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990年,海市吳淞口碼頭。
一個穿着麻布中山領的老頭,頭發花白,一身棉麻寬松的衣服襯的他仙風道骨,他一手拉着一個黑色拖箱,另一手拎着尼龍布包,一個紮着馬尾的孩子緊緊的跟着他,孩子穿着白色襯衣,紮進黑色的短褲裏,背着一個雙肩包,在擁擠的人潮裏拽着爺爺的布包一角,惶惶不安的看着周圍的人群。
“跟緊喽,小竹子,馬上就上船了,你要是在這碼頭跟丢了爺爺,可就難找咯……”中山領老頭名叫周學軍,近看臉上戴着無邊框眼鏡,是個斯文的學者打扮,只是頭發花白顯得有些老,其實從相貌來看,不過五十。
他口中的‘小竹子’正是沈家嫡長子沈修竹,說來也是命不該絕,那日他不小心掉進荷花池,因為之前和管家的打鬥用盡了力氣,所以他沒怎麽掙紮就暈在水裏沉了下去,再醒來,就被周學軍救了。
他看着四周陌生的房間裝飾,奇怪打扮的周學軍,一貫的裝着癡兒,周學軍和他相處了幾天,發現孩子是個傻子,但是也沒有嫌棄,給他吃穿用,待他如親生孫子一樣,耐心的教着這個對現代設施沒有自理能力的小竹子。
周學軍是個文化人,可惜年輕時被政策下放,運氣好在下鄉的時候遇到了一生摯愛,兩人罔顧世俗生活在了一起,政策結束之後,兩人來到上海,開了一家小飯館,日子倒也富足快樂,可惜愛人前年去進菜的時候遭遇車禍,只留下了一大筆賠償金,周學軍痛失愛人,也無心經營,把小飯館盤了出去,終日在家寫作書畫,封閉自己。
直到那天去河邊寫生,救下了漂浮的沈修竹,沈修竹醒後一問三不知,也不說話,只是拿他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無辜的看着周學軍。報了警察,可惜不說話的孩子被評估精神有問題,又加上12歲年紀有些大了,警察只登記發布了他的信息,一直無人問津,周學軍見孩子可憐,便領回了家照顧,一個月後的今天,打算帶着孩子回自己戶口所在地,給孩子一個戶口,徹底領養。
沈修竹這是第一次來到人潮擁擠的地方,這裏的人不意外還是穿着陌生的服飾,男人們頭發都短茬茬的,女子衣着暴露展示曲線,沈府只怕真的如爺爺所說,是古代遺留建築了,永北城連知識淵博的周學軍都未曾聽說過。
兩人到了碼頭等船,周圍的座椅已經被占滿,周學軍領着孩子走到角落,示意孩子坐在行李箱上。沈修竹搖了搖頭,張了張嘴說:“爺爺,渴了……”
周學軍繞道孩子的背後,打開雙肩包,取出茶杯擰開蓋子遞給沈修竹,沈修竹捧着小口小口的喝着茶水,解渴後又遞給周學軍,周學軍接過來喝了一大口放回背包裏。見沈修竹鬓角的雜毛都被汗水打濕貼在臉上,周學軍拿出毛巾給孩子擦了擦汗,遠遠的聽見輪船低沉的鳴叫,趕緊利索的收好毛巾,拖着箱子往碼頭去排隊。
其他人聽見動靜也都一窩蜂的往碼頭擠,吓得沈修竹緊緊的抱着爺爺的手臂,周學軍兩手不得閑,嘴上安撫道:“不怕,讓他們先沖,咱們有票,按號來的。”
這個世界陌生的可怕,大家都扯着嗓門說話,女子們也都漏齒大笑,大家都露骨的打量着自己,比如現在,驗票員拿着周學軍遞過來的派出所證明,問道:“這寫着性別男,你這帶的不是個女同志嗎?”
周學軍忙解釋:“是男孩兒,孩子一看剪刀就害怕,這回回去一定給剪了。”
驗票的同志狐疑的又看了眼沈修竹,明明是女孩子吧?後面排隊的人都等不及再催,她這才放了周學軍和孩子上了船。
上了船,周學軍找到自己票號的房間,4人間上下鋪,他和小竹子靠右邊,東西安置好後,坐在下鋪扇着風,看着長發束起的沈修竹說:“小竹子,你看,外面可沒有男孩子留這麽長頭發的,等到了家裏,爺爺給你剪掉,給你收起來成不?”
沈修竹驚恐的搖頭,眼睛瞪得大大的說:“不,爺爺!不剪……”不可以剪,剪掉了奶奶和父親就認不出自己了,會被扔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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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不剪不剪,還喝水嗎?”周學軍只好答應,孩子腦子不太好,他也不敢刺激到孩子。
沈修竹其實不渴,不過還是點了點頭,張望着四周,門外有人不停的推着行李路過,沈修竹好奇的打量這些奇怪的人,對門有個寶寶在不停的哭鬧,孩子的母親無奈只好掀起衣服給孩子喂奶,沈修竹瞪大眼睛,可是四周的人都習以為常,并沒有像他一樣驚訝,甚至善意的別過眼神不去偷看。
奶奶,世道真的變了,我要怎麽才能回去?
他們要去的目的地叫做莊周島,是周學軍的老家,島上民風淳樸,有自己的一套運營方式,島民們自給自足,比如這家做陶器,那家制木具,同時因為莊周島四季長春,家家戶戶都種植熱帶水果,莊周島盛産香蕉,銷路廣生意好。
喝完水,沈修竹自己把蓋子擰上,船廂進來一個人,頭發剃的很短,衣着一身黑,雖然只帶了一個背包,但是高大的身軀把門口堵的不透光,沈修竹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來人,他還沒見過這麽高個子的人。
大高個對上了船票號,坐在下鋪露出了正臉,濃黑劍眉,眼睛微微陷進眉骨下面,深邃又顯得鼻梁高挺,唇色淡淡,沈修竹現在還不懂什麽叫混血兒,只覺得這人長的好像他們那裏的異族人。
莊邢從背包裏拿出磁帶機和書,對面直勾勾的眼神讓他忍不住擡眸看了一眼,竟然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膽子還挺大,見自己看回去也沒不好意思,仍舊直勾勾的看着他,莊邢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小姑娘抿了抿飽滿的嘴唇,視線下移盯着他手裏的磁帶機。
這時又進來一個中年男人,襯衣西褲,大腹便便肚皮處緊緊的繃着襯衣,炎熱使得他汗如雨下,他一進來就被右下鋪的馬尾小姑娘吸引了目光,那小姑娘因着動靜看了他一眼,又直直的瞪回原處,中年男人這才回神,打量了下船廂,對着莊邢說:“小同志,售票的同志沒懂我的意思,給我定了張上鋪,你看我這體格,上鋪不太方便,你能給行個方便嗎?非常感謝。”
莊邢奶奶是個優雅的法國女人,所以他是四分之一的混血,他才剛結束高考,實際才17歲,但是因為混血顯得長相成熟,不過他見中年人确實肥胖笨拙,而上下鋪對自己來說都一樣,便點頭同意了,利索的拿起背包扔回上鋪,從床尾處的梯子到了上鋪,期間小姑娘的視線一直看着他。
此時船廂雖然窗戶大開,但是4個人都擠在狹小的空間裏,船還未發動,一時間空氣流通都是彼此的體溫,又熱又粘膩。對面上鋪的異族人把白色的東西塞進耳朵了,捧着一本書就不再動作了,沈修竹收回視線轉向窗外,陽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像是鋪了一層閃閃發光的碎鑽,不時有幾只海鷗飛來飛去。
沈修竹發着呆的功夫,随着噴氣發動機發出巨大的聲響,船終于開動了,一開始緩慢的前行,幾分鐘後,客輪終于進入了深水區,船身突然一躍而起,沈修竹緊緊的扣着床沿,客輪順着浪航行,船身規律的開始搖晃,沈修竹感覺胃在不停的翻滾着,想吐又吐不出來,臉色蒼白的抿着嘴幹嘔。
發現孩子暈船,周學軍忙讓他躺下,一手給他揉着肚子,沈修竹難受的渾身冒了冷汗,船廂另外兩人倒是習慣了坐船,看着慘白虛弱的小姑娘,我見猶憐。沈修竹已經感受不到外界的注視,爺爺溫暖的手掌揉在他的肚子上,他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下午5點,船上廣播放飯了,讓拿着船票到船尾領飯,周學軍想去看看有沒有湯湯水水,給孩子弄些來等他醒了喝,于是拿上票挎着随身物品包,出了船廂。
中年男人見對面床鋪只剩下昏睡的小姑娘,他打量了下四周,上鋪的小同志已經很久沒有動靜了,估計是睡着了,他輕手輕腳的湊過去,手摸上了小姑娘的胸口……
“喂,胖子……”莊邢扯下耳機,坐起身來,那中年男人已經被他的呼叫吓得收回了手,莊邢動作迅速地下了床,把自己的背包丢在下鋪,對胖子不客氣的說:“回你的上鋪去,不換了。”
“你……你,我看這孩子暈船,我尋思給人揉揉肚子呢,小同志你誤會了……”
莊邢擰着眉忍着惡心瞥了死胖子一眼,肥頭豬耳還是個鹹豬手,他桀骜的揚起下巴,擺出一副幹架的姿勢,“我再說一遍,回你的上鋪。”
混血的體格,17歲就已經一米八五了,學校那些看港片古惑仔看多了,在社會上瞎混的小青年都不敢惹他,甚至在打劫低年級的同學時,見莊邢路過而已都吓得轉身就跑,更別說他現在還一臉的兇狠,中年男子還真不敢鬧事,鬧大了他也不占理。
等周學軍回到船廂,見對面下鋪換了人,不過他擔心孩子,倒也沒在意。他打了兩份油鹽飯,一碗綠豆糖水,沈修竹只是被莊邢他們的聲音吵醒,并不知道先前發生了什麽事,此時見爺爺回來了,坐起身來,可憐地看着爺爺,他好難受。
周學軍扶他坐起來靠着床柱,打開綠豆糖水讓孩子喝,一手拿起蒲扇給孩子扇着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