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個響頭
劉連枝在人群中格外醒目，這些年老顧家日子過得紅火，劉連枝又是個愛說的，大家都愛圍着她說話，說不定能蹭點福氣呢。
付大花今天是出乎意料的話少，在人群中幾乎不吭聲，果然，劉連枝注意到了她，心想：你看付大花被兩頭豬給打擊的，蔫巴巴的，現在不正是擠兌她的好時候嗎！
老林家過得不好，她心裏就舒坦了。
她清了清嗓子，神氣活現，對着付大花說：“大花嬸，你們家那兩頭豬還沒死透呢，咋還不拖出去埋了，要埋可得埋山上不種糧食的地方，聽說這死畜生埋哪哪的地就被污染，長不了糧食了。”
付大花心裏冷笑，面上不顯，心裏說：“好哇，我就在這裏等着你呢！”
衆人想起肥肥的豬肉，饞得口水就要吧嗒吧嗒往下掉，紛紛指責起老林家來。
“是啊，好好的豬能養死，大隊的另外六頭豬怎麽好好的呢！”
“老林家真是的，把所有社員都連累了。”
說來說去，還是繞不過去掃把星、倒黴那些話。
這些冷嘲熱諷，付大花聽得多了，車轱辘話，來回說呗，她并不怎麽放在心上。
等那幫老娘們說的差不多，再也說不出什麽新花樣，付大花才不疾不徐的開口，聲音響亮：“誰說我家豬死了，你們哪只眼睛看到我家豬死了，我家兩頭豬精神呢着？”
這話劉連枝哪裏肯信啊，心想付大花不過是過過嘴瘾罷了。
付大花還在繼續說呢！
“連枝，你這樣不好啊，就盼着大隊的豬死是吧，用不用去大隊長跟前說道說道，要是大家吃不上豬肉也是你這張烏鴉嘴害的。”
她腰杆挺得筆直，精氣神特別足，完全沒有豬要死了受打擊的樣子。
劉連枝嗤的一笑：“大花嬸你這是還嘴硬呢，是不是豬要死了給你刺激的，要我說呀，把大隊的豬養死真是沒臉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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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大花氣定神閑，把衆人看熱鬧的神情都收入眼底，這才看向劉連枝：“連枝，我家豬要是死了我給你磕三個響頭，要是活得好好的你給我磕三都收入眼底，這才看向劉連枝：“連枝，我家豬要是死了我給你磕三個響頭。好不好？”
劉連枝只捕捉到了重點，“我家豬要是死了我給你磕三個響頭”，後面的話被自動忽略。
她想都不想就答應了：“好。”
剛答應下來，才回過味兒來，後面還有話啊，這是打賭？憑啥磕三個響頭啊，憑啥跟付大花打賭啊！
“呵呵，”劉連枝就是見不得別人好，終于上套了，付大花冷笑一聲：“這是自己你答應的。”
既然答應了，休想耍賴不兌現。付大花邁開步子，蹬蹬蹬就往自己家方向走。
一群老娘們興奮了，三個響頭啊，太刺激了。一般人誰會這樣打賭啊，可劉連枝和付大花都不是一般人，這叫棋逢對手。
她們有些疑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莫不是那兩頭豬真的好了吧！”
“不能夠啊，上次看都病歪歪的成那樣了，按說前幾天就應該死了。”
“走，去看看去。”
農村人日子過得枯燥，有看熱鬧的機會絕對不會錯過。于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朝着老林家就走來了。
付大花走在最前面，像一面驕傲的旗幟。
走到豬圈前，兩頭豬正在歡快地吧唧吧唧吃着豬食，一邊吃嘴裏一邊發出哼唧哼唧的滿足的聲音。
看着眼前的情景，衆人驚掉了下巴。
“呀，豬真的好了，過年能多分點肉了。”
“這兩頭大肥豬真是壯啊！到年底能長一百六、七十斤吧！”
“真是奇了，前幾天還病怏怏的呢，現在就好了！”
付大花的語氣又驕傲又得意：“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們老林家也不總是倒黴，以後你們也該改改口風了。”
付大花人潑辣，但心腸不壞，而且是個熱心腸的人，平日裏人緣也不錯。見她這麽說，大夥又瞧着豬好了心裏高興，馬上就附和起來。
“花嬸啊，我看你們家這次運氣不是一般的好。”
“誰家都有倒黴的時候，我看老林家要轉運了。”
“照這樣看，福七也不是個掃把星，以後大家可都別說了，總編排人家小姑娘也不好。”
這些話聽得付大花心裏舒坦，就連林瑤聽了心裏也是美美噠。
衆人看向福七，臉上帶着“以後再也不說了”的神情。
見衆人好聽的話說得差不多了，付大花的臉色慢慢冷了下來，直直地看着劉連枝。
劉連枝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她有點懵，她就住在老林家隔壁，這兩頭豬治好了的事情，她怎麽壓根不知道？
“連枝，三個響頭，你打算什麽時候磕？大家夥可都在這兒等着呢！”付大花語氣很平靜的問。
三個響頭，聽到這幾個字，劉連枝像是從夢中猛然驚醒，她這次是一時大意，自己鑽進圈套裏面來了。
她張了張嘴，讷讷的，半天沒說出話來。
付大花可不打算輕易放過她，老林家日子過得不好，就她最高興，本來各過各的日子，也沒她家什麽事，可劉連枝偏偏要說三道四的。
“花嬸，剛才那打賭根本就不算數，我都沒反應過來就應下了，我是不能認的。”
還想賴掉？付大花笑了：“大家都在這見證着這呢，你說話是放屁嗎，說不認就不認。”
劉連枝感覺很難堪，臉色也難看極了，怎麽辦，這頭肯定不能磕，可付大花也是個難纏的角色，她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的。
為什麽衆人都眼神賊亮地看着自己，都在看自己笑話？
她在生産隊裏從來都是衆星拱月般的存在，第一次嘗到被人奚落、被人看笑話的萬般滋味。
她只會用老林家的艱難襯托自己家的紅火，從來沒想到老林家會因為她過得更加艱難。
即便是現在，她仍然不會推己及人，想想老林家被群嘲的時候是多麽難過。
她只覺得自己太輕率了，沒有聽清楚，上了付大花的套。
想了又想，劉連枝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嬸子，剛才那些話只是鬧着玩，你家豬生病好了，要不我送一些賀禮，算是慶祝吧！”
還是在為自己挽尊，不過既然說到賀禮，付大花想聽聽。
“半斤紅糖，我們家老二帶回來的半斤紅糖，我這就給花嬸拿來。”劉連枝異常艱難的說出這些話，半斤紅糖啊，這比用刀子割她的肉都讓她心疼。
可是她不能磕頭啊，磕了這頭她以後沒法做人了，為了面子，紅糖算什麽。
“再加十個雞蛋。”付大花的語氣很勉強，讓人覺得她只想要三個響頭，壓根不想要什麽紅糖和雞蛋。
“好。”劉連枝艱難地吐出這個字，感覺聲音都不是自己的了。她拖着艱難的步伐回家取來紅糖和雞蛋。
付大花接過紅糖和雞蛋，轉身就往屋裏走去了。衆人看着她手裏的東西，那叫一個羨慕啊，心想姜還是老的辣，以後盡量少惹付大花，少惹老林家人。
“福七，過來喝紅糖水。”付大花泡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紅糖水，笑眯眯的招呼着林瑤。
這麽多年來，她已經習慣有好事先想到福七。
熱乎乎的紅糖水真甜啊，一口下肚只覺得五髒六腑都無比熨帖，林瑤美美的喝着，看着付大花留了兩個雞蛋，準備煮給她吃，剩下八個雞蛋全都給豪氣的炒了。
這是炒雞蛋啊，還是八個！
老林家人都不知道上一次吃雞蛋是什麽時候了，早就忘了雞蛋啥味，現在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吃得歡暢。
林瑤一點都不客氣，迅速往自己碗裏扒拉着雞蛋，吃得飛快。她這小身板，得好好補補。
養好身體才有力氣賺錢。
付大花準備教育一下老林家人，她慢斯條理地說：“雞蛋好吃不，你們知道怎麽來的不，福七，你把今天的事兒說說。”
林瑤吃得差不多了，口齒清晰又流利地把付大花手撕劉連枝的事情說了一遍。從語言到神情到動作，說的活靈活現，簡直比衆人親自看到還要精彩。
大家并不覺得福七突然嘴皮子利落了有什麽奇怪的，只當她是長大了，或者會欺壓的久了，突然爆發了呗。
衆人輪番拍彩虹屁。就連不太愛說話的苗玉蘭都說：“媽，太讓人暢快了。”
付大花不置可否。最後她一拍桌子：“行了行了，淨說些好聽的，以後誰再編排老林家，都給我硬氣點。”
吃完飯，付大花拿了一個雜合面餅子，招呼林瑤：“福七，去給你幹媽送去！”
幹媽，原來福七還有一個幹媽！是誰呢，林瑤想了又想，終于想起來了，她的幹媽，不是一個人，而是村頭那棵大柳樹。
福七自小身體不好，按農村的說法就是不好養活，破解辦法之一就是找一棵生長年限長的大樹認幹媽，祈求大樹福澤庇佑。
也不只老林家這麽做，這大概是這一地區祖上傳下來的風俗。家裏小孩體弱多病，家長總要想些辦法，圖個心理安慰罷了。
林瑤很乖巧聽話的接過餅子，搖晃着小腿，朝村頭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