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兩份食譜 ...
「哥, 我來都來了, 要不就提前過個生日吧?我只有這兩天假期, 你可要珍惜!」
嚴梓拎着包站在鹿亭門口,感受着撲面而來的空調冷風——都已經立秋了,可是卻還是熱得不行。嚴庭站在長臺後瞟了她一眼:
「不知道周末是最忙的時候嗎?」
「知道知道,我本來就打算幫忙的, 」
當然這話說得底氣明顯不足,接着嚴梓就想到黎輝教自己煮湯的那次,驚覺可能說錯了話, 小心地往嚴庭那邊瞟去, 結果他只是繼續做着水果茶。
「哥,那我, 睡哪?」
「睡我房裏吧,」
「你打地鋪睡對吧?」
嚴庭擡頭看了一眼緊張兮兮的妹妹,又看了看她身後院子裏被太陽曬得有些發蔫的花草們, 淡淡笑着回了句:
「嗯, 我打地鋪。」
自從四月的一天知道黎輝消失的事以後,她不曉得該怎麽安慰嚴庭。或許怎麽安慰都沒用——如果是吵架了, 她能勸,是分手, 她會先罵她哥哥,是,是像池叔那樣,她好歹能告訴他以後總會好的。
可是呢, 哥哥的情況不是上面的任何一種。
他們所有人都想着會不會有一天,黎輝就忽然又回來了,于是這麽一天天,一個星期一個星期,一個月一個月地等着。等着哪一天哥哥發了個群消息,跟他們講說,回來了。
黎輝還活着,只是活在他們沒法去的地方。
哥哥只是,去不到那個地方。如果誰告訴他一個地點,她想他一定會不管是不是要跑到哪個荒無人煙的盡頭,都會把他帶回家,帶回到自己身邊的。
可那個總是在保護身邊的人的哥哥,老天卻連一根救命稻草都不肯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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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經快要整整五個月了。
她覺得這五個月和別人的比起來,好像不是在一個時間線上,他們的日子被拉得特別長。好像這個夏天,好像不會完結一樣。
有時她悶在被子裏哭完了,想到哥哥肯定是不會哭的,想到不知道黎輝一個人現在好不好,眼淚就又往外頭冒,止都止不住。
連她都這樣了,連她都好像是心裏被壓了一塊石頭,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被磨得輕一些,那哥哥呢?
喝完水果茶之後,嚴梓見離晚上營業的時間還早,于是說先去卧室那邊放東西。一開卧室門,嚴梓就愣住了。
床上明顯地,給黎輝留了位置,這麽熱的天,還放着被子和毛毯。嚴梓輕輕地把包放在地上,又看了看四周。
床頭櫃上,黎輝的手機正在充電,旁邊放着的應該是他的筆盒還有本子和書。聽葉旗說他們一直在教黎輝認字,她想着他來家裏玩時偶爾苦惱地看着手機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于是小心地從筆盒下面抽出練習本翻開,看到了黎輝有些稚氣的字,旁邊還有唐蒙的,葉旗的,不認識的,也許是宋菘哥哥他們的,最多的,就是哥哥的字了。
我喜歡你。
黎輝很想公子。
黎輝最喜歡公子。
哥哥寫的,除了和食材有關的,淨是這些話。黎輝呢,就認真地在下面照着寫了一排一排。如果以前被她看到,她一定會笑着說哥你這個幼稚鬼,現在呢?
現在她多想一回頭,看到黎輝慌慌張張地進來,跟她說嚴梓姐姐你別看。然後她就會故意把本子揚起來,問你知不知道這些話是什麽意思呀?要不要姐姐來告訴你?
嚴梓彎起嘴角,往卧室門口望去。站在那裏的,只有嚴庭。
「哥... ...」
「傻瓜,哭什麽呢,再哭妝真的花沒了。」
也不管熱不熱,嚴庭過來把嚴拉進懷裏,又擡起她的臉說:
「等下去把妝卸了,洗洗臉,哥哥沒事的,知道嗎?」
「怎麽會沒事,怎麽會沒事!你總說沒事沒事!」
嚴梓緊緊抱住嚴庭的腰,哭着大聲喊了出來。
「你得多難過啊,哥,你幹嘛要忍着,你幹嘛要——」
「嚴梓,哥真的沒忍,」
抖了抖嘴唇,又調整了一下呼吸,嚴庭一邊摸着嚴梓的頭,一邊放柔了語調:
「我就是擔心,怕他沒吃好,他飯量挺大的,也不知道回去了,有沒有地方住,」
當初在不得不接受黎輝已經回去了的這個事實之後,他經常一睡着就驚醒,然後想起衡樂樓的那場火災,生怕黎輝還會回去。又不斷告訴自己不會的,他當初偷了東西逃出來,一定不會再回去了。
這麽反複着,到最後他不知道要向誰說,只能望着黑夜,望着月亮,不斷地在心裏祈禱——如果不能把他還給我,起碼讓他在那兒平安地活到最後,吃飽睡好,有個,能照顧好他的人。
「好了傻丫頭,走,去把卸妝了,我們去鹿亭那邊吹空調,哥給你切西瓜,還是半個挖着吃,好不好?」
把嚴梓額頭上的汗擦去,嚴庭看着她笑笑:
「你看你一身汗,要不去洗個澡?」
嚴梓邊吸着鼻子邊點頭,也不管妝了,拿手背抹了抹眼睛,又說:
「那哥,我要穿你的衣服。」
見嚴庭沒回話,嚴梓望過去:
「哥?」
「行,哥給你找。」
嚴梓又點了點頭,把本子小心地放回到原處,蹲在地上打開自己的包,忽然想起什麽似地,大聲叫起來:
「對了哥!」
嚴庭見她一臉興奮的樣子,便也蹲了下去,剛一擡手,嚴梓就把一個用來放圖紙的畫桶遞了過來。
「你看我拿什麽來了?」
「什麽?」
有些得意地吸了吸鼻子,嚴梓說:
「家裏的寶貝。」
嚴庭皺起眉:
「你把衡樂樓的那幾張草圖拿來了?」
「還有呢!我們小時候都沒發現的東西,爸媽藏得可真深。」
她聽葉旗和唐蒙哥哥說大家都在幫忙找過去的資料,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什麽辦法。她想到自家的那幾張圖紙,可是好像也沒什麽用。就是畫的些草圖,寫了些字,小時候父母不讓碰,爺爺在的時候總是偷偷拿給他們看。
可她又想,黎輝是衡樂樓來的,那把這些給哥哥帶去,不知道能不能安慰得到他。雖然說睹物思人,可她還是覺得有和黎輝有關系的東西在,多少還是會安撫到哥哥的。
只是她又不太會找理由,問了一次能不能拿出來,媽還瞪她一眼說這是傳家寶,不許碰。
所以她只有趁父母不在的時候在家裏翻箱倒櫃,可父親因為之前生病的原因,不在家的時間也少了,結果她最近才終于找出來。爹媽也是會放,收在個鋁制的細桶裏放在了暖氣片後面。
「以前說要集中供暖結果沒搞起來,結果那個舊的也沒用了,不過暖氣片一直沒拆,咱們家的暖氣片外頭不是還用百葉窗一樣木板給做了個隔間嗎,就在爸媽房間找到的,害我一直在想是不是鎖在哪個抽屜或者箱子裏。」
有些得意地仰起臉,嚴梓又催:
「哥,你看看裏面。」
打開蓋子,嚴庭輕輕地從裏面抽出那幾張圖紙,結果擡起畫桶時,有個東西滑了出來,輕輕地落到地板上。
「啊,對了我就是說這個。」
嚴梓小心捧起荷包打開來,把裏頭疊了好幾疊的幾張紙展開到嚴庭眼前:
「哥,你看,這裏頭還放着不知道是什麽人寫的食譜呢,挺簡單的,感覺我都能照着做了。」
看着荷包,嚴庭的呼吸有些不穩起來,他站起身,有些急地拉開黎輝的抽屜,從裏面拿出了黎輝帶來的食譜和荷包,坐回到嚴梓身邊。
「哥,這,這個——」
兩個荷包是一模一樣的,嚴庭手上的食譜和嚴梓拿着的那些,字跡也是一模一樣。只是嚴梓的
那一份顏色黃了好些。
嚴庭摸了摸,食譜的紙和圖紙是同一種,怪不得能保存這麽久。
「哥,你怎麽有這個?」
嚴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不是我的,寫這些食譜的,是黎輝的師傅。」
「衡樂樓的,那個有名的廚師?」
嚴庭點點頭。
「為、為什麽我們家,會會會、會有黎輝師傅的東西?」
「我不知道。」
但是,嚴庭想。但是,那是不是就代表,小家夥一直好好地活着,然後去把剩下的食譜找來,留給了嚴家呢?他是知道嚴家的祖輩中有一位是衡樂樓的設計者的,會不會去找了他,現在食譜在這裏,為的就是要告訴自己他沒事?
想到這裏,嚴庭一驚,連忙把嚴梓手上的食譜拿來翻來覆去地看。
沒有。
他心裏一沉。那上面沒有黎輝的字。如果是他的小家夥,一定是會寫幾個字給他的吧?
嚴庭自嘲地笑了笑。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家裏會有這個,但他願意去認為小家夥沒事了,他一定是在那兒好好活着。
「哥,」
嚴梓輕輕地開口,又扯了扯嚴庭的袖子。嚴庭扭頭對她笑笑:
「你啊,回去的時候把這些還原知道嗎?爸媽知道了不念死你。」
「不要,這是黎輝師傅的東西,跟黎輝有關系,就放在哥你這兒,再說了,傳家傳家,不是本來就要傳給下一代嗎?哥你不是下一代嗎?你拿着就行了,爸媽那邊我,我去說。」
明顯地說到後面有些心虛,可嚴梓還是一副「反正不會怎麽樣」的表情。
看到很少違抗父母的意思,到現在還有門禁時間的妹妹為自己做了這樣的事,嚴庭摟了摟她的肩膀:
「那先放我這裏,爸媽問起來,就說是我要你去找的。就這麽定了不許争了,知道嗎?」
知道嚴梓又要張嘴,嚴庭很明智地先制止了,又看了看那兩個荷包跟食譜——雖然不知道這會不會改變什麽,可心裏多少安心了一些,也多少,開始有了隐約的希望。盡管不知道這如絲線般的希望能叫自己好受多久,但起碼今天能稍微睡得好些了吧。
「嚴梓,謝謝你。」
看到真的露出笑意的哥哥,嚴梓鼻子一酸:
「切,才不要聽你說謝謝呢。」
晚上營業結束以後,嚴庭又叫來宋菘和楊術柏,大家一起吃了個飯,因為有嚴梓在,加上嚴庭今天的心情确實好一些了,這頓飯吃得很開心,嚴庭也難得地喝得有些醉了。唐蒙和楊術柏留下來收拾,宋菘和葉旗幫着嚴梓把嚴庭架回到卧室,嚴梓連忙關好窗開了空調。
「嚴梓,是老大睡地鋪吧?你快點鋪上。」
「不用,讓他睡床。」
「啊?你睡地上啊?」
宋菘把嚴庭滑下去的胳膊往上擡了擡,看着嚴梓。
「沒事宋菘哥哥,我很喜歡睡地鋪。」
葉旗看了眼床,知道黎輝的枕頭和被子毛毯嚴庭一直沒收進去,明白過來嚴梓的心思,于是對宋菘說:
「對,她小時候就這樣,白菜哥哥,咱們快點把老大放上去把,重死了他。」
「喂喂,當着嚴梓你還叫我白菜,」
宋菘一邊抗議,一邊和葉旗一起把嚴庭慢慢放下去。
「行了,嚴梓,你們先休息,等下你記得洗完澡鎖院子們就行,」
「我跟你們一起收拾!」
「沒事兒,你才來幾天,快去洗澡休息,我們收拾快,你記得鎖門啊,走了走了,有事電話過來。」
爽快地笑笑,宋菘揮了揮手,葉旗又看了眼嚴庭,也跟着出了門。
走到院子裏,宋菘把衣服掀起來給自己扇風,瞟了眼一聲不吭的葉旗,笑了笑說:
「喝醉了是好事。」
「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你知道還一臉這表情?」
故意誇張地咂咂嘴,宋菘過去猛地給了葉旗的背一巴掌。
「又駝背,挺直挺直!」
「我槽!你下手能輕點嗎!」
「哎喲,能大聲說話嘛,」
宋菘笑起來,葉旗咧着嘴,看到宋菘笑了,自己想了想,也笑了起來。
「他一直都沒醉,今天這麽來一次也好。」
「嗯。」
「走吧,洗碗去。」
摟過葉旗的脖子,宋菘也不管他叫着「熱、熱!」,拖着他往鹿亭走去。
「怎麽樣還好嗎?」
「還行,沒吐。現在睡了。」
聽到宋菘的報告,楊術柏和唐蒙放下心來。」
「宋菘,你現在做個解酒湯備着吧,等下告訴嚴梓一聲。」
「行,唐蒙,你跟葉旗先回去吧,」
「沒事,還有一點了。」
「行了,先回去,你看你的黑眼圈,越來越重了。」
唐蒙輕輕笑了笑。
「唐蒙,一直看書也很傷眼睛的,你還是注意一點。」
「我知道了,謝謝術柏哥。」
「葉旗也是,你們趕快回去睡覺,去去,快走。」
揮了揮手,宋菘開始趕人,兩人只好先回家去了。
這一晚嚴庭睡得很熟。
之前因為睡得淺,又或者不知道是不是不敢夢到小家夥,自己一直沒能做夢。他怕一夢到他就舍不得醒。而且,想想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和夢裏的黎輝講話,是該緊緊抱住呢?還是,看着他笑?
但是今天,好像能睡好一些了。也許,是要夢到小家夥了嗎?
他沉沉地睡着,可又好像在半夢半醒當中。時而走着,時而在飄。
恍惚中他來到了一個地方,那兒生着熊熊大火,大街上到處都是哭喊的人,本來應該覺得熱,可他卻感覺不到任何溫度。想走近一點看看,身後卻傳來了一個聲音:
「你來了。」
着急地轉過去,卻看到一個不認識的人站在那裏——穿着白衣,像是哪裏的貴公子,臉上似笑非笑,火光在他臉上飄來晃去,他望着自己說:
「你看到的,是衡樂樓。」
嚴庭想開口,卻不知道要問什麽又從何問起,只有看着他,末了聽到那人又講了幾個字:
——是我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