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3
班級同學聽見這聲怒吼,全都在書堆後悄悄回頭,看向後排。
有些人甚至露出幸災樂禍看好戲的表情來。
嚴陌本來合着眼,趴在桌上聽歌睡覺,突然就挨了一粉筆頭。
他睜開眼時,狹長的鳳眼裏溢滿了怒氣。
同桌王岳一看勢頭不好,怕他陌哥起床氣太大後果不堪設想,這可是老師,不是那麽好惹的,便連忙用胳膊推他,小聲提醒:“……老大,老師讓你站起來……”
嚴陌沒說話,王岳小心地收回了手。
好一會之後,嚴陌眨了下眼,這才懶洋洋的擡手向後薅了把偏長的頭發,把粉筆頭撥落在地,順帶摘下耳機攥在手裏。
然後,他不緊不慢地起身,跟在自己家客廳沙發上伸懶腰似的,一雙長腿悠閑地靠在課桌邊沿上。
王岳幫他把椅子往後挪了挪。
嚴陌站姿沒個正形,臉上也沒個正經樣,淩亂的黑發搭下來微微遮住額頭,但鋒利的眉眼絲毫擋不住,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寫滿了四個字——桀骜不馴。
程老頭看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就來氣,手指指着試卷,重重地點了幾下,語氣嚴厲:“來!你說說我剛剛說的這題是怎麽解的?!!”
嚴陌一覺才睡醒,哪知道他在說什麽題目。
王岳剛才一直在說小話,同樣不清楚,沒人能提醒嚴陌。
不過,就算王岳知道也沒用,題目并不重要。
嚴陌不緊不慢地低頭,掃了一眼原本被壓在胳膊底下的自己的試卷和答題卷,他的字可以用狗爬式來形容,潦草的根本人畜不分。
後面幾道大題的答題區幾乎全是空白的,好似嘲笑人一般地寫着好幾個大大的、紅色的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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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就算寫了字的也一樣。
跟季蕭寒的試卷對比起來簡直天與地,不要太過鮮明。
嚴陌看完,淡定擡頭,毫無愧色地說:“我不會。”
“不會?”
程老頭重重地哼了一聲,他下了講臺,往嚴陌那裏走,準備去拿嚴陌的試卷。
程老頭走到後面,後排學生全都安靜如雞,埋頭如鴕鳥。
程老頭拿起嚴陌的試卷,越看越來氣。
“你也知道你不會啊!?那你上課不認真聽?!還睡覺?!你爸送你來學校是讓你在這睡覺的?!”
“你看看你這次!物理才考了十一分!?!”
程老頭瞪着嚴陌,手指不停地戳着試卷,數落起嚴陌的成績來。
“十一分是什麽概念你知道嗎?年級倒數第一!!!”
“你就不感到羞恥嗎?啊?給全班拖後腿!你們班平均分被你拉低了多少——啊!”
嚴陌聽了這話,眼裏頓時閃過一絲不爽,不過很快就收了起來,他語氣閑閑的反駁道:“老師,我也想得高分,可是,不會就是不會!我也沒辦法。”
饒是早就知道嚴陌不好管教,但是又一次認識到他臉皮厚的程度,程老頭還是深深的被嚴陌這語氣給氣到了。
他站在那,瞪着嚴陌,胸口起伏劇烈,好半晌沒說話。
要不是不能體罰,此刻想必一腳踹過去了。
原本這樣就算了,偏偏嚴陌還輕輕挑了一下眉頭,接着對程老頭說:“老師——您就不應該找我來講題,我肯定回答不了您啊!您說,您這不是白白惹自己生氣嗎?是不是?”
嚴陌說完,他四周的幾個人趴在桌面上,一個個側頭看向嚴陌,暗暗在心裏給嚴陌比了比大拇指:老大!牛b!真的牛b!
程老頭面色才緩過來,就聽見這麽一句,他閉眼勉勵深吸一口氣之後,最終決定不繼續跟自己作對,年紀大了,傷不起。
程老頭放下嚴陌的試卷,抖了下手上的粉筆灰,換了個會做題的人來回答。
“季蕭寒,你來說一下這道題怎麽解的吧?”
季蕭寒正投入在給動物的眼睛繪出更清晰的明暗感,讓眼睛更有神韻,他完全沒意識到程老頭是在叫自己。
身旁齊銘只來得及在桌子底下推了推季蕭寒,整個教室都很安靜,他甚至沒敢出聲,因為程老頭已經走到他們邊上了。
季蕭寒被推後,頓了一下,第一反應就是側眼看向齊銘,他以為齊銘有事要說。
結果,他剛側頭就跟程老頭對上視線,季蕭寒愣了一瞬,他沒想到程毅居然會站在旁邊。
季蕭寒在程毅的注視中微微低下頭,垂着眼,沒說話,這個時候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過,他可以躲避程老頭的眼神,他桌子上的畫就完全避無可避了。
若是平時,面對季蕭寒不聽課,程老頭可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偏偏這次情況特殊。
一來,程老頭才因為他們班成績差被別的老師暗地裏嘲笑,說他教書不行,學生都不聽課。
二來,剛剛被嚴陌氣的還沒消下去,此刻正在火頭上。
兩重原因混合下,自然他也就不願意閉那只眼了。
“行!”
程老頭将試卷重重地拍在講桌上,深深地喘氣,他眉頭緊緊皺着,怒道:“你是會做題就不聽課了是吧?!”
……
全班同時陷入深深地寂靜,一時沒人敢弄出聲音。
教室沉默片刻,程老頭最後一指他們兩個站着的大高個,吼道:“反正也不聽!你們兩個!都給我滾出去站到下課!”
于是,在暑假補課的最後一個下午,在高二生涯的最後一天,高中連續拿了兩年第一的季蕭寒又體會了一把罰站的滋味。
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時,季蕭寒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他有點煩躁。
這樣一耽擱,畫不知道能不能按照他的想法和計劃完成,他不想就這樣有瑕疵的交過去,到時候顧客不滿意不付錢怎麽辦?
但是,今晚不交的話,他又得坐車回家,那就得五天後才能交了,這樣一來就遲了。
另外……
季蕭寒盯着走廊外的天空,心中迫切希望這十幾分鐘快點過去。
他真是一秒也不想和嚴陌這人呆在一處,半節課前發生的事他還沒徹底冷靜,之前只是被畫畫的事暫時屏蔽了,這會跟嚴陌同處,就又全冒了出來。
季蕭寒渾身不得勁,站在教室前後窗戶中間的牆壁前,沉默無言的煩躁着。
若是就這麽繼續安靜到下課,倒也還能忍忍。
可是,過了沒一會,背後的牆就突然傳來一陣連續的敲擊聲響——
“叨叨——叨叨叨——叨……”
聲音透過牆體傳過來,就好像在耳邊發出的,很清晰,當然,也加重了季蕭寒心中的煩躁,他深吸一口氣,還是沒能忍住,向旁邊瞥了過去。
嚴陌正站在季蕭寒旁邊不遠處。
與季蕭寒的煩悶不同,他甚至還有點高興,一臉的逍遙自在,眉眼飛揚,甚至惬意地伸了個懶腰。
走廊上有穿堂風,這會上課期間,空空蕩蕩的,比教室裏涼快得多。
嚴陌雙臂交疊背在腦後,頭枕着胳膊靠着牆,兩指并攏屈起,指節以某種節奏敲擊着牆。
季蕭寒聽見的聲響就是這麽傳出來的。
季蕭寒向嚴陌看過去時。
嚴陌一條腿正瞪着地,另一條腿則半屈着向後踩在牆上,膝蓋還在随着某種節奏左右微微搖擺。
與此同時,T恤下擺因為他擡高胳膊的緣故,被風吹的微微翹起了一角,露出幾塊小麥色的腹肌,形狀很漂亮,比季蕭寒剛開始練素描時看的蠟像還輪廓分明。
季蕭寒瞥了兩眼就打算轉移視線不再看了,就在這時,嚴陌卻突然側過頭,對上了季蕭寒尚未來得及收回的視線。
嚴陌像是發現了季蕭寒的小秘密似的,眼角一擡,臉上露出一絲不明意味的笑,就連語氣都揚了起來。
“怎麽?”
“偷看我?”
這幾句話一出,季蕭寒霎時就凝住了眉頭,頗感氣惱地轉頭,他長期畫畫的習慣導致他一看到各種形狀優美、色調明晰的東西就會下意識多看一眼、觀察一下,這下倒好,讓嚴陌抓住了機會來調侃他。
季蕭寒冷眼看着外面藍色的天空,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季蕭寒的側臉,線條非常精致好看,就是有些微微緊繃。
嚴陌才貧了一句嘴,就看見季蕭寒安靜的側臉,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像是有點不自在,他輕輕咬了一下舌尖。
過了一會,嚴陌語氣僵僵地說:“……那個……試卷……我可是還你了。”
但是季蕭寒聽了也當沒聽見,他什麽話都沒說,只是伸手摸了摸褲子口袋,口袋裏面有紙巾——平常畫畫的時候他有随手往口袋塞紙的習慣,這會正好派上用場。
季蕭寒把紙巾拿出來,撕出兩條,分別搓成一團,塞住兩個耳朵,這麽一來,世界頓時清靜不少。
嚴陌看到這一幕,微愣了一下,在季蕭寒塞住耳朵之時,他就不自覺地停下了敲牆的手,将微屈的長指收了回來。
又過了一會,他讪讪然輕輕撇嘴,也不搖腿了。
嚴陌把腿放下來,整個人靠着牆閑閑地倚着,時不時側臉瞥一眼季蕭寒,似是想說話。
但季蕭寒始終沒轉頭,站在那,像一棵沉默的竹子。
罰站結束沒多久,季蕭寒就被別的班學生通知,說他們班潘老師找他。
他獨自去了教師辦公室。
季蕭寒進去的時候,班主任潘林正坐在辦公室裏,對着電腦統計他們18班的學生這次考試的全科成績的總排名。
只剩最後一節課了,沒課的老師都收拾了回家,有課的這會也不知道是提前去班級查看情況還是上廁所去了。
總之,這會辦公室裏別的老師都不在,只有潘林一個。
季蕭寒站在辦公桌前,安靜地等着潘林說話。
潘林長的偏胖,不到四十歲,頭發烏黑也不禿,人看起來很和藹,笑的時候眯眯眼,樂呵呵的,有點佛像,平時對人都是和和氣氣的。
特別是面對季蕭寒的時候,态度簡直如和風細雨,高中兩年,季蕭寒幾乎沒見過他發脾氣。
不過,估計也是因為潘林脾氣太好,所以學校那些差學生、不服管教的學生都被塞進了他的班裏,導致他們班的平均成績總是排年級倒數,連季蕭寒這個年級第一都拉不起來。
潘林把成績結果用電腦排好後,打印出來,弄完擡頭看向季蕭寒,溫和地笑了一下,起身慢吞吞的去打印機裏取走新打印出的還帶着油墨香的排名表,對季蕭寒說:“別緊張,我找你來不是要說你被罰站這事。”
面對一向好脾氣的潘林,季蕭寒當然不緊張,不過,此刻他卻也疑惑地看着潘林。
季蕭寒不明白,如果不是因為罰站,那又是因為什麽叫他來?最近他似乎也沒做什麽。
潘林溫和地說:“程老師這次是因為我們班成績補了一個暑假一點長進都沒有,所以挺生氣的,你別上心。”
季蕭寒搖搖頭,語氣淡淡卻很直接:“不怪老師,是我的錯。”
季蕭寒一說完,潘林頓時露出欣慰的表情。
然後,他帶着試探的語氣問季蕭寒:“還是,在畫畫?”
季蕭寒沒說話,點頭默認了。
他也不是第一次上課畫畫,有幾次還被潘林撞見過,只是每次潘林都在他發現異常看過去時對他笑笑,也沒有多說什麽。
班主任這樣默許的态度,讓季蕭寒放松下來,但後來,考慮到影響不好,他也自覺收斂了這個行為,很少上課畫。
這次要不是因為考試加放假,他的空餘時間比較少,他也不會這樣大量占據課堂時間畫畫的。
潘林走到季蕭寒旁邊,因為季蕭寒比較高,想拍他肩膀還不容易,潘林只好擡起手,拍拍季蕭寒的胳膊,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你是個很有分寸和想法的人,有個愛好也挺好的,可以分散一下平時學習的壓力。”
“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後面上課的時候,盡量給老師們點面子,別讓他們下不來臺。你也知道的,本來咱班同學就不好帶,沒什麽上進心,學習氛圍也差。你想你是班裏第一名,你都不認真上課,其他人肯定也跟着學,是不是?”
季蕭寒沒法接這話。
在他看來,班裏的大部分同學态度挺上進的,經常還有人來找自己問問題,甚至借他試卷作業去研究他是怎麽解題的。
之所以成績差,只不過是學習效率不高,注意力不集中,加上班裏氛圍不好,本身基礎打的不牢,老師講的吸收不進去,各種原因綜合起來的結果。
但是在老師眼裏肯定還是學生不努力這個原因為主。
季蕭寒最後只好說:“我會注意的。”
潘林見他答應,露出笑,又溫和地問起了別的。
“……對了,你今天是跟嚴陌一起被罰的?他是不是又找你麻煩了?”
潘林語氣很是關切,季蕭寒心想,也許這才是潘林想問的,潘林之前一直擔心他兩打起來,還曾找過兩人分別談話。
季蕭寒面色微頓了一下,最後搖搖頭:“沒有。”
潘林看着季蕭寒,察覺到他的停頓,像是明白了什麽,又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說:“沒有就好,要是他找你麻煩,你就告訴我,我會教育他的。”
潘林是嚴陌的小姑父,他說會教育嚴陌倒也不是假話,他只要回家跟嚴陌父親一說,嚴陌就得挨罰。
到時候零花錢一扣,生活費一縮減,嚴陌保證乖得很。
如果不是這樣,嚴陌早在學校無法無天了,哪裏能安安份份的在18班呆着。
季蕭寒不知道這些,但潘林的好意他還是心領的,他輕聲道謝:“謝謝老師。”
“不用這麽客氣,”潘林抖了抖手裏的排名表,說起一件正事:“哦,找你來主要是有一件重要的事,你放假這幾天寫個開學典禮的演講稿吧,年級主任剛才通知我,決定這次高三開學典禮由你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上臺發言,你回去別忘了寫。”
季蕭寒點點頭表示記住了。
“那沒事了,走吧,去教室上課。”說着,潘林拿起了桌上的數學試卷,跟着季蕭寒一起往教室走。
教師辦公室在三樓,兩人沿着樓梯上去。
而五樓教室這邊,嚴陌一結束罰站就回了教室,趴在桌子上,合眼休息。
王岳和鄧簡李楓三個人在他旁邊,用書擋着玩手機,見他又睡,都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王岳撓着頭湊過來小聲好奇地問:“老大,你最近晚上幹什麽去了?是不是通宵玩游戲呢?”
“怎麽不帶上我們一起?!”李楓也湊了過來。
嚴陌側過頭,鳳眼微擡,斜了王岳一眼,說:“玩游戲?”
這語氣不算好,王岳被他一盯,立馬自覺更換說法:“……哦,不,不是玩游戲。不是,老大,我就是好奇你怎麽白天就犯困了?”以前可從來沒有這樣,天天生龍活虎的,恨不得翻圍牆去外面田野上浪。
“最近晚上老做夢,睡得不好罷了。”嚴陌懶洋洋地說。
他這話一出,三個人都圍湊了過來。
鄧簡睜大眼睛:“做夢?”
李楓歪着頭:“什麽夢?”
王岳一臉蕩漾地說:“春夢麽?是不是和漂亮妹子?”
嚴陌又撇了一眼王岳,道:“收起你那些黃不拉幾的歪心思。”
王岳被嚴陌涼涼的語氣冷到了,他縮了一下脖子,輕輕撓頭:“哦。”,“哦”完他嘴裏還小聲嘀咕:“……這不是正常想法麽……”
嚴陌不搭理他,對另外兩個回頭的道:“很奇怪的夢,但醒了就忘了。”
嚴陌說完又好像覺得沒意思,對他們擺擺手:“算了,你們讓我安靜地睡會。”
說着,他就閉眼,用手罩着頭,擋住光,繼續睡。
但,就在三人安靜下來後嚴陌閉眼準備睡覺時,隔壁第四組最後一排的人突然嘀咕了一句:“貼吧又有熱帖讨論嚴陌和季蕭寒呢!你看!”
嚴陌又微微睜開眼,在王岳的詫異眼光中,坐起身,掏出口袋裏的手機,打開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