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兩人驅車抵達養老院,顧小語熟門熟路地帶賀臨去了員工宿舍,賀臨見她一路并沒有受到阻攔,問道:“你認識這裏的院長?”
顧小語輕輕點頭:“這家養老院是我家一個親戚開的。”
賀臨了然,看顧小語在一個宿舍前停下,輕輕敲了敲門,沒多時,裏面有一個女人應了聲:“來了。”
腳步聲逐漸接近,緊關着的門被人打開,一個五十歲上下的女人從裏面走出來。女人個子不算高,微胖,雙目清明,她的目光在賀臨身上掃過,最後落在顧小語的身上:“小語來了啊。”
“嗯,鄭姨,這就是我和你說的朋友。”顧小語指着賀臨說。
鄭秀芳有些不好意思:“我還以為你這孩子說着玩的,我一個保潔能知道什麽,也就比你們多吃幾十年的鹽。”
“鄭姨你別這麽說,院裏的老人都說你最會開導人。我們随便聊聊……”說到後面,顧小語有些底氣不足了。
鄭秀芳美注意,松了口,和顧小語、賀銘到了花園的涼亭裏,石亭裏有石桌石凳,有些老人喜歡在這裏下棋打牌,恰好現在沒人,于是三人坐在石亭裏。
鄭秀芳打量着顧小語身邊的年輕男人,她活了一輩子,也少見長得這麽好的男孩子,容貌好,氣度好,一看就不是一般家庭能養出來的。不過即便從小錦衣玉食,也未必比普通人的日子好,她想到早些年遇到的事情,眼神黯了暗。
三人之間的沉默最終還是由顧小語打破:“鄭姨,這是我朋友賀臨……嗯,他也是林弈禹。”
她說完,周圍安靜下來,只能聽到風吹樹葉沙沙聲,鄭秀芳從疑惑到震驚,最後不可置信地去看賀臨,盯着他的臉,嘴唇哆嗦着,久久都沒能開口。
賀臨卻眉眼平靜,面前這個女人雖然在他的生命中出現過,但是他的記憶裏不曾有她,她對他來說,也只是個陌生人。
而對于陌生人,他早有自己的應對習慣:“我想知道以前的事。”
他聲線平穩,語氣平淡,似乎在說一件不關乎自己的事情。
鄭秀芳勉強回神,将自己從以前的記憶中抽離出來,她無法将以前那個善良愛笑的孩子和面前這個眉眼有些冷漠的年輕男人聯系在一起。她凝視着他的面容,也無法找到兩個人細微的相似之處,最後低低嘆息一聲:“你想知道什麽?”
“我想知道林家發生了什麽事,你又為什麽離開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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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秀芳想了想說:“就從我到林家開始說起吧。我當初到林家,先生和夫人結婚沒有多久,感情還很要好,直到夫人懷孕,離生産還有一個月的時候,他們兩個人發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夫人動了胎氣,好在被緊急送到了醫院,沒出什麽大事。”
“但是那次之後,兩人之間的關系就冷了下來,先生很晚才回家,夫人也不和先生說話。後來夫人生下了你,被診斷出産後抑郁,情況很嚴重,根本無法照顧你,于是你被接去你外公家了,夫人連着三年病情反複,你們見面的機會很少。到你四歲的時候,她像是自己忽然想開了,身子好了起來,把你接回家裏照顧。”
“她親自照顧你,從你的生活到學習,任何人都不可以插手,甚至先生也不行,久而久之,先生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但是夫人也不在乎,一門心思都在你的身上,你每天要學習很多東西,光語言,就需要四種,還有數學,鋼琴,畫畫,書法……每天除了吃飯和睡覺的時間,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
顧小語難以置信:“可是那時候他還是個小孩子啊!”
鄭秀芳嘆口氣:“誰說不是呢?小孩子看着比我們大人還累,可夫人說了,作為她賀婉青的兒子,必須要比別人優秀。家裏除了先生,就是我們這些幫傭,誰又能讓雇主改變主意?我們也心疼他,他連自己玩的時間都沒有,更沒有什麽同齡的朋友了。比我大一些的老人說夫人不能這麽養孩子,把好好的孩子養傻了,她們看見小少爺自言自語,像是身邊有人一樣。”
顧小語心頭重重跳了一下,自言自語……她看到賀臨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發白,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就那麽自然地伸出手,輕輕牽住賀臨的手。他的掌心帶着些微的涼意,在她剛觸上的那刻,便緊緊抓住,力氣很大,像是溺水之人在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顧小語沒有掙紮,只是安靜地陪在他身邊。
近二十年的事情一直埋在鄭秀芳的心底,這次說出來,她不想再有任何隐瞞:“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小少爺上學後,他大部分時間在學校,似乎比以前要高興不少。但是沒多久,夫人和先生開始鬧離婚,先生想離婚,夫人不同意,後來先生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再回家。夫人的心情非常不好,發了好幾次脾氣,管小少爺的時間變少了,那段時間我們都戰戰兢兢的,怕惹夫人不高興。”
“直到有一天,夫人收到了一封信,看到那封信後,她就把自己關在屋裏了,連續兩天不吃不喝。期間先生聯系不上,當我們想聯系賀家的時候,夫人的房門打開了,她先是讓我們做了一桌自己愛吃的菜,吃了很多,又換了一件她非常喜歡的裙子,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我們放心了,以為她想開了,在快晚上的時候,她讓小少爺給她彈了一首曲子,然後拉着他上了樓。我當時負責晚餐,想問夫人吃些什麽,誰知道在門口的時候,看到半掩着的房門裏,夫人抱着小少爺坐在窗口上……”
鄭秀芳說着,瞳孔中映出了驚懼,可見當時的情況對她沖擊很大,即使這麽多年了,也難以讓她忘記。她擡起頭,看着賀臨,聲音裏有些抖:“夫人想抱着你跳下去,我吓壞了,沖了上去,把你搶了下來,我拼命地叫人上來,夫人只沖着你笑,她說‘好吧,我自己一個人走好了’,然後她自己跳了下去……我們後來才知道,夫人有很嚴重的抑郁症,在夫人離開後,林先生讓我們離開,并保證不把這些事情說出去,如果不是小少爺你,我是不會說的。您為什麽要知道呢,這些事忘記了才好啊! ”
“不是忘記了,只是藏了起來,這具身體還記着,總有一天會想起來。”賀臨站了起來,對鄭秀芳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鄭秀芳怔住了,沒想到面前冷漠的年輕人會露出這樣的笑容,她恍惚又想到了從前,那個孩子也是這樣笑着。
……
顧小語的心情很沉重,她所認知的家,父親、母親、哥哥都是用愛聯系在一起的,家裏很溫暖,大家都很快樂。可是賀臨的家,卻支離破碎,充斥着壓抑和絕望。
那不是家嗎?為什麽會那麽痛苦?
顧小語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麽被賀臨帶離了花園,直到養老院裏的老人們叫她名字,她才堪堪回過神,勉強打起精神和他們打招呼。兩人最後來到了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人群遠離他們,只有他們的腳步聲一下又一下響起來,顧小語很難過,她不知道如何安慰賀臨。
最後是賀臨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很平靜:“她離開的時候也是這個時節。”
顧小語倏地停下了腳步,偏頭去看賀臨,她這才發現,賀臨已經不是賀臨了,他是賀煜,他的眉眼很溫和,說這話時像是在說一件無關自己的事情,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你記得。”顧小語篤定地說。
賀煜輕輕笑了一下,點頭:“是,我記得那天她穿的衣服,噴的香水,說的話。你知道嗎?其實剛才的鄭阿姨沒有說全,那個女人其實說‘好吧,我自己一個人走好了,反正我也不喜歡你’,賀臨聽到後,難過了好久,他一直在哭……你哭什麽?”
賀煜看着在自己面前哭成淚人的小姑娘,哭笑不得。
顧小語的眼淚卻止也止不住,她忽然覺得好難過好難過,為什麽要這樣呢?她是一個母親呀,那是她的兒子,她怎麽可以這麽狠心地傷害他!她忽然抱住了面前的人,不敢讓他看到她眼裏的情緒,只是一遍遍重複:“她肯定是心軟了,想讓你好好活着,一定是這樣的……”
似乎是為了說服他,也是在為了說服自己。
賀煜微微低頭,托起顧小語的下颌,擦去她眼角的淚:“是啊,我也是這麽告訴賀臨的,于是他不哭了,所以你也不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