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頭顱
譚廬:“我們離開倭國時, 就是被這樣的妖群襲擊的!”
俞星城明白了,她拍了拍熾寰的腦袋:“看來你那赤蛟的舊識,又要故技重施, 不想讓我們離開了。”
熾寰一甩尾巴,飛速朝鯨鵬的方向飛去。
一架鯨鵬已經陷入火海, 另外兩架升高後蒸汽滾滾的盤旋, 想要脫離妖群的攻擊。
熾寰:“我先送你去鯨鵬上!”
俞星城點頭, 熾寰化作人形,一只手拽着俞星城的手腕,一只手嫌棄的用小指勾着譚廬的腰帶, 他靠近鯨鵬後部, 一擡手,黑霧裹着二人推向夾板。
小屁孩有時候倒是心思也細,他明白自己如果化成黑蛟靠近鯨鵬, 估計就要大亂了。
這會兒,鯨鵬上的鵬員四處奔走射擊, 沒人在意她們, 俞星城背負着譚廬,到了甲板上三層的主艙室, 帶領鵬員作戰的鵬官正在看仙官預測的風向,準備離港, 見到了俞星城和譚廬,愣了一下, 連忙道:“俞大人!您終于回來了, 裘大人他們呢?”
幾個鵬員認得譚廬,又驚又喜,連忙将他接過去, 放在主艙室後頭的卧床上。
俞星城:“趕緊去找醫修,替譚衛使醫治。我沒有和裘大人同行,只是琉球王宮也發生了爆炸。那邊估計也很棘手。”
鵬官見她一直伴在裘百湖左右,又是整艘船上唯一的文官,便覺得她是能頂事的,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就想讓她出點主意。
顯然他們已經慌了。
俞星城猶豫了一下:“我記得鯨鵬上配備有将軍肚。”
鵬官沒想到她了解這些,有些激動的點頭:“是!那是北地大炮!”
俞星城:“衆仙官離開鯨鵬作戰,我們盡量讓妖群彙集在鯨鵬兩側,我知道将軍肚裝填緩慢,當您和鵬員把将軍肚準備好并駕到兩側後,鳴汽笛告知,我與衆仙官會及時讓開,請你立刻轟炸妖群。”
鵬官是個很懂聽令的兵,立刻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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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星城看向旁邊手持測風法器的仙官:“我剛剛的話你聽到了吧。給你的命令就是,飛到另一艘鯨鵬上,通知他們此事。記得要在将軍肚中多壓碎石,要讓轟炸的範圍盡量廣。”
那仙官點頭:“是。我一定盡力将消息帶到。”
俞星城想了想:“如果此計沒能驅逐群妖,請将鯨鵬平日抽送海水、排出廢水的管道收上來,盡力向鯨鵬四周噴水,而後讓甲板上的鵬員盡量入室躲避。入室躲避期間,也請諸位鵬員裝填彈藥,處理傷員,做好……戰鬥到最後一刻的準備。”
畢竟之前,譚廬他們十艘鯨鵬,都折損在倭國這些妖怪的手裏了。
他們的戰力,不及當時的一半。
俞星城到二層的卧室,拿起裘百湖送她的那把寬刀,而二層的議事廳裏,竟有不少修士仍在駐留,俞星城走進去時,掃了一眼,緝仙廠的人基本都出動了,只有部分不在編制的修真者,仍然踟躇。
不少仙官都以為是裘百湖回來了,連忙站起身來。
俞星城開口道:“諸位,裘大人那裏也遭到了襲擊,暫時無法歸來。剛剛救回了譚廬譚大人,可譚大人飽受折磨,身體殘疾。今日我們如果不保護鯨鵬,無法返回大明,下場怕是會比譚大人更……生不如死。”
衆多修士面面相觑。
俞星城大抵知道他們心中的顧慮。不是仙官,只是散修,活着立功能得封賞,死了估計就連人名都不被記得。
俞星城:“此為自救。如今裘大人也身陷險境,諸位出手,以裘大人的心思,不會忘記諸位的相助。不過妖群龐大,我們也不需要跟它們死磕,只要引誘他們到鯨鵬兩側,然後讓鵬員開炮即可。”
她的說服下,終于不少人肯起身。
剩下的有些人,她掃過去,大概記住了臉,也不再多說,擡着寬刀走出門去。
她剛走,有些習慣于摸魚劃水,蹭着領功的修真者,看到一個不過十六七歲上下的瘦弱女官,仍然拖着都快比她腰還寬的刀,走出艙室,走向甲板,他們面面相觑,也臉上無光,跟着走了出去。
俞星城知道這些散修不好命令,她只說了聽到鳴笛聲就快速讓開的事,便踏上寬刀,頭也不回的沖入妖群之中。
倭國的妖,确實已經不太像是中原的妖了。
鬼、妖不分,一些禽鳥的巨妖,卻長着人面與女子的胸|乳;一些看起來是人身的妖怪,卻有着青面獠牙與磷火相伴。
俞星城禦劍飛入空中,就聽到耳邊有人喊道:“那是誰?!怎麽有個小孩!”
她一轉頭,就看到熾寰高高懸在空中,衣擺處的火焰花紋像是在燃燒一般,他從口袋中拿出一枚紅毛毽子,往口中一抛,擡腳踢過去。
那毽子看起來小巧,紅毛卻在空中烈烈燃燒,如炮彈一樣飛向一只長着雙角的食夢貘,那食夢貘轉過頭來還來不及避讓,身上被毽子擊中,直接開了個三尺大的血洞,哀鳴一聲,從空中摔下。
毽子飛速返回熾寰身邊,他哼着小調,在空中又是一跳一踢,毽子再度飛出去。
這小子把打怪搞得跟做游戲一樣。
但顯然,熾寰看在她面子上,可能會幫幫忙,但要是讓他使出全力驅逐群妖,救下這鯨鵬,他可不願意。
他能出手,俞星城已經覺得欣慰了。
孩子長大了啊。
俞星城沒有跟他有什麽眼神交流,衆修真者似乎也不敢靠近他。
按理來說,熾寰在此,以他的妖力,諸多小妖應該害怕避讓才對。可并沒有,那些妖幾乎是喪心病狂的撲向衆修士與鯨鵬。
俞星城将手中特斯拉槍的電流,擊向那群火鳥;周邊修真者或捏訣用劍,或召喚法器,跟群妖纏鬥的苦不堪言。
只是幸而,那些妖就是沖着活人來的,看他們紛紛在空中作戰,倒是不怎麽纏着鯨鵬,來進攻他們。
俞星城禦劍本還不是很熟練,更何況又要躲避飛妖,又要驅使靈力,幾次差點從寬刀上摔落下去。終于,兩艘距離稍遠的鯨鵬,幾乎前後同時響起了鳴笛聲,衆多修真者連忙禦劍返回甲板上,群妖還沒反應過來,兩艘鯨鵬幾乎同時開火!
那将軍肚不愧是能打傷過熾寰的巨炮,鯨鵬兩側,如數朵煙花炸開,灰煙滾滾,哀鳴聲不絕于耳,那衆多小妖跟下雨似的往下掉。
俞星城正要松口氣,卻發現竟然還有一部分妖,半個身子都爛了,甚至頭都掉了,還在往甲板上撲!
妖與人不同,越是小妖越有動物本性。
自保、逃脫、恐懼,都是它們的天性,它們很少像人一樣會有意識的自我犧牲。
這群妖,絕不可能是主動攻擊鯨鵬。
它們應該也被控制了!
它們早就成了傀儡,或許意識還在,卻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來送死。
不少修真者返回甲板或船艙,這群妖還是有些忌憚大炮,不太願意靠近,而沖向了甲板上方的氣囊與禦劍在高空中孤零零一個的俞星城。
俞星城急急向後退讓,鯨鵬的鵬官似乎從舷窗看到了沒死的部分妖怪,鯨鵬立刻收起抽送海水的管道,靠後方幾個派出熱廢水的管道也打開,大團水霧與水花,濺起在鯨鵬周圍。
俞星城擡起手,她感受到了。
身邊澎湃的水汽環繞,她能夠操控,她能夠感知。
她不必睜眼,也仿佛能看到水汽在她靈力的操控下,變形,靠攏,分散。
熾寰本來想過來幫助她,卻忽然意識到了俞星城想要做什麽,急急向後避讓開——他可不想被雷劈到。
更何況,他從來沒有幫她救她的意識,就算她如今看似羸弱,但熾寰心裏還是有舊日的那個印象。
那個她能掌控全局,她無所畏懼的印象。
水汽化作無數空中的小水珠,彙聚在她周圍幾十米的半徑內,如同土星的行星帶,但那些妖卻沒有看到水珠,直直朝俞星城沖來——
俞星城擡起手中的特斯拉槍,驟然朝頭頂的水霧發射電流。
金色的電弧瘋狂分叉,擴張!幾乎瞬間擴散成一圈密不透風的電光荊棘,俞星城腳下禦劍的寬刀,與她整個人都被電流籠罩,那沖到她身前的妖,幾乎來不及哀鳴,就化作焦炭!
俞星城第一次感受到了——釋放。
她一直以來都害怕自己被谙雷所傷,一直以來也都小心保護着自己,而她如今,仿佛摸到了自己的邊界,意識到了自己的極限,而就在這極限以內,是任她發揮馳騁的領域。
她第一次感覺到這谙雷似乎終于成為她身體的一部分,就算此刻經脈滾燙,幾乎力竭,她也有種掌握命運的快樂。
甲板上的衆多修真者,仰頭望着那金光藍星的雷電,幾乎要照亮甲板與海面,耳邊不斷轟鳴作響,不知是誰喃喃道:“……她不是在來的路上,還在學水訣和禦劍嗎?怎麽會……”
此刻誰都明白,若真是一無所長,又怎麽會出使倭國呢?
雷暴消失,妖群焦黑落地,一團光結束了最後的戰役,卻仿佛在所有人的視網膜留下交錯的灼傷。
俞星城有些力氣不足,在寬刀上差點沒站穩。
身後忽然有數道人影飛來,為首的那個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衣領子。
俞星城跟個被拎住脖子的貓一樣,挂在那人手上,她轉過頭去,瞧見裘百湖半張臉上糊滿了血,還不忘掉着煙槍,斜眼看她呢。
俞星城:“……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禦劍的。”
裘百湖:“行了吧。大老遠都看見你跟個大太陽似的在這兒發光發熱呢。”
他說着,勾勾手指,巨刀飛來,他也落在了甲板上。
裘百湖身後,跟着戌三蜀六與溫骁等人,溫骁似乎有些精神緊張,俞星城對他笑了笑。
從王宮歸來的隊伍中,還有一人,就是被戌三單手抱着的尚夕擎。
尚夕擎做女子裝扮,臉上塗脂抹粉,似乎想要喬裝打扮後來找他們。但發髻散亂,渾身是血,臉上還有幾道傷痕。而他緊緊抱着一個包袱。
戌三松開手,他已經無法站立,幾乎是從戌三懷裏跌出來。
一旁的蜀六連忙扶住他,可尚夕擎懷裏的包裹卻已經掉下來,散落在地。
那包裹中裝的不是物件,而是數顆……頭顱。
而滾到俞星城腳邊的,正是前些日子與他一同來的那個獨眼護衛英奂。
顯然是他的護衛舊臣,被人殺死後割掉了頭顱,而只有他一個人逃出來了。
他默默的蹲下身子來,想要将頭顱一顆顆撿回去。
周圍的人就這樣看着……瘦弱年幼的一國之主,将舊臣的頭顱緊緊抱在懷中。而他蹲下時,露出的小腿上遍布傷痕,如今還在流血,濕透了他的白襪與木屐。
溫骁不忍,連忙上前幾步,幫他撿起,用影手托着他,幫他站住。
裘百湖冷眼看着尚夕擎,開口道:“你确定要孤身一人去大明?你甚至連話都說不了,到了大明,可能沒人會聽你的訴求,沒人會理會你的死活。如果皇帝不願開戰,你會被冷落到老死那天。甚至,如果大明和倭國和談,你的人頭,會成為倭國想要的誠意。”
尚夕擎擡起頭。
裘百湖:“你如果想,我們會路過渡名喜島,我可以把你放在那島上,你隐姓埋名也能生活。”
尚夕擎用力搖了搖頭,他無聲的開口,口型卻表露了他的決心。
“帶我走。”
遠處有一絲熹微的晨光,血跡與妝容使他的臉像是狼狽打翻的色盤,斷發在耳邊拂動,那晨光的第一道,像是從東方,直直射入他琥珀色的清澈眼底。
他緊緊抱住了那幾顆溫熱濡濕的頭顱,站直身體,仰頭對裘百湖無聲說:
“我必定能救我的國!”
裘百湖目光沉沉,點頭:“好。我會把你送到北京,地圖不必給我,到時候你再呈給皇帝吧。”
裘百湖似乎見慣了太多人的掙紮、仇恨,不再看他,走回了主船艙。
溫骁扶着尚夕擎,尚夕擎對他點頭表示感謝,戌三嘆了口氣,一把将尚夕擎抱起來:“我去把他安頓了,順便找個醫修來。”
裘百湖回到船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點損失,安頓傷員。
有一艘鯨鵬和一艘汽船被毀,鯨鵬上的鵬員大多配備降落傘,損失不算慘重,只有幾個摔斷腿的。
但那艘被骨鯨劈開的汽船,就沒那麽幸運了,五成的船員都被漩渦卷入海中而喪命。
目前就是要把人員集中在剩下的兩艘鯨鵬與一艘汽船上,而一邊讓仙官飛來飛去挪動傷員或搜尋,一邊還要盡快離開倭國的海域。
幸而那群妖被幾次攻擊殺得屍體滿地,似乎沒有能力再來襲擊他們了。
俞星城稍稍整頓一番,進入鯨鵬二層的議事廳時,譚廬竟然也在了。
夜已經快結束了,他們緩緩向大明飛行,身後的東方已經有了熹微的晨光。
議事廳內人不多,只有船長、鵬官,和幾個親近的大臣,她梳洗後換了官服,剛剛落座,裘百湖轉臉看她:“譚廬說是你救的他?”
俞星城端着茶盞,因一夜未睡又經歷太多,有些頭疼,幾位船長只看到這在場唯一一個女官,用蔥削般的白皙手指揉了揉太陽穴,抿了口茶,輕聲道:“對。”
裘百湖有幾分咄咄逼人:“你什麽時候去的。”
俞星城:“我半夜起來後,越想越覺得對源神宮很好奇。你們都是有靈根的神官,但我不一樣,我沒有靈根,就想着能夠去到源神宮去看一眼。”
她慢條斯理的吹了吹茶沫:“沒想到竟然一路就暢通無阻的進去了,然後在源神宮主殿三層,發現了譚衛使。”
裘百湖看向譚廬。
譚廬點頭道:“我見到俞大人劈開那些不人不鬼的神官,然後用金雷将我救出來了。而後我們逃出來是看到港口有船只爆炸,俞大人就送我過來了。”
裘百湖敲了敲椅背,笑:“你真是立了大功了。”
俞星城:“而且,據譚大人所知,源神宮的主人,或者說是倭國實際的掌權者,是一只赤蛟。”
裘百湖一驚:“赤蛟?!”
俞星城:“而且應該是嘉靖年間從大明逃走的一只赤蛟。如果欽天監有黃冊,可以查閱此妖。它不但能操控凡人,似乎也能操控妖類。因為來襲擊鯨鵬的妖群,許多甚至殘廢了,還不忘記攻擊,這不太符合妖的本性。”
裘百湖:“這倒是對的上了。我們是遭遇了一部分神官的攻擊,只是那些神官的走路跳動的姿勢,不太像是常人了。說來赤蛟……難道就是琉球王宮天頂上的那壁畫?”
譚廬點頭:“正是,我第一次前來出使時,也注意到了壁畫。”
裘百湖摸着下巴:“可……妖會有這樣的心智?”
俞星城:“據譚衛使所說,赤蛟會吞噬成為傀儡的凡人,并且會獲得凡人的記憶與情感。或許在這個過程中,它心智的成熟已經遠超同代大妖。”
畢竟熾寰雖然也不笨,但明顯就沒有那麽運籌帷幄。
而且還小孩脾氣。
裘百湖思索:“……有了人的心智嗎。那也就是說,開動戰争,竟然是一個妖的想法?”
而且,這赤蛟從頭到尾并未露面。是它在江戶或京都遙遙觀望,還是說它并不在倭國?
裘百湖不願意把這事兒,放在衆人的會談上讨論,他揮了揮手道:“還是報備一下汽船的情況吧。”
那邊船長說起來:“我們那艘船也差點被骨鯨給擊碎。那骨鯨——明顯就不是活物啊!結果後來,船只附近繞來一只白鯨,它鳴叫的時候,那骨鯨就不動了,而後又有許多魚群靠攏,似乎在啃食那骨鯨的骨架,才給了我們逃出來的時間。”
俞星城側耳:白鯨?
船長又道:“那白鯨救了大約十一二人,把那些船員全都頂到了浮木或者岸邊,也不知道是不是倭國的妖?”
這世界各地的白鯨,都這麽愛救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尚夕擎還是個會中後期都會出場不少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