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師投胎計劃

第66章 六尺之孤（四）

只見那具的屍體面朝下趴在地上，看身形應是個男人。幾塊大石壓在他的後背上，似是脊椎被砸斷了，凹陷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蛆蟲從他的後頸一直擁擠到後腳踝，在血肉間鑽來鑽去。而前面的身子，被大石砸中不偏不倚地壓在了火堆上，被燒得只剩一層緊皺的焦皮。

稍微退後幾步看，那具屍體向上拱起，狀似一座‘死屍拱橋’。

夏奇捂着鼻子，這屍體半焦半腐的味道實在惡心，含糊不清道：“這腐爛程度，按常理來說，應該死了有一個多月了。”

他用手中燃燒的木炭戳了戳屍體，轟然倒地，兩只空洞的眼睛朝着自己的方向，嘴巴張開，更是怖上幾倍。

“不按常理呢？”青冥道。

“這裏是雪山，一般屍體在這兒放上數百年也是不會腐爛的。”夏奇站起身，遠離那具屍體。“但這山洞裏熱氣要比外面高，這人死的時候火應該還燃燒着，不好判斷具體死了多久，鬼魂是否還在逗留這附近。”

“怎麽了？”夏奇見身後半晌沒有聲音，回過身，見青冥兩眼盯着自己，像要把自己看出個洞來，好奇問道。

青冥走上前，緩緩道：“你倒是從人界寫鬼怪的話本子裏知道不少東西，不然我還以為你經常和這些屍體鬼怪打交道。”

夏奇摸摸鼻子，哈哈兩聲，“人界有很多寫鬼怪故事的，看得多，知道的也多。”

這時，巨響再次傳來，腳下忽然劇烈搖晃起來，洞頂的石頭本就不太結實，這麽一震，碎石紛紛砸下來，夏奇與青冥左閃右避，等平靜下來時發現進來的那條暗道已經被堵住了。

“這聲音不是從上面傳來的。”夏奇心有餘悸道。

青冥拿過夏奇手裏的火把，朝着屍體那邊走去，屍體被掉落的石頭一砸，後背的蛆蟲鑽動得更加厲害，一些掉到地上的蛆蟲扭動這着身體，朝屍體腐爛的肉那邊拱動。

再往上看，屍體後面的那面石壁露出了一個大洞，陣陣冷風吹了進來。

青冥揮掌一拍，石壁轟然倒塌，出現一條新的暗道。“進去看看。”

夏奇正要跟上去，低頭看到滿地的蛆蟲打個激靈兒，閉眼一跳躍了過去，追趕到青冥身邊，“你怎麽老是不等我？”

“你又不是沒長腿，自己不會跟來嗎。”青冥冷聲道。

騷鬼這小崽子以前這麽冷酷......後來是怎麽看上自己的。

夏奇心裏想着如何才能讓青冥對自己的态度好一點，卻不料一陣陰風吹過，火把上的火瞬時變成了青色。眼神往前一瞄，一抹身影快速閃過，拐過前面的彎頓時不見，空氣中還殘留着一股燒焦味兒。

他立刻抓住青冥的手，邊跑邊道：“是山洞那具屍體的鬼魂，快追。”說着，二人已經拐過前面的彎口追了上去。

兩人跑了一路，夏奇總覺得他們腳下的路坡度越來越陡，吹在臉上的風也越來越大，‘咻’地一下，火把噌然熄滅，暗道裏又陷入一片漆黑。

青冥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這裏鬼氣太重，木炭沒辦法再燃了。”

“沒關系，不是還有你。”夏奇應聲回道，突然他感到手裏一番掙脫觸感，想起來他剛才一直拉着青冥的手，于是在兩手分離的那一剎那抓了上去，“我看不到路。”

“那你就像之前那樣拉着我的衣袖，哪有兩個男人手拉着手，成什麽樣子。”青冥在黑暗中厲聲道。

夏奇笑着一本正經道：“誰說兩個男人不可以手拉着手？我就經常那麽做。”

青冥聲音遲疑了一瞬，沉聲道：“不像話。”

“怎麽就不像話了？”夏奇辯道，“和我從小一起玩到大的發小兒，我們經常還光着屁股一起洗澡。”

暗道裏沉寂了良久。

青冥聲音低沉道：“人界風俗都這麽不拘的嗎？”

當然不是，除了你，老子沒和其他男人拉着小手，親過小嘴，睡過一張床。

夏奇厚臉皮道：“嗯，沒錯，人界都是這樣的。”言下之意還有，你身為鬼王，怎麽這麽見識淺薄。

“那就随你吧。”青冥頓了頓，聲音有些尴尬道：“不過你別攥那麽緊，我不習慣你們人界的這種風俗。”夏奇竊喜，‘嗯’了一聲。

暗道中冷風呼嘯的聲音越來越大，他們二人沿着下坡路走了許久，拐了不知多少彎，也不知走了什麽地方。

突然，青冥猛地剎住腳，夏奇撞了上去，捂着腦袋道：“怎麽停了？前面是有什麽嗎？”

青冥凝聲道：“前面沒路了？”

“怎麽可能？”夏奇訝然道：“沒路的話這風是從哪來的？”

雖然看不到前面是什麽樣的狀況，但夏奇臉上呼呼迎面而來的冷風卻感受得很徹底。這暗道一路走來，風都是從前面吹來，中間彎路多但并沒有岔口，不可能會有其他的風眼進風，到這裏後又形成了一陣回堂風。

黑暗中，青冥似是看到了什麽東西，緩緩地走到一處地方，半晌，說道：“我們面前的這個石壁有問題。”

語畢，他托起手掌，掌中出現一團鬼火，靠近石壁，閃着微弱的幽光，說道：“你仔細看一下。”

夏奇湊上去眯着眼看了看，寒風吹在臉上，心覺有點不對，于是把手放在石壁上，恍然道：“這石壁表面光滑平坦，無縫也無孔，可這風卻能穿過石壁從外面吹進來。也就是說這石壁是假的，只是迷惑人眼睛的幻術而已。”

“不錯，”青冥低頭看了看手，見夏奇說話間竟不知不覺松開了手，連忙将自己的手縮進袖中。

而夏奇只顧盯着石壁，沒發現到這點。他皺着眉沉思，突然視線定到石壁上某處，一個微小到很難會注意的圖案，口中低聲道：“看起來很眼熟啊！”

青冥問了句“什麽”，夏奇手指了指，乍然一頓，心道手是什麽時候松開的。眼神瞟向下面，青冥的手嚴嚴實實藏在袖中，碰都碰不到。

“鬼火雖暗，但現在又不用照路，對這三寸之地照明已足夠。”青冥仰着頭看着石壁上的圖案，“你見過這個圖案？”

夏奇悶出一口氣，答道：“有些眼熟，好像有點印象。”但到底在哪見過，是在什麽上面見過呢？

委實想不起來。

突然，一聲長嘯從兩人的腳底直灌入頭頂，腳下的地面這一次搖晃得比前兩次都要厲害。夏奇魂體輕飄，沒站穩就被震動逐漸移到的不知什麽地方，他聽到道道類似石頭裂開的聲音，但鬼火幽暗，看不清周圍現在到底是什麽景象，大叫道：“青冥，這是什麽聲音？”

青冥聞聲望去，急道：“小心腳下。”

夏奇一聽到話立刻看向腳下，暗蒙蒙卻什麽也看不到，忽然，‘咔嚓’一聲，地面往下陷去，出現了一個大洞，灼眼的光刺中夏奇的眼睛，閉眼間，他的身體往下墜去。

但僅僅下墜了幾秒，夏奇眨個眼的時間，只覺身體被人翻了一翻，又提着領子拽了上來。他睜眼一看，笑道：“多謝。”

青冥松開手中的領子，看他一眼，走到大洞邊，低頭看着下面的景象。

這下面是一座活火山，岩漿如煮開的沸水般冒着火泡，濺到周圍的石壁上，熔出了一個個的坑窪，在距離岩漿幾十米的石壁上有一處伸出來的石臺，上面似是站着一只四腳猛獸。那只猛獸頭頂一只獨角，身上披着厚厚的紅色毛發，兩眼如太陽般熾熱，口中伸出的獠牙戳到了地上。

‘吼——’那只猛獸仰頭朝着二人嘶吼一聲。

夏奇魂體一震，雙手撐着地面，心道，這聲音好像在哪聽過。腦中搜索片刻，頓然想起，夏笙的那個怪物師父！！老國師！！叫什麽來着，夏笙後來說過好像和他原來的名字差不多，是長風！

他怎麽會在這兒！他不是被關入地獄之鏡了嗎？

對了，他這時候還沒關進去......這可是是個危險人物，不是，危險猛獸啊！

“這次帶來的是鬼魂，居然不是那些普通的陽氣，不過看起來很是鮮美啊！做得不錯。”長風仰着頭道。

夏奇順着視線朝身後看去，一個半焦半腐的男性鬼魂站在他們身後，面無表情地對着洞裏的長風鞠了一躬。

這就是那個禍害了雪山下村子裏51條人命的怨鬼，想來也是，以長風和樂清寒的關系，弄死一個人變成縛靈為自己做事，絲毫不費吹灰之力。但長風要吃鬼魂和人的陽氣做什麽？是當年十方國的銅爐爆炸後傷得不輕，到現在還沒恢複？

“你們倆不是那小子的朋友嗎？”長風認出了夏奇他們，說道。

夏奇知道他說的是那小子是河風，但察覺到身旁一雙疑惑的眼睛盯着自己，想起不能透露未來劇情那條，立刻否認道：“什麽這小子那小子，沒聽說過。”

“不是？”長風疑惑地望着他們，随即自言自語道：“不是也對。這都過了多少年，怎麽可能還活着，就算死了，輪回轉世都該幾十次了。”

“你真得不認識他？”青冥壓低聲音，沉聲道：“剛剛你不還說看到那圖案很眼熟？”

夏奇果斷搖頭，說道：“那圖案在人界很常見，可能是我在話本子上看到才有點印象的。”

青冥皺着眉，“又是話本子？”

“既然你們不是，就趕緊讓我吃了你們吧。”長風張着大嘴道：“是你們自己跳下來，還是我上去一趟咬你們下來？”

口氣不小！樂清寒看起來也挺低調的，怎麽就找了你這麽一個張揚小弟！這麽多年過去還是那麽嚣張！

青冥冷哼一聲，讓夏奇後退，手中捏指而出他那把無雙之上的熾火炎弓，拉緊弓弦，箭在弦上，對準下面的長風，冷聲道：“一只畜生而已，倒很狂啊。”

長風怒氣上頭，咧着獠牙，身子長毛立起向後傾仰，兩只前爪做出即将飛撲的模樣，但在看到青冥手中的熾火炎弓時，頓時一愣，動作全部停止，聲音莫名帶着些敬畏道：“你手上的......你是如今地府的鬼王？”

青冥‘哼’了一聲，算是承認，緊接着一支熾焰箭離弦而發，穿透熱氣射向長風。

長風四腳一躍，用爪子按住那只箭，低頭悶聲道：“你走吧，我不能和你打。”

夏奇在後面聽到這句話，立刻上前站到青冥身後探頭看着下面。心想，長風這是怎麽了，什麽叫做不能和青冥打？有人警告過他什麽？難道是樂清寒？

樂清寒到底是誰？一邊警告別人不能碰青冥，自己卻在魂祭之術裏做出那麽狠的事。

這就是所謂的仇人和仇人的兒子只能自己來報複......

青冥一聽這話，兩眉緊蹙，冷笑道：“你覺得我在和你鬧着玩？”

長風聞言猛一擡頭，那雙如火般的瞳孔中倒映出了疾馳而來的熾焰箭。他往旁邊一閃，那只熾焰箭側身劃過，在石壁上摩擦出一道刺耳響聲，回身繼續向長風刺去。長風在石臺上左右跳躍躲避熾焰箭，可熾焰箭是有靈性的神器，會自動尋找目标進擊。

這時，長風目光不經意看到上面，青冥拉緊弓弦即将再射出一箭，他瞬時狂吼一聲，地動山搖。上面的夏奇腳步虛了一虛，忽然身後被一團陰氣籠罩。轉頭去看，男屍的鬼魂面露青光，伸着雙手，指尖的指甲比手掌還要長，‘嘶’了一聲，撲向夏奇。

夏奇側身一躲，再飛腳一踹将男屍的鬼魂踹到石壁上。男屍的鬼魂晃晃腦袋，面無表情地伸出長長的指甲再次發起攻擊。

夏奇自知現在自己身上沒有符咒，雖不至于讓自己出什麽意外，但也不想一直和這鬼魂耗時間下去。于是往青冥身後一躲，大叫道：“我好怕啊，快把這鬼魂解決了。”

青冥往身後淡然看了看，擡手按住男屍鬼魂的腦袋，一發力，鬼魂瞬間縮成了一團霧氣，被收進了袖中。他轉頭看向身後一臉無所畏懼的人，沉聲道：“看不出你哪害怕。”

夏奇露出兩排大白牙，咧嘴道：“我這是被吓傻了。”

青冥無奈地睨他一眼，轉身看下面的長風現在情況如何，卻迎面一道熱浪襲來，他往後一退，長風趁機躍過他身邊，撞開那面透風的石壁，向外逃去。

剎那間，眼前一片無望的白茫茫雪地，寒風較之前呼嘯地更加猛烈。從山頂被雪覆蓋的土堆一直到這兒，他們兩個不知不覺又走回了山腳下。而這面被施了幻術的石壁，另一側就是一個被隐匿的山洞口，長風早有預謀，這樣一來，發生什麽事也好立刻逃走。

青冥躍出洞外，看了看長風逃去的方向，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臨走說道：“這畜生害人太多不可留，你若跟不上我就先在這等着，我回頭來接你。”

夏奇一撇嘴，心中暗道，老子現在身輕如燕，長風逃去的方向又是順風，追上去還不是輕而易舉。想罷，緊跟身後也追了上去。

追了半晌，長風停在一處斷崖邊，躊躇考慮着如何跳到對面的斷崖上，兩座斷崖間相距了數十米。

在他準備好一躍的時候，青冥持弓射出一箭，正中腹部，使剛躍起兩只前爪的長風慘烈嘶吼一聲，瞬間倒在地上。

青冥緩緩走上前，看着躺在地上閉眼哼哼的長風，本欲出掌将他像收服男屍鬼魂那樣，化成一團霧氣，卻沒想到在靠近之時，長風忽然睜眼，四腿一蹬，站了起來，陰笑道：“你今日若放了我，對你也有好處。”

“大言不慚。”青冥斜眼看他，冷冷說道。

長風眯起了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青冥，陰聲連連道：“歷任鬼王都有一個弱點，你繼任不過數百年，還不知道在哪吧，要不要我告訴你。”

夏奇心裏一顫，青冥的弱點就在他的後背，在牡丹閣的時候，他因為好奇偷偷問過天玄，鬼玉在體內形成的大概位置，他說，也是後背。他當時就猜想，歷任鬼王身體內的鬼玉就是死穴，所以樂清寒在設計魂祭之術陣法的時候，能夠把石像上的細節安排地明明白白。

因為樂清寒自己也曾算是個鬼王，他比誰都要清楚鬼玉的位置。

長風跟着樂清寒那麽久，若是從他那兒知道了鬼玉和死穴之間的秘密和聯系，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這兒，夏奇大叫道：“青冥，不要讓他到你身後。”

長風張着大嘴，獠牙在雪地上劃出道道雪痕，兇狠地看向夏奇冷聲道：“原來你也知道，真是小看你了。”說完，用力一躍，腹部流出的血在空中成一條弧線，落在地上紅白無間輝映。

青冥正不解夏奇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只見長風此時已跳到了自己身後，他随即轉身正面相對。

而長風死撐着身體不停亂蹦，不給青冥擊中自己的機會，并且只要看見他一有轉身的動作就立刻先他一步跳到身後。就這麽僵持了幾圈後，長風忽然一躍，在青冥轉身的同時，空中一個回旋，伸出前爪一只長長的鈎子，刺進他的後背，從後頸一直劃到腰下。

青冥咬着牙悶哼一聲，立即轉身拍出一掌，長風已經受了傷，又被一掌正好擊中傷處，在雪地上滑行了一段距離，正要起身時，卻兩眼猛地睜大，掉進懸崖之下。

夏奇沒時間去看長風最後怎麽樣，在看到青冥受傷的一瞬就趕上前，撐住了即将倒下的身體。

“你還撐不撐得住？”

青冥蒼白着臉，呼吸都顫着音，擡眼看了看夏奇，對他道：“還行，你先扶我找個地方休息。”

夏奇了解他脾氣，是打碎了牙都得往肚子咽的那種，他受了傷說很好，就是有一點事，要是說還行，就是不行。

他把青冥的手臂架在自己脖子上，走了兩步，臉上一凝，直接蹲下身子背着他走。

青冥身體虛弱得完全站不穩，順勢一倒就倒在了夏奇的背上，或許是覺得不好意思，掙了幾下。

夏奇站起身，輕聲道：“你自己走的話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找到地方休息，我背着你，你正好留點體力。”

半晌，身後才傳來一聲，‘嗯。’

作者有話要說：

好感動，昨天是雙十一，居然在我更新之後立刻就有幾個人點擊了。你們都是善良的小天使，在雙十一居然還來看小說，一萬分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