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金橙
裘克有時候忍不住想要破壞的欲望。
這想法由來已久。
年幼時依靠母乳為生,裘克每次發出象征饑餓的哭泣都讓可憐的母親驚懼不已。
悶熱的午後,室內的空氣被高溫炙烤地泛起波瀾,木門上白漆剝落殆盡,母親坐在矮腳凳上,懷抱着饑餓的嬰兒,神情掙紮地踟蹰着露出乳房——白生生的兩團,遍布抓痕血痂,還有泛着青紫的牙印。
抓痕細細長長,齒痕也是細小密集。母親哺乳時恍惚間覺得這孩子喜好吸食的不是她的乳汁,而是傷痕裏順着乳汁汩汩而下的血液。但她依然頂着這樣的戰栗堅持為裘克哺乳。
乃至很久以後裘克試圖回憶起早被忘記的幼年時光,這種泛着微腥的溫暖液體仍會似有若無地觸動他的味蕾,夾雜着感受到的、來自母親身軀的細微顫抖,混雜着鼻腔裏紐約充斥着貧窮、暴力和傷痕的空氣。
除去母親的加成,這并不是隸屬紐約的獨家記憶。
盡管罹患嚴重的精神疾病,被稱為母親的女人混亂如一團漿糊的腦袋仍然牢記了保護孩子的本職。于狹小陽臺上被一槍穿心,她在瀕死前将兒子推出了圍欄。
Go!Go!Go!
二樓不是個致死的高度,但其時尚年幼的裘克依舊受傷不輕。嗡嗡作響的雙耳沒能分辨她剩下的詞句,緋紅的陽光下對方一頭紅發被染上血腥的光澤,自此成為了他黑暗而慘淡的流亡生涯裏唯一的色彩。
從紐約到倫敦,裘克乘坐黑船一路逃亡。船上人群熙熙攘攘,他裹着破舊的毛毯坐在木桶的陰影裏。久日沒有好好洗個澡,裘克無意識撚了撚拇指,上面已經幹掉的血跡被搓成紅褐的粉末順着指縫紛紛而下。裘克拉拉毯子,亂糟糟的紅發藏在一團深色裏。
陽光不好不壞,雲層翻起細密的波浪,廣袤的海面被巨輪破開,浪濤撞擊船身發出澎湃巨響。倫敦的巨大輪廓在水汽騰湧中隐隐可見,像深色的海獸張開了巨口。裘克的雙眼一眨不眨。
新的獅群氣勢洶洶試圖支配紐約的廣袤草原。年輕強壯的雄獅破開了獅王的胸膛,他的眷屬則秉承着斬草除根的念頭為他剪除了獅王的羽翼,咬斷了他家族的咽喉,動作堪稱細致至極——連獅王那不受寵愛、微不足道的情婦也沒放過。
整場動亂來的快去的也快。
紐約一夜之間翻天覆地的變化并不為大衆所知,被血腥浸潤的廣場第二天重又變得幹幹淨淨,人們無知無覺地在上面走動,休息,高談闊論。
陽光閃着金輝,廣場噴泉的池水熠熠生光,白鴿于愛神塑像旁自由自在地展翅——一切美好的景致同昨日別無二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