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小鼍怪的回憶(一)
敖陀本是泾河龍王之子, 模樣标致, 光彩熠熠眉目煥發, 是泾河龍王最受寵的兒子。當年泾河龍王和袁士誠因下雨之事打賭, 私自興雲布雨,擾亂了人間秩序, 被魏征于夢中斬首, 落得屍骨無存。敖陀從小父母早亡,家裏兄弟九人當中,年最幼, 性也最孽。他的長兄小黃龍, 居淮渎;二哥小骊龍,住濟渎;三哥青背龍,鎮守江渎;四哥赤髯龍, 鎮守河渎;五哥徒勞龍, 與佛祖司鐘;六哥穩獸龍, 與神宮鎮脊;七哥敬仲龍,與玉帝守擎天華表;八哥蜃龍,在東海龍王處砥據太岳。
而他那會兒年紀小, 擔不起什麽職務, 也無處鎮守, 就被他舅舅西海龍王敖閏拎了過去,暫為代養。
他們龍族子嗣衆多, 骨肉親情較之其他種族, 也淡薄得多。不過因着敖陀長得齒白唇紅, 眉眼間自有股鮮動靈氣,看着便讓人歡喜,敖閏對他還是關愛有加,甚至讓自己大兒子敖摩昂提攜提攜這個表弟。
敖陀那時喜歡玩鬧,時常把宮殿裏的夜明珠摘了把玩,後來還愛上聽夜明珠碎裂的聲音,每每抛擲,便不免眉開眼笑粲然動人,如青山水月暖光臨照,搖晃着一蕩又一蕩。
敖摩昂平時和兄弟交情不錯,卻不知為何,獨獨對這表弟無可奈何。
“陀兒,這夜明珠也是稀罕之物,你可別再随意抛着玩了。”
“大哥這話就不對了,”敖陀嘟起嘴,兩腮鼓鼓,“是夜明珠稀罕,還是我稀罕?”
摩昂一噎,倒不知如何回答。人怎能和物相提并論?
他搖搖頭,有些無可奈何地輕嘆了口氣,“自然是你稀罕。”
敖陀聽了心頭一動,面上卻嘻嘻一笑,湊上來一指點上摩昂時常皺結的眉頭,“大哥,你就別再板着臉啦!你看看你,這眉頭皺得跟個老頭子一樣,就不怕以後娶不到媳婦?”
摩昂為人正經,時常不茍言笑,因這事不知被生□□笑愛胡鬧的敖陀嘲過幾回。他一把捉住他的手,搖頭輕斥了句,“我娶不到媳婦你這麽開心?”
敖陀吐吐舌頭,“開心倒不至于,幸災樂禍卻是有的。”
摩昂一時不知是氣是笑,喉間一噎,只剩下聲四散的長嘆。
“你啊……”
敖陀定定看着他,只覺胸膛砰跳着如置于火山之上,開口時面上看着不在意,聲音卻有些緊張。
“……我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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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昂頓了頓,只覺潮浪翻湧,呼吸一窒回不了話。
那人是他恰逢于世的意外,也是如同春/色熏風直直闖進心口的不可說的存在。
猶如這殿中明珠,看着水潤而不起眼,卻承載起了滿目灼灼的光輝。少一顆都不行。
摩昂到底自控着平複下了呼吸,半晌摸摸他頭,攬過少年秀氣的肩膀,一路踏着水色踏着長波踏着紫藤落花回了殿。“你啊,都快成年了,還這般胡鬧沒個正形……”
他低聲說着,帶着些許悵然,“要以後大哥不在身邊,你又該怎麽任性?”
敖陀那時只及摩昂胸口高,聽到這話立即抓住摩昂的手,呼吸翻湧間握得極緊,反問着,“大哥要去哪兒,為何不會在陀兒身邊?”
如今龍族血統漸淡身份低微,要麽為仙神所役使,要麽鎮守四海八方。他身為太子,自然日後要繼承王位振興宗族,可敖陀不一樣……
摩昂心頭一沉,聲音也沉了些許。
“以後你我二人,自然是要各自成家立業的。”
他從敖陀手中抽出袖來,如一寸寸抽離着半許缱绻留存的溫度,搖了搖頭。
“陀兒,你不小了,該長大了。”
在摩昂眼中,那人渾然還像個不知世事天真無憂的孩子,沒有絲毫要成年的警覺和準備。他有出色的容貌,他有足夠享受衆人嬌縱的資本,可他不可能憑那分任性活一輩子。
正如他不可能一輩子寄人籬下。他總會游走天涯。
“可陀兒長大了,大哥是不是就不會寵着我,一直在我身邊了?”
摩昂抿着唇,“長大了,就是個男子漢,自然要頂天立地獨立自處。”
敖陀聽此,咬咬牙松開了他手,張開雙臂擋在他身前,直直對視着,聲音堅決。
“那陀兒不要長大,陀兒要一直和大哥在一塊!”
他不假思索出口的山盟海誓如同一個孩童天真無忌的胡言亂語,如白夢幻影般轉瞬即逝輕飄随意,沒有半分嵌入心頭的沉沉力度。
并不是一個孩子的心意不夠鄭重,不夠真誠,只是他終究還是太年輕了。他不知道對他而言宛如聳峙五岳的心意,于這個浩渺浮世而言,不過是再輕微不過的一粒沙。只要時光的風沙輕輕一吹,就會磨滅消散得一點不剩。
摩昂想笑,可顧及敖陀的顏面,到底沒有真笑出來。
他輕輕搖了搖頭,擡袖撫上那人柔軟的墨發,一下一下摸着,“人都是要長大的,傻孩子……”
這世上沒有永久的天真無邪,除非另一人用更漫長的守護來相換。而摩昂從來不覺得,自己可以護那個孩子一輩子。
他的天平之上,還有比生命更重要的砝碼,那是他生而為龍宮太子的擔負,也是他不可推卻的重任。
天下之大,滄海之浩。而他注定受困于這一丈龍淵。
敖陀可不覺得自己傻,他氣呼呼地将頭靠在摩昂肩上,搖着腦袋蹭了蹭,幾绺毛茸茸的頭發還不時甩到摩昂脖上臉上,如火燎燒,一路烈燃着癢進心口。
“那我化蛟之時,大哥還會不會陪着我?”
虺五百年化為蛟,蛟千年化為龍,龍五百年為角龍,千年為應龍。
敖陀原身是鼍,修煉了将近五百年,就快化成蛟,大劫逼臨眼前。只要邁過這道坎,他就能踏上化龍之途,而不是一個修為低下平平無奇的鼍怪。
摩昂心跳促然,躍動如連綿不息。他緩緩點了點頭,“自然,化蛟是你頭等大事,我當然會守在你身邊。”
敖陀聽此,心下微松了口氣。他擡起頭,踮起腳尖一口咬上摩昂的鼻尖,“大哥說話算話,不許耍賴!”
摩昂哭笑不得,“君子一言,驷馬難追,重比五岳。你當我是你呢?”
敖陀背對着他,負手走進殿裏,口中哼哼唧唧的,“誰說的,我才不會悔諾……”
“哦?”
摩昂跟在他身後不過随意一問,卻聽那人聲音忽然輕了下來。
就像一片羽毛劃撥過心頭,微顫中滿是認真。
“說好了一輩子,我就一定會陪大哥一輩子。”
摩昂一怔,恍惚中仿佛霜雪落滿了眉眼,濕潤了湧澀熱意。
他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那樣默然立着,雙唇翕動間靜流無聲。
覆于眼上的睫翼如同裝着滿腔心事的棺椁,沉葬了所有。
敖陀可以任性,可他不可以。他是東宮太子,是未來的王。
所以從始至終,他都不曾越界一步。
更不曾予那人半句承諾,哪怕只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字——
“好。”
“好。”
東海龍王那年壽慶之時,敖閏派摩昂去祝壽,摩昂點頭應下了此任。
而偷偷與他一道前去的,自然還有從來粘在他身邊形影不離的敖陀。
“大哥,東海龍王長什麽模樣,和舅舅長得像不像?他倆誰厲害?誰歲數大?他有子嗣沒有?長什麽模樣?好不好看?他們好看還是我好看?”
“大哥,你帶的那白玉圭有什麽稀奇的?舅舅幹嘛把這當作壽禮?咱們西海是不是沒錢了?對了,難怪你不讓我摳夜明珠玩!原來是因為我們很窮啊……”
“大哥,大哥……”
那一路上,敖陀喊了無數聲大哥,摩昂頭疼地聽着他那些話唠似滔滔不絕的問話,恨不得拿什麽把他嘴給堵上。
“陀兒,安生些。”
他揉了揉額,卻見敖陀笑眯眯地點頭。
“行啊行啊,你要我少說些,那你就用你嘴給我堵上呗。”
妖怪本就早熟,更何況敖陀這個自小離家傍人門戶的。他雖面上天真喊着不想長大,卻比同齡人更生得一顆玲珑琉璃心,看得透明,卻從來不說。
自他發覺自己心思後,便沒什麽顧忌地開始時不時撩撥。表兄妹都能轟轟烈烈成婚生子,怎麽表兄弟就不行?他這般想着,絲毫不覺得自己想法驚世駭俗。
而摩昂當然不曾挑破,更不曾接受。世俗言語,一族重壓,容不得他放肆胡鬧。
敖陀見摩昂對着他的調戲摸了摸鼻子,轉過頭去一聲不吭,不由撇撇嘴,嘟囔了句,“無趣,膽小鬼!……”
他不明白,喜歡一個人為什麽要想東想西顧忌這顧忌那的?對那時的他而言,喜歡就跟買東西一樣,看對了眼就買,不喜歡了就扔。忸忸怩怩的,好東西還不都被別人買走了?
所以,在摩昂于壽慶大宴上被灌了一杯又一杯,落得大醉身形搖晃回房之後,敖陀心下一時起意,決定辦了摩昂!他始終相信,大哥也是喜歡他的。
喜歡這件事,嘴上不說出來,也會從眼睛裏看出來。閃着光,亮亮的,像極了晴碧天氣時波光粼粼的海面,每寸都暖暖的,蕩漾着。
摩昂雖喝得糊塗,卻也有少許神智。他隐隐中感覺有人在親自己,睜開粘合的眼縫一看,便霎時清醒了一半。他推開敖陀,卻見那人不管不顧地褪下了二人衣服,呼吸火熱地拍打在赤/裸光潔的軀體上,如蛇游走,引起一陣又一陣的熱潮。
摩昂起初還尚能自持推拒,可他畢竟不是那無欲無情的聖人,于迷離引誘的**面前終是一寸寸低下了頭。一室只聽得二人氣喘籲籲,皆赤紅了雙眼,胸膛起伏如濤浪澎湃。
敖陀知摩昂不會主動,便自己拿過放在一旁盒裏的白玉圭,舔濕了頂端,咬着唇皺着眉一點點擴/張塞了進去,自己沉腰上下挺動着,膚色潮紅,鬓發浸濕,端生得桃李粉面,眸若春波,勾得人熱血上湧。
摩昂盯得腹下發漲,見那人握着進出間水色漓漓放/浪呻/吟的模樣,終是被烈火吞噬得一點不剩,将敖陀猛地撲倒于榻上,長驅直入糾纏着來了幾回巫山**紅露凝香的情/事。
“烈哥哥,大哥跟我在一塊了!”
那年從東海龍宮回來,敖陀滿面紅光眉飛色舞地拉着敖烈這般說道,未看見那人凝滞神情。
幾個兄弟之間,除卻和摩昂最親,他與敖烈便是最近。兩人皆是天不怕地不怕,性子也都烈得很,一來一往每每很是投機。
“你胡說呢吧,大哥怎麽會……”
敖烈一句話還沒說完,敖陀卻是蹙着眉頭一指覆上他唇間,不快地阻住他剩下話語。
“可大哥說了,他犯了錯就會承擔責任!後來我特意央他從人間取道回來,在巷裏纏着他,他也還不是放下原則與我做了好幾回?”
敖陀搖着頭,“大哥說了他會待我好的,他這麽重諾的一個人,定然不會毀約。”
敖烈盯着他,喉間翻湧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只剩下一片啞然。
敖陀還是太小了。
他不知道,他對摩昂而言,可能比原則更重要。
卻永遠不會比西海龍宮,比這天下龍族更重要。
這幾百年,他看得太通透了。這世上有太多東西,不是願不願意就能決定的。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尾生抱柱至死方休這等佳話,終究不過是個聽過就忘的笑談轶聞罷了。
敖烈踏前一步,沉默着撫上那人後背,順着那柔順墨發,如同捋着千思萬慮。
“陀兒,大哥沒有你想得那麽好。”
他懦弱,他膽小,他被動,他永遠不會表露心意。
他甚至不會給出一句讓人心安的承諾。
敖陀睜大清亮雙眼,點了點頭。
“我知道啊。”
半笑着,他頓了頓說,“可我還是喜歡他。”
少年的眸子如同深林裏映着一泓清泉的小鹿,明媚稚嫩,鮮妍清潤。
“畢竟你看,我也不是那麽完美的人,脾氣不好,任性胡鬧,還總是惹你們生氣。”
不完美對不完美,是不是也算相配?
敖烈聽着,卻握緊拳,指甲嵌入掌心刮出血痕,像是在深深壓抑着什麽。
“那我呢?”
“什麽?”
敖陀怔怔的,卻不料被敖烈逼近牆邊,單手靠牆将他幾乎圈在懷裏。
噴灑在耳邊的問語擾亂了呼吸,就如同那人離得越來越近的臉。
“我也不完美。那你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