫人同行。”
簡玉紗淡“哦”一聲,竟也不強求,自顧吩咐下人套馬出門。
孫家的馬車走後, 簡玉紗便命車夫跟上。
孫之靜果然沒有回家, 但她所說“閑事”,想來也不是正經事。
正經事怎麽會與人約見在僻靜的巷子裏。
簡玉紗領着丫鬟一路跟進去,只見孫之靜戴着帷帽, 匆匆進了一間宅院,又神色慌張的出來。
不等孫之靜離開巷子,簡玉紗就把人給攔下了。
孫之靜沒料到簡玉紗會跟蹤她,還在這兒等着她,吓得慌了神,臉都白了。
簡玉紗吩咐瑞秋:“搜身看看。”
孫之靜一個內宅小娘子, 哪裏敵得過瑞秋,袖口裏的東西, 一下子就暴露了。
瑞秋将信封交給簡玉紗。
簡玉紗一眼閱覽了信,可以确認是汪志才的口吻,想來核對筆跡,便是“證物”一件。
她冷眼瞧着孫之靜, 道:“孫小娘子,你一個沒出閣的姑娘,做這種秦樓楚館老鸨子的活兒倒是熟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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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之靜臉色煞白, 道:“夫、夫人,我是被逼的。”
簡玉紗問道:“婷姐兒逼着你的腿往這兒來的?”
孫之靜“噗通”一聲跪下,顫抖着求簡玉紗饒命。
簡玉紗拿着信,道:“信上沒說什麽要緊事,想來要緊事都是通過你去轉達,你現在可以同我說些有用的,我便饒過你。”
孫之靜擡頭,茫然道:“夫人,什麽是有用的……”
她拿不準簡玉紗的意思。
簡玉紗睨着孫之靜,道:“你上回故意叫我發現婷姐兒私相授受的事,這回焉知不是故意引我來此?你說,什麽是有用的?”
孫之靜捂着口鼻,連辯駁都免了。
半晌,孫之靜說:“夫人,這回汪郎君約了婷姐兒在寺廟相見……說是要、是要談定親的事兒。”
簡玉紗險些嗤笑出聲,在寺廟裏私談定親的事兒?
但凡有腦子的人,都知道汪志才的龌龊心思。
簡玉紗繼續問道:“柳寶茹可知道此事?”
孫之靜微愣,搖頭道:“我不知道婷姐兒和柳娘子說過沒有。”
簡玉紗道:“得讓她知道。”
孫之靜更愣了。
簡玉紗警告道:“事成,便是一樁‘好姻緣’,你可順利抽身。事敗……你繼母若心善,便送你去做姑子,若心狠,便活生生打死你。”
孫之靜忽而頭皮發麻,四肢僵硬地看着簡玉紗。
簡玉紗将書信丢給孫之靜,領着丫鬟從從容容走了。
孫之靜見倩麗的背影遠去,才重新戴好帷帽,心事重重上了自家馬車。
不過多牽涉一個柳寶茹進來,倒也好……若事敗了,她便将髒水潑出去,落個清清白白。
正街車水馬龍,行人摩肩接踵。
簡玉紗坐馬車去了簡氏武館。
她戴着帷帽,從後門進,瑞秋也喬裝過的,臉上素淨,瞧不出來是侯門大戶的大丫鬟。
武館後門的門房,見了簡玉紗,引她入內去見鄧儉忠,順便把門鎖上,等簡玉紗出去的時候再開鎖。
鄧儉忠一見簡玉紗便說:“姑娘,他來了。”
簡玉紗下意識便想到了那人,一面兒摘下帷帽,一面兒道:“什麽時候來的,在哪裏?”
鄧儉忠回話說:“比夫人早一盞茶的功夫,還在上次的練功房裏打拳,我偷瞧了幾眼,倒是有些模樣了。”
簡玉紗心中欣喜,取下簪環交給丫鬟,同鄧儉忠說:“您忙,我去瞧瞧。”
簡玉紗撇下丫鬟,去了練功房。
項天璟穿着一身細布窄袖衣裳,在房裏打拳,此時已經練出了一身薄汗。
簡玉紗在項天璟背後,點評說:“不錯,出拳力道又穩又重,比上次好多了,想來在家中是練過的。”
項天璟轉身,臉頰淡紅,狹長的雙目揚着笑意,嗓音清朗中帶着溫柔:“姐姐。”
簡玉紗束好袖子,随口說:“你每次來的倒是巧,正好我都在。”
項天璟說:“路過了就會在後門瞧一瞧,若後門上了鎖,姐姐必在,我就直接來了,若沒鎖,說明姐姐沒在。”
簡玉紗贊說:“你倒是心細,藥吃的怎麽樣?”
項天璟随同簡玉紗一起坐下,乖乖伸出手腕,巴巴兒地望着她道:“姐姐給我把脈便知道了。”
簡玉紗指腹輕摁在項天璟的脈搏上,不知是不是出汗的緣故,他的皮膚很涼,炎夏天兒,觸感異常明顯。
她點着頭說:“這回見你,氣色已好了不少,脈搏跳動也很平穩均勻。”
項天璟認認真真地說:“阿卑每日都吃藥練功。”
簡玉紗對上項天璟的雙眼,他的眼睛生得很好看,明明是有些妖豔的眼型,眼神卻很純粹執着,像一對沒有瑕疵的琉璃,叫人挪不開眼。
項天璟與簡玉紗對視着,突然,他握上了簡玉紗替他把脈的手。
簡玉紗一驚,正要抽回手,項天璟正色說:“姐姐,你的手好燙。”
說罷,項天璟便用左手将簡玉紗的手,從他脈搏上移開。
簡玉紗連忙收起手,臉頰浮起疑紅,起身道:“我方才頂着烈日過來,是有些熱。”
項天璟攥着左手,好似掌心裏,還遺留着她殘餘的溫暖。
項天璟起身問道:“姐姐,你今日要教我什麽?”
簡玉紗拂去雜思,道:“今日教你如何用腿。練下盤不是容易事兒,我得多盯着你雙腿發力的方式。這幾日,你可都有空?”
項天璟垂頭,揪着袖口不說話,側顏線條,瞬間明朗清晰,少年郎的孤拔俊毅,躍然臉上。
簡玉紗問道:“怎麽了?繼母不許你出門?”
項天璟搖頭,說:“姐姐,我要出去游學一段時間,恐怕數日不能來此。”
簡玉紗笑道:“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游學是好事兒,你且去,我的武館又不關門,你回來的時候,再來便是。”
項天璟凝視着簡玉紗,眨着眼問:“姐姐,那你會想我嗎?”
他問的太認真,就好像六歲的孩子在問自家姐姐那般,簡玉紗并未想歪,便答:“你素日并不常來……”
言外之意便是,本來也見得不多,不會太想。
項天璟垂眸,長長的羽睫蓋住晦暗的眼神,失落道:“哦。”
簡玉紗擺起招式,說:“既你要走,我便不急着教你用腿,今日還教你些拳法。”
她打了三招做示範,而項天璟還在原地一動不動,像一架木樁子。
簡玉紗停了下來,朝項天璟看過去,他站在那處,好像受了極大的委屈。
簡玉紗不知道十六歲的郎君怎麽會和六歲小孩兒一個性子。
她沒和孩子打過交道,這會子也不知道該怎麽應付項天璟。
兩個人僵持着,簡玉紗覺得時間有些長了,便開口說:“你今日不練了?”
項天璟這才擡頭,問道:“我若常來,在姐姐心裏,是不是就不會無足輕重了?”
他已經是個十六歲的郎君,不該說這種話。
簡玉紗冷淡道:“你今日若不想練了,便回去吧。”
項天璟定定地看着簡玉紗,眼神似要嵌在她臉上,道:“姐姐,阿卑今日來,本就是與你告別的。”
簡玉紗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項天璟忍不住又問道:“此一去,不知道幾時能回,姐姐沒有一句話想問的麽?”
簡玉紗想了半天,才道:“你去哪裏游學?”
項天璟答道:“金陵。”
簡玉紗眉心一動:“金陵?”
項天璟期待着問道:“姐姐可是有相托之事?”
簡玉紗自然是念及祖父之事,只是阿卑一個小小少年,又如何能解先帝定下的案件,她便道:“我親舅舅一家在金陵,你若去,替我帶一封家書過去倒也好。他們在金陵不算大富大貴之家,但畢竟是金陵人氏,處處熟稔,你若有麻煩之處,也可求助他們。”
項天璟說:“好,我替姐姐帶家書過去。”
簡玉紗回去廳裏,找了筆墨,書信一封,交給項天璟。
項天璟收了家書,緩緩旋身,背對着簡玉紗,說:“姐姐,我走了。”
簡玉紗颔首:“你去吧。”
項天璟低聲喃喃:“竟一點兒也不想麽……”
簡玉紗未聽清,問道:“什麽?”
項天璟回頭,抓着簡玉紗的手臂,便咬了一口,咬完就跑。
等簡玉紗反應過來的時候,只有手臂上的牙印了。
少年的牙齒生得齊整,兩個半圈兒,像兩瓣彎月。
簡玉紗蹙眉:“這臭小子……”
小孩兒難纏。
這是簡玉紗離開武館的時候,唯一的想法。
索性他要去金陵游學,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簡玉紗便懶得同他計較了。
次日,便該回營中訓練,但簡玉紗沒有來月事,便是闵恩衍去營衛。
簡玉紗睡了好覺,一早起來,手臂上牙印還在,雖淺了許多,卻也讓她想起了昨日阿卑咬她的呆樣兒,簡玉紗不由一笑,去梳洗了。
闵家大門口,闵恩衍垂頭喪氣地準備打馬去營衛,陸寧通已經衣冠整整地在門口等着他了。
二人一對上眼,陸寧通便叫道:“闵恩衍,一起走吧。”
闵恩衍半推半就說:“走吧。”
陸寧通臉上挂着怪異的冷笑,和闵恩衍一同往營衛裏去。
“他們”的區別太明顯,他早就該辨別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