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挑釁
這……
自個兒的兵器又不是随手抄的廢鐵, 怎麽就被人說隔空奪走就奪走了?
明明看此女剛剛在水邊動手腳,如今卻怎麽又會操控金屬了?
溫骁不說話,他看出俞星城剛剛奪刀後身子一震, 顯然體虛到難以承受,便用胳膊在後頭撐着她身體, 而後十一二把劍各個刷出了劍法刀法, 朝下頭的修士劈去!
俞星城難受的眼冒金星, 卻也心裏震驚佩服。
說實在的,她連左手畫圓右手畫方都未必做得到。
溫骁這腦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分出三十個腦區來,竟然這十幾只影手各自互不幹擾, 各顯神通般的揮舞刀劍。
聽說他在南直隸已經有了“千手戰佛”的響亮名頭, 顯然下頭那些修士也有所耳聞,沒想到今日碰見!
俞星城本覺得溫骁也不是佛修,叫他“千手戰佛”實在是沒有道理。但當他的影手揮舞着刀劍, 卻沒有傷人命脈,只是割破他們的皮肉衣物時, 她算是明白了。
溫骁出世就是為了“天降大任”, 就是為了“衆生平等”,自然不願意下殺手了。
雖說以俞星城的角度來看, 溫骁的想法難免幼稚。
但人家既有本事,又有善良, 自己的慈心沒有傷害別人,反而救了不少人, 她再怎麽不要臉, 也沒法因為自己不願意救人,就說溫骁是聖父。
她反而有點佩服。這年頭世道并不好,能有溫骁這樣的善慈溫柔, 反而是需要勇氣的事。
裘百湖看不慣他這作風,怒喝道:“你是給人撓癢癢的?!你不動手,我就動了!”
裘百湖說着,就要拔出刀來飛身下檐,他刀光如冷火,正要兜頭劈下,卻只聽铛一聲刀劍相交的脆響,空中崩出幾點火星來——他竟然用影手擋住了裘百湖的攻擊。
裘百湖大怒:“你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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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骁皺眉:“他還想把這些人也直接劈成兩半麽!既是罪人,就該受審,按大明律懲處!”
世家子和北廠官,本來就是兩路人,俞星城只想盡快解決事件,轉頭勸道:“把他們扔下來砸昏也行,不殺他們,就要有百姓受傷了。”
溫骁沒說話,那刀劍一并飛出去釘在牆上,十幾個已經被打的滿身是血的修士被隔空抓起來,朝裘百湖所在的屋瓦狠狠擲了過去。
鈴眉楊椿樓幾人飛身躲開,裘百湖跳到自己的刀上,禦空飛行,十幾人砸塌了屋瓦,掉進堂內,估摸也昏迷不醒了。
裘百湖低頭瞧了一眼溫骁,而後對那些剛剛被電了好幾撥的鄉民、生員道:“現在,犯上作亂的頭目已經自己跳出來了,你們還要鬧麽?”
他給了個臺階下。
這群人如果再鬧,他們可都是犯上之亂之人,再也撇不清責任了。
衆鄉民心有餘悸,連忙躬身行禮,紛亂地說自己如何被人蒙蔽,甚至還說是什麽妖法讓他們腦子不清楚了。
裘百湖冷哼一聲。
遠處,幾十個人影也禦劍飛行而來,各個一身黑血,落在了屋檐上,為首的是戌三蜀六,低聲向他彙報。
裘百湖臉色不太好看,他轉頭對她們道:“今年所有道考、鄉試舉子,明日早晨都到吏部彙報,你們如果也沒有居所,就幹脆也去吏部湊活過今晚罷!”
裘百湖自己來收拾這些爛攤子,看到北廠的人陸陸續續回來,便知白蓮教衆不是被殺就是退去了。
天上的妖怪也都消蹤匿跡,只有朗朗夜空與偶爾飄過的一兩艘青鳥,他們五個人累的腦子發僵,乘坐核舟再往吏部去。
吏部就在洪武門內,承天門外,在內宮正門對着的那條寬闊大街的左手邊。
靠近洪武門就不得使用法器了,他們下來往宮裏走的時候,就瞧見遠遠的承天門內西側的社稷壇,有滾滾濃煙直升雲霄。
路上有不少人駐足觀看,神情或慌張或冷笑,紛紛議論,說是去年不下雪,今年遭雷劈,皇帝的仙法還不靈了,這幾年荒唐的天怒人怨,連社稷壇都劈了,還能裝瞎下去麽?
天怒人怨劈了社稷壇的始作俑者俞星城,拍了拍裙擺,一臉無辜的從旁邊走過。
往日到這個點,除了個別要加班的部門,早就沒了燈火。
可如今城中動亂剛剛平息,這裏也忙的燈火通明,單是吏部,就擠滿了內院一直擠到外院來。
有走來走去錄名問話的官員,更多的是道考與鄉試中榜的舉子,修士與舉人加起來,約莫有一百一二十人。
在大明,六部的每一部之中,都有一條明确的劃分界限。
就是凡人與修真者的界限。
比如戶部之中的“仙戶科”只計算各個仙府的賦稅收成;吏部的“仙吏科”只統計天下修士的調用與安排。整個朝廷很多時候,都被分裂成兩部分——凡人與修真者。
溫骁到那兒沒多久,就被幾名吏部高官叫走,又有南緝仙廠的人來請他。
顯然是他道考一舉成名,各個部門都想要他。
剩下她們四個倒不算裏頭最灰頭土臉的。
還有幾個舉子腿都被壓斷了,被北廠救了之後無處送,聽說吏部召集,就被扔到吏部這兒來了。宮裏只好派了些醫修,正在替他們醫治。
她們四個錄了名之後坐在吏部的回廊下頭等,有些宮裏來的小太監扛着溫桶,給他們發些熱茶熱奶|子喝。
還給那些看着就餓的快背過氣去的,發了幾個冷的煮蛋。
俞星城吃着蛋,就聽見旁邊又有人說起來:“瞧見那黑蛟了麽?”
“那麽大一個誰能瞧不見,不是說它差點把大報恩寺給弄塌了麽!幸好是說國師手下來人了,把那妖魔給捉了。”
說起這話的人壓低嗓子:“但我聽說啊,這黑蛟能被抓,主要是因為那幾道雷。有人說是天雷,有人說——其實是有位能引天雷的大能出山,用雷降服了黑蛟。還說是什麽這群妖魔出來,就是為了跟那大能來一場生死決戰——”
俞星城瞥了一眼。
說話那倆人看起來就像是私底下用筆名寫香豔話本的文人,編起故事來一套一套的。
“現在,南廠和那國師随從,正在四處找這大能呢。你說要是再配上那位千手戰佛,以及這位雷霆大能,咱怕什麽?就是三十條黑蛟,一樣跟哪吒似的把黑蛟扒皮抽筋曬成蛟幹!”
俞星城:“……”
不過她倒在意起南廠和國師随從在找她這事兒了。
知曉她的能力的,最主要是三個人。
裘百湖,小燕王。還有俞泛。
如果說上頭真有意找她,這三個人感覺都會轉眼賣了她啊。
正想着,她就瞧見俞泛從外頭走進來。
吏部召集今年的舉子,有他是理所當然的。
跟他對打的溫骁一舉成名,可卻沒多少人認得他。他看起來形容憔悴,眼窩深陷,額頭纏着繃帶,外衣上還有不少血跡。
楊椿樓吓了一跳,拽了拽俞星城的衣袖。
俞星城卻沒有躲避開他的目光,依舊坐在原處,繼續喝着熱茶。
俞泛錄了名之後,想找個地方坐下,一轉頭就瞧見了俞星城。
面上看起來倆人都狼狽。
畢竟俞星城現在還左胳膊挂在身上,發髻有些散亂,裙角髒污破碎。
但俞星城眼睛落在他身上又收回,低頭,單手喝茶,撈起蓋碗,天地人都拿纖長白皙的手指夾過來,一副娴熟大氣的做派,轉頭與女伴們談天。
俞星城以為他會裝作看不見她。
但沒想到俞泛朝她走了過來,一直到她面前。
俞星城放下茶盞,微笑着擡起頭,也不言語。
俞泛深灰的眼窩裏,兩眼珠子像是鲛人油點的冥燈,他啞着嗓子道:“爹被殺了。”
俞星城一怔,蹙眉問道:“怎麽回事?”
她的表情,客氣似的關心,像是聽人說鄰家的貓兒狗兒病死了。
俞泛聲音跟飄似的:“有人劫了牢獄,殺了十六人生員。爹與兩位生員關在一個監牢裏,被人砸斷膝蓋,又擰了脖子。”
俞星城:“……啊。”
她申請女戶獨立的事情估計要因為應天府遭難被耽擱,但遲早是能辦下來的。既是分了家,她的目的都達到了,也懶得太刻薄,道:“俞家或許會有些困難了,看來還需要您早日高升,多多幫托家裏。”
俞泛聽到了,她說的是“俞家”,而不是“咱家”。
他喉頭像是吞咽下數顆尖銳石子:“若不是因為你——”
俞星城笑了起來。
她也不辯駁,只用澄明的一雙眼,跟看透了他似的瞧着他。
這事兒只是因為她?
俞泛心裏難道不清楚麽?
是誰沒有為了親爹據理力争,是誰為了官路不肯鬧?
俞泛不敢承認這一切,強撐着指責道:“不過是多大點事,你卻非要告官不可——”
她心裏都要笑出聲了。
俞泛到底有完沒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