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助理離開後,盛柏年站在窗前,向遠處眺望,遠方高樓林立,陽光鋪在樓頂上,像是泛着波光的海面。
摩天大樓的玻璃牆面上映出擁擠的人群,與川流不息的車流,城市一片喧鬧與繁華,而他的辦公室中卻只剩下寂靜。
不久後,盛柏年收回了視線,他正要從辦公室中出去,眼睛的餘光不由得落在了那頂從平海市帶回來的頭盔上面。
他原本是打算把這頂藍象公司剛生産出來的半全息頭盔送給宋家的老二,不知怎的在展覽館中又臨時反悔,讓助理将頭盔給拿了回來。
他自己并不玩游戲,而且短期時間內應該不會再回平海了,這個頭盔拿回來好像也沒什麽用。
只是盛柏年看着它,不禁又想到昨天在平海市的那場科技展中,遇見的程郁和那個小男孩。
他心中泛起一絲絲的苦澀,只是此時他還不懂自己的這番情緒是從什麽地方蔓延而來的。
盛柏年擡起手,按在自己的太陽穴上,昨天從平海回來,整整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穩,他在那些光怪陸離的夢境中拼命地想要找什麽極為重要的東西,可他翻遍了所有的角落,都找不到,直到後來有人輕輕抱住他,盛柏年在夢中才稍稍平靜了下來,像是候鳥回到自己溫暖的巢穴,遠游的旅人終于找到遺忘許久的家鄉。
醒來之後,夢裏在找什麽,後來又遇見了什麽,他都不記得了。
盛柏年放下按在太陽穴上面的那只手,身體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叫嚣着要沖破牢籠,但又被禁锢在其中。
他推開門,從辦公室中走了出去。
天氣晴朗,微風和煦,然而始終有一股濃濃的陰雲壓在他的心頭,讓他喘不過氣來。
盛柏年開着車去了雲京大學,進了學校的大門後是一條銀杏路,綠樹成蔭,花開如錦,體育場上學生們的嬉鬧聲在耳邊響個不停,他慢慢走着,透過樹葉的間隙,婆娑的影子落在他的身上。
他走得不快,記憶裏他在雲京大學代課的那段時間,好像經常走過這條長街,清晨、傍晚,有很多的學生們從他身邊,而他的身邊應該還有一個人。
盛柏年下意識地偏過頭,空蕩蕩的,沒有人。
他想不起來,什麽也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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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柏年來到他講課的階級教室中,教室裏空無一人,微風順着窗戶的縫隙吹拂進來,藍色的窗簾輕輕搖動,教室中的座椅上一個個人影在他的眼前浮現出來,可他總覺得還是少了點什麽。
程家的客廳裏又只剩下了程歸遠與程郁兩個人了,程嘉言跑到外面去踢球,而程歸遠從意識到白秘書在他與程郁之間做了手腳後,整個人就陷入了一種自我懷疑中去。
他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像是雨季中的蘑菇,從頭到尾都散發着一股難以形容的憂郁。
他想不明白,他對白秘書沒有半分苛待,他為什麽要這麽做?這些年來他在自己與程郁之間到底扮演着一個怎樣的角色?
程郁還不知道他在短短的十幾分鐘裏經歷了什麽,見程歸遠不說話,他倒了兩杯水,将其中的一杯送到了程歸遠的面前。
程歸遠接過水,動了動唇,最終并沒有跟程郁提起關于白秘書的事,他不想打草驚蛇,他要好好地查一查,這些年白秘書都瞞着自己做過什麽。
不過即便是程歸遠不說,從剛才發生的那些事中,程郁大致也能推測出他們兩個可能是被白秘書給坑了。
程歸遠想不到原因,程郁倒是有個猜測,只是他現在也不想與程歸遠提任何關于安錦然的話題了。
程歸遠端着水杯透過落地窗看着草坪上游戲的程嘉言,雖然突然做爺爺這件事并不在他的預料之中,但是見了程嘉言第一眼,程歸遠就很喜歡這個大孫子。
現在看着他在草坪上跑來跑去,程歸遠總會不由得想起程郁小的時候,原來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
他順便問了問程嘉言的學業情況,程郁簡單地說了說,程歸遠便打起算盤來,準備讓于管家留心一下雲京附近的幼兒園,說完程嘉言後,程歸遠小聲問了程郁一句:“這幾年我給你轉的錢都收到了嗎?”
程郁不知道是沒聽清,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麽,轉過頭用疑問的目光看着程歸遠。
程歸遠頓時說不出話來了,他之前每個月都會讓白秘書給程郁打一筆錢去,但是現在他反應過來,或許白秘書并沒有按照自己說的做。
程歸遠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對程郁說:“沒事了。”
兩個人相對無言,安靜了一會兒後,程郁抿了抿唇,向程歸遠問:“之前有醫院給我打電話,說你身體不太舒服,去檢查過了嗎?”
程歸遠道:“檢查過了,都挺好的。”
程郁點點頭:“那就好。”
兩個人就又沒有話說了。
客廳裏安安靜靜的,窗外清風拂過枝頭,樹葉抖動的聲音好像都能夠聽得到,程歸遠盯着程郁的側臉看了一會兒,于管家在電話裏說的沒錯,程郁這幾年确實瘦了不少,他到了平海,一個幾乎完全陌生的環境,還要撫養程嘉言,這些年他是怎麽過來的。
程歸遠向程郁詢問道:“現在在平海做什麽工作?”
程郁道:“做個記者。”
程歸遠微微松了一口氣,記者這個工作雖然工資不高,但應該不會太累。
只不過程郁在雲京大學起初學的是金融,後來轉專業,學了計算機,可這兩樣不管是哪一個,都與記者這一行都沒有什麽聯系。
程歸遠好奇問道:“怎麽會去做記者?”
程郁:“沒什麽,正好看到有招聘記者的,就去試了試。”
“既然都回來了,以後就留在雲京吧。”
看程郁面露猶豫,程歸遠連忙問:“怎麽?你還要回平海去?”
“在平海還有點工作,而且程嘉言剛剛轉過學,現在再轉到雲京不太好吧。”
“工作辭了,至于言言現在是在上幼兒園,哪裏的幼兒園不都一樣,我立刻讓老于給他在雲京給他找一家合适的。”
程郁沒說話,似乎是接受了程歸遠的安排。
程歸遠的臉上總算露出一點笑意,坐在沙發上,往後靠了靠,看着在外面草坪上踢球,問程郁:“孩子的母親呢?你們領證了?怎麽沒把她也帶回來?”
“沒有,他……”程郁沒辦法與程歸遠說程嘉言是自己生出來的,而孩子的另一個父親根本不記得他了,他想了想,幹脆對他說,“您就當孩子是我一個人生的。”
程歸遠笑了聲,厲害了啊,自己在外面待了幾年,都能一個人生出孩子了。
他問:“孩子是幾月的生日?”
“三月份的。”
程歸遠算了一下,程郁被趕出程家是在七月的時候,也就是說這個孩子是在他離開雲京之前就已經有的,他一個人把孩子養大,這幾年程郁在平海是怎麽過來的?
悔意漫上程歸遠的心頭,從心底湧起密密麻麻的心疼。
從前他覺得程郁不在自己的身邊,過得應該也不會差,可現在,他發現程郁的生活與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程郁是他唯一的孩子,是他親手從小帶到大的,他怎麽就放心他一個人在外面過了這麽多年?
程歸遠眼睛有些濕潤,他連忙起身,背過身去,向着洗手間走過去。
正好于管家迎面走過來,看到他的眼睛有些發紅,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等程歸遠進了洗手間裏面,才問程郁:“先生怎麽了?”
程郁搖搖頭,“不知道。”
過了不一會兒,程歸遠從洗手間裏出來,他洗了一把臉,情緒穩定下來,對程郁說:“對了,我去雲京出差,他們送了個半全息的頭盔,還放在車裏,你要玩嗎?”
程郁微微有些驚訝,向程歸遠問:“半全息頭盔?”
程歸遠嗯了一聲,“是,藍象的負責人送我的。”
“昨天我帶程嘉言去展覽館,他挺喜歡這個的。”
程歸遠笑着說:“那正好,就給言言了。”
他叫傭人将頭盔搬了下來,把程嘉言給叫了進來,程嘉言跑回來,看着程郁在沙發上擺弄着他夢寐以求的頭盔,他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起來。
跑到程郁身邊,抱着程郁的胳膊,看看他,又看看程歸遠,問道:“給我的嗎?”
程歸遠應道:“是啊。”
程嘉言從程郁的手上接過頭盔,對着程歸遠甜甜一笑,“謝謝爺爺。”
程歸遠瞬間覺得自己整顆心都要化了,程家以後都能這樣聚在一起就好了。
晚上程嘉言與程郁睡在一個屋子裏,程嘉言洗完澡一上床就鑽進了程郁的懷裏,程郁在他的後背上拍了兩下,關燈睡覺。
程嘉言倒是很快就睡過去了,而程郁還久久不能入睡,黑暗中他看着身邊的程嘉言,他的爸爸很喜歡程嘉言,這很好,以後他不在的時候,程嘉言也有人照顧,可是安錦然是程郁心中的一個刺,從他跳樓的時候程郁就覺得奇怪,以他的性格來說不應該會輕生,他總覺得他有什麽後手,說不定哪一天他還會回來。
到時候程歸遠也會像現在這樣待程嘉言好嗎?
一夜過去,早上吃完飯後,程郁在樓上幫程嘉言安裝頭盔,程歸遠在樓下看雜志,于管家接了電話,過來同他說:“先生,盛柏年拜訪。”
程歸遠有些驚訝,放下手中的雜志,問道:“他來做什麽?”
盛家的産業做得大,在國內都是首屈一指的,可與他們程家也沒有合作。
但既然來了,程歸遠不可能把人晾在外面,對管家說:“請進來吧。”
盛柏年進門後,兩個人寒暄了幾句,程歸遠便問道:“盛先生今天來我們程家有何貴幹?”
盛柏年也不隐瞞,對程歸遠道:“我聽說程先生的公子程郁回來了。”
程郁昨天剛剛回來,消息這麽快就傳出去了?程歸遠立刻想到那天與他一起去了平海的白秘書,定是他将程郁回來的消息傳揚出去的。
程歸遠聽說過盛柏年與安錦然之間有些隐秘的關系,只是這都過去五年了,他還不願意放過程郁嗎?
“你找程郁?”他問。
盛柏年點頭:“我有些事想要問一問他。”
他頓了一頓,繼續與程歸遠說道:“當年安錦然跳樓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在天臺上目擊了全過程,是嗎?”
他話音落下,還不等程歸遠開口,樓上就傳來一陣腳步聲,這聲音像是踩在盛柏年的心室上,胸腔中騰起許多細小的氣泡,在要沖出身體的那一刻,一一破裂。
他擡起頭,看見他在平海有過幾面之緣的程先生站在樓梯的盡頭,輕薄的光影落在他的身後,他低頭俯視着他自己,輕輕問道:“你想問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