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0
馮建剛說完,嚴陌就在一旁輕笑了一聲,說:“身份?社會主義接班人夠不夠?”
“我家小寒可是拿過省級優秀學生,舉報個偷漏稅的還不小意思!是吧?小寒?”嚴陌說完側頭看季蕭寒。
季蕭寒淡淡地瞥他一眼,沒說話。
馮建還不知道有這一茬,他站在原地一時,一時啞口無言。
面目表情意外的深沉,與片刻前相比謹慎了許多。
看起來,他正在深思熟慮地權衡利弊關系。
到底是被查收入交稅和罰金還是把錢給季蕭寒。
答案不言而喻,是個正常人都知道該怎麽選。
季蕭寒也沒繼續開口,就這麽安靜地站在那等着。
離他耳邊不遠處,嚴陌的手還搭在他的肩頭上,整個人也倚着他站着,姿勢不倫不類,愣是給人他兩很親近的錯覺。
季蕭寒側頭,先是看向嚴陌的手,接着,他微微擡眼,一向淡漠的眼神掃了一下嚴陌。
嚴陌輕輕撇嘴:“好嘛,我不靠就是了。”
随後,他頗有點不情不願地把手拿開,站直起來,不再歪着靠着季蕭寒。
同時,他嘴裏還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麽。
“……?什麽?”季蕭寒沒聽清,這會等着馮建也無事,以為嚴陌是有什麽情況要說,便破天荒地問了一下。
“沒什麽。”嚴陌搖搖頭,抿起嘴角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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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副委屈模樣叫人看不下去,季蕭寒迅速撇開眼,繼續看着馮建。
經過這麽一會,馮建可能是想通了,又或者他是出于別的考慮。
畢竟,真的要是被查了,他損失的就不止這麽點了。
他最終點頭答應把錢給季蕭寒。
“行,我可以把那筆錢轉給你,不過,這樣,我們的合作也就到此為止了。”馮建拿出手機,對季蕭寒說,“不過,我也提醒你一句,安城這裏的畫廊我都熟,你到哪,其實都一樣,別以為我怎麽着你了。”
不管馮建說了什麽,發生這種事,就算馮建願意,季蕭寒也不會再和他合作的。
不消他說,季蕭寒點點頭應了。
至于他說的安城的畫廊都這樣,季蕭寒還是不太相信的。
季蕭寒看着馮建轉賬,等手機發出到賬提醒的聲音,确認成功收到了那筆七千元巨款之後,他收起手機便準備打道回府。
他臨出門前,馮建又在身後補充了一句:“還有,我把錢給你了,希望你回去後,不要給自己找麻煩。”
這是一句威脅,說的人清楚明白。
季蕭寒聽的也很明白,他一貫不愛給自己找額外的麻煩。
他聽完,連腳步都沒停,便直接離開了這家畫廊,并且打算以後都不再來這邊。
嚴陌跟在他後面,聞言回頭,鳳眼微微眯起,他掃了馮建一眼。
不過,還沒等馮建反應過來,嚴陌又收回視線出門去了。
馮建看着兩人出了門,低頭拿起手機,聯系起自己的朋友來。
晚風吹過,卷起一陣清涼。
季蕭寒低頭,打開手機給母親發了一條消息,告知自己今天回去會比較遲,讓他們先吃飯,不用等自己。
季蕭寒發完,背着書包,沿着路邊走了幾步,就聽見身後緊跟着響起腳步聲。
他又停了下來,回身看着嚴陌,眼神中平和得很,卻很有距離地說:“你可以回家了,今天謝謝你。”
說完,他就轉身繼續往公交站處走。
嚴陌卻跟沒聽見一樣,無視他的話,快走幾步又跟了上來,嘴裏還附和地說:“回家,回家。”
季蕭寒站在站臺邊撇他,嚴陌在他看過去時,對他嘻嘻地笑:“我回家也要坐這公交。”
說着他又從書包裏翻出公交卡。
季蕭寒便又收回了視線。
兩人安靜站在公交站臺邊等公交。
只是,沒安靜多久,可能連一分鐘都不到。
嚴陌突然又湊過來說:“我認識一個開畫廊的,比這裏還好,你要不要去那邊試試?”
“不用了。”季蕭寒淡淡地回道。
嚴陌笑着說:“那家不會搞這些鬼點子的,而且肯定會幫你賣的更值錢。”
“不了,謝謝。”季蕭寒依然冷淡。
嚴陌不解:“為什麽?”
季蕭寒沒有再繼續開口,只是安靜的看着馬路。
盡管,今晚嚴陌幫了自己,表現出來的态度也跟之前不一樣,不咄咄逼人,也不出言挑釁,甚至還很熱情。
但季蕭寒私心裏還是不想跟他有瓜葛,他只想繼續和嚴陌保持着陌生的、普通的同學關系。
嚴陌看着季蕭寒沉默地盯着路面,面色冷淡,忽然間,他就明白了季蕭寒的意思。
嚴陌臉上霎那間露出了一絲失落和難得一見地挫敗,他微微低頭,看了一眼腳下,接着用力踢了一下臺階邊緣,像生氣自嘲一般。
然而踢完卻又看見了一旁季蕭寒的鞋,那鞋幫被刷洗的泛白,不知道穿了多久,顯得特別陳舊。
而此刻,原本幹淨的鞋面經過晚上這麽一會的奔波,已經有點灰漬。
嚴陌就這麽看着季蕭寒的鞋發起了呆,直到公交車停在了兩人面前。
季蕭寒上了車,嚴陌才醒悟過來,也跟着上去了。
東區車站是安城兩大車站之一,人流量不算小,每天會運行到晚上十點才關閉,最後一班車九點出發。
季蕭寒抵達的時候,才八點多,時間還算比較寬裕。
他排隊買了票後便跟着人群上車。
季蕭寒随手幫旁邊人把行李放上架子,然後随便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
他靠着椅背看向窗外,就這麽等着回家。
而另一邊,嚴陌跟着季蕭寒一路坐公交到了車站,這會正站在車站購票處,一臉糾結地翻着書包。
“小夥子,你到底買不買票?”車站售票員在窗口內探出頭來問他。
“這位姐姐,這邊有工行取款的地方嗎?”嚴陌見售票大姐問,忙笑着反問。
嚴陌已經翻遍了書包裏的各個角落,卻沒翻到一分錢。
只有一張銀行卡,是老爸日常給他打錢用的,一直被他放在小口袋裏。
沒有手機就是不方便,只能帶現錢,所以,嚴陌得先去取錢才能買票上車。
那就意味着,他趕不上和季蕭寒同車了。
嚴陌他看了一眼車站內的小巴車,季蕭寒坐的車已經開始出發了。
但是他也沒辦法,想了想,嚴陌還是得先去找銀行取錢。
售票員被他這一聲“姐姐”給哄到了,心裏暗想這帥小夥子嘴還挺甜。
她一臉高興地對着嚴陌,往左邊一揮手:“大廳左轉那邊有個自助取款機,很近的,快去吧。”
嚴陌忙應聲去了。
季蕭寒看着窗外,他沒有睡覺。
車子開起來的時候,剛好經過門口,他瞥了一眼,原本嚴陌站的地方已經沒有人。
想必是回家了,剛剛跟他一同在車站下車應該是湊巧。
季蕭寒看了一眼,放下心後便轉回頭,靠在椅背上,在車身前進時的輕微晃動中,閉上眼休息。
季蕭寒到達乾縣車站的時候已經九點多。
一出站,遠遠的就看見了自己的父親正坐在車站外的水泥臺子上等他。
昏黃的燈光打在父親的背上,将那淺的泛白的牛仔外套都染上了一抹暖色。
他的背脊依然挺拔,尚未彎曲,背影看起來堅毅有力。
就是這樣的父親,撐起了整個家。
可能是聽見了腳步聲,季蕭寒還沒走近,父親就突然一回頭,那張稍有滄桑的臉,看見他就笑了:“餓不餓?我帶了兩塊餅。”
季蕭寒走進,跟着父親一起往路邊走,回答道:“還好,不餓。”
“這次補課是不是很辛苦,我看你瘦了?”父親走到路邊把小電動車的鎖解開,拉到路中間,示意季蕭寒坐後面去。
季蕭寒安靜地坐在後面,父親開着小電動載着他,像小時候一樣,“嗚嗚嗚”地往家騎。
“沒有,我沒瘦。”季蕭寒坐在後面一動不動的抓着座椅後面的儲物箱,車不大,他要屈着腿,怕妨礙到父親,以至于他坐着不舒服,季蕭寒便一動也不動地靠着腿部肌肉用力撐着腳,懸在車兩邊。
父親在前面一無所覺,他突然想起高興的事,說:“我這次做的項目,快結束了,今天領了一部分工資,明後天還會有工錢結給我。
這次工錢結了不少,等過幾天開學,我多給你點生活費,你去學校不要省着吃喝,知道嗎?馬上高三了,營養要跟上。”
“不用,我夠吃,給妹妹吧。”季蕭寒輕聲回道。
父親又說:“小雨還說讓我多給你呢,你男孩子飯量大。”
季蕭寒默了一下,還是說:“不用,原來的生活費,我也吃不完,夠了的。”
正好到了拐彎的路口,父親摁了摁喇叭,話題臨時中斷,等喇叭聲消失,也沒繼續接起來。
父子倆披着安靜舒适的燈光和夜風,急急的往家去。
季蕭寒家坐落在相對偏僻的街道內,小電動騎進巷子口,裏面有兩道岔路,道路旁都是低矮平房,牆皮斑駁,黑白色調混雜,不去看牆角野生的雜草和散落的果皮紙屑類的小垃圾,倒像是天然形成的徽派建築風格,簡約陳舊,充滿歲月的氣息。
但其實全然都是時間和風沙的洗禮所造就的破落之像罷了。
到了岔口往左邊拐上去,不一會就停下了。
四周都比較安靜,沒什麽人在外面吵鬧。
外面黑黢黢的一片。
這個點大部分鄰居街坊都關門,坐在家裏看電視,串門的也少。
只有零星幾家門開着漏出幾道光來。
季蕭寒家也是其中之一。
院子的門沒鎖,屋裏的燈光從院門縫隙裏透出來,在黑漆漆的路面上劃出一道暖黃色的線來,一直攀爬到對面屋檐頂上才消失。
像一道分割線,将整個街道一分為二。
季蕭寒站在門縫前,推開門走進去,剛站到院子裏的地上,妹妹季蕭雨就喊了一聲:“媽!哥回來了!”
她原本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堂屋外的屋檐下,正逗狗玩。
這會看見季蕭寒推門進來,一下子高興地站起來,幾步小跑過來挽住季蕭寒的胳膊,笑嘻嘻地說:“哥,你餓不餓,媽媽今天炖了排骨湯,好香的,還放了玉米,可嫩了!你肯定喜歡!”
“排骨湯?不是說豬肉漲價了嗎?”季蕭寒随口問了一句,微微彎腰,用手逗弄了一下撲過來往他腿上扒的狗狗。
一個多月沒見了,狗狗對着他搖尾巴搖得非常歡快。
父親在身後擡着電動車上兩層階梯進了院子,聞言答道:“還好,這兩天價格降了一點,我晚上回來的時候就去買了幾塊。”
季蕭寒和妹妹一起進了堂屋。
堂屋不大,二十平左右,中間擺放着一張大方桌,上面鋪了一件塊白色桌布,四周擺着幾個椅子。
這是他們平常吃飯用的。
季蕭寒先去堂屋右邊的卧室看了一眼,發現爺爺還沒睡。
“小寒回來了?吃了嗎?”爺爺慢吞吞地問,同時慢慢下床,穿上拖鞋,往門口走。
“還沒吃呢,爺爺,你睡覺吧,別出來了。”季蕭寒忙上前幾步扶着爺爺胳膊。
“晚上再睡,我也沒吃呢,就等着你一起。”爺爺拍着他的手,和他一起往堂屋桌子邊走。
“我不是說讓你們先吃別等我嗎?”季蕭寒扶爺爺坐好,開口問了一句。
“那怎麽行!”母親正給他們盛湯,季蕭雨在往外一碗碗地端,聞言把湯碗放下,對季蕭寒說:“哥,你那麽久沒回家,我們肯定要等你一起吃晚飯的啊!”
季蕭寒伸手把湯碗挪到爺爺跟前,小聲叮囑:“爺爺,你先喝,我去盛飯。”
說完,他起身跟着季蕭雨一起去了廚房。
廚房也不大,父親正在一旁盛飯,他便沒有進去擠,而是憑借着胳膊長的優勢将菜端出來,放桌上去擺好。
幾人一通忙碌之後,終于擺好飯菜,便各自坐下,開始吃飯。
媽媽在對面給季蕭寒夾了一塊雞翅:“我跟人學的,放了點可樂進去燒的,還蠻好吃的,你吃吃怎麽樣。”
“嗯,”季蕭寒夾起雞翅吃了一口,對母親笑了一下:“很好吃。”
“喜歡就多吃點。”母親又給他夾了兩塊。
“開學還是九月一吧?”父親突然開口問,他正在給爺爺用筷子剔排骨上的肉下來,爺爺年紀大,牙不行,吃不了骨頭。
季蕭寒點點頭:“嗯,跟妹妹同一天。”
“啊,那我到時候跟哥一起去學校辦入學就行了。就不用你們陪我了。”季蕭雨一邊啃着玉米一邊跟父母說,說完還對季蕭寒一笑,尋求認同:“哥,你說是吧?”
“……”季蕭寒正想應和一聲“是”,就在這時,堂屋外的院門口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與敲門聲同時響起的還有家裏的狗吠聲,就是奇怪的是,狗在門口吠了幾聲之後就安靜了。
門口來的似乎是熟人。
季父還在剔排骨上的肉,聽到響動,手頓了下來,他看向門口,說:“這麽晚,誰來敲門?”
“是不是隔壁李叔啊?”季母也從碗前擡頭,念叨了一句,“他最近晚上會來提醒大家注意鎖門,讓防小偷。”
“防小偷?”季蕭寒之前沒聽母親提過這事,頓時疑惑道:“之前這一帶不是挺安全的麽,什麽時候多了小偷?”
季蕭雨對這事還知道的蠻清楚,湯喝了一半,就放下勺子回道:“就以前,我們小時候這一帶不是有一個慣偷嗎?後來被抓去坐了幾年牢的那個!前陣子期滿又放出來了,整天無所事事的到處亂晃,還往人家裏瞅,一看就是心思歪,所以最近晚上都提醒我們要鎖好門窗呢。”
季蕭寒聽了這話,放下筷子,搭了一下準備起身的父親的肩膀,說:“爸,你繼續吃,我去看看是不是李爺爺。”
說着他便離桌,推開堂屋的門,獨自走進了院子。
院子裏一片月光灑落,狗在院子一角站着,看着門口,眼睛發光,但确實很安靜。
有點古怪,季蕭寒心裏想着。
他走到門口,順手拉開院燈的挂繩,燈亮後,門外敲門聲再度響起。
“是李爺爺嗎?”季蕭寒輕手輕腳地拿起門後放的一根木棍掃把,倒着抓好,再拆開院門的小闩,拆之前又喊了一句:“是您嗎?”
門外沒人應聲,季蕭寒舉起手裏的棍子,稍稍拉開半邊門縫,等看見外面敲門的人時,他松了一口氣的同時,眼神也為之一變。
外面哪裏有什麽李爺爺!
不過,也沒有什麽小偷!
外面有的,是那個讓人讨厭的嚴同學!
某嚴同學正在想事情,還在發呆。
季蕭寒沒說話,下一秒,他身體後退兩步,雙手用力準備重新将門合上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