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突如其來 ...
睡了午覺起來以後, 黎輝發現天又冷了些, 于是擔心着最近總是沒怎麽見着的松花蛋, 忽然就想做點魚的料理了,如此順便也能給松花蛋做個新口味的貓飯。這麽和嚴庭說了以後,他便開車帶黎輝去了遠一點的海鮮市場。瞧着大市場裏頭種類繁多的魚和蝦蟹貝類,黎輝眼睛都有點看不過來。
等終于選好買了晚上要用的量回到鹿亭, 嚴庭剛把裝魚的大冰桶推進院子時,手機就響了。
嚴庭一看是嚴梓打來的,便叫黎輝先別自己推, 接了電話還沒來得及出聲, 就聽到嚴梓在那邊壓低了聲有些着急地問了句:
「哥,你、你明天能過來嗎?」
「怎麽了?」
難得嚴梓會有些慌, 嚴庭皺起眉。黎輝看到他表情有些變了,安靜地站在旁邊。
「媽不讓我跟你說,爸也不讓, 但是我, 我真的有點怕——」
「嚴梓,說是什麽事, 別慌。」
嚴庭心一沉,但還是放緩了調子。嚴梓在那邊吸了口氣, 似乎是鎮定了些,這才又開口說道:
「爸他,前段時間去做體檢,查出來, 肺有點問題,我要他再去看看,他、他說沒事,結果最近胸不是太舒服,媽就陪他去醫院了,」
等着嚴梓往後說,嚴庭沒做聲,看到黎輝在旁邊一臉的擔心,便擡手輕輕放到他腦袋上。
「後來做了病理,結果出來了,可醫生說确定不了,要安排手術,手術的時候才能知道,如果是良性,切除了再調養吃藥就能好,要是,要是——」
似乎是怕那兩個字說出來了就會帶來不好的預示,嚴梓不再出聲了。
「手術什麽時候?」
「明天下午,爸今天已經住進去了。」
「你現在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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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在醫院。」
「你們吃了嗎?」
「我和媽吃了點,爸他說吃不下,醫生說禁食明早開始就行,我、我買了東西放在那了,」
「好,你們先別着急,我馬上準備一下過來,」
「哥,」
「怎麽了?」
「爸不會有事吧?」
自己當然給不了她保證,他知道嚴梓也明白,不過還是柔聲安慰她:
「沒事的,哥馬上過去,你聽話,晚上還是回家睡,知道嗎?」
「嗯,哥,你過來的時候也注意安全,也別着急,我,我就是剛才忽然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既然明天就要手術了,那這段時間嚴梓的心肯定是一直懸着的,父母不讓她說,按照她從小的性格,肯定也不會主動和朋友提起就怕她們也跟着擔心,這會兒大概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打了這個電話。
嚴庭想起父親,想起嚴梓剛才說的他們不讓她告訴他,臉上的表情又變了變。
「哥,那,那我等下把醫院和病房號告訴你,或者我請個假,我去接你!」
聽到嚴梓稍微放松了一下,嚴庭輕笑出聲:
「我還用你接啊?到了再給你電話,乖,別多想了,去陪陪他們,晚上早點回家,知道嗎?」
「知道知道,那,那我先挂電話了,哥你到了就馬上告訴我。」
「好。」
等嚴梓挂斷電話,嚴庭才放下手機。手在黎輝腦袋上揉了揉,黎輝連忙擡頭看他:
「公、公子?」
「沒事,我們先把魚放進去。」
安慰着黎輝,嚴庭換上和平時一樣的表情,一直到黎輝開始做準備了,自己才靠到一邊,用手機查起去S市的機票來,結果晚上的已經趕不及,嚴庭于是定了一早七點多的機票,想着等黎輝做完晚飯再和他說要出去幾天好了,便過去給他打起下手來。
晚上做的這道魚羹黎輝沒有用雞湯打底,而是用羊腿骨和新鮮羊肉熬了湯,又往煮得沸騰翻滾起來的白湯汁裏加了雪蜜和羊板油,這麽聞起來不僅沒有膻味,還多了些清香。魚被黎輝小心地刮去了魚皮,嫩魚肉被片成了很好入口的大小。
羹要濃滑,所以黎輝打算用早上的大骨湯。冬天湯鍋裏一冷,湯就凝成了厚厚的透明膠質,現在剛好用來加重湯的濃度。
嚴庭看他把自己切好的配料又全部一蒸,正在好奇,就看到小家夥雙手拿刀開始在砧板上快速剁起來。那些火腿啊菌菇啊之類的慢慢細碎了以後,他又馬上用刀面把它們在砧板上來回按刮了幾次,在黎輝漂亮的動作下這些東西就變成了泥。黎輝這才把它們刮起來放到碗裏,再拿綠葉菜汁和魚肉泥攪勻了,開始捏起丸子來。那丸子比平時吃的酒釀小丸子還要小一點,嚴庭覺得有趣,便一直瞧着,暫時把心裏的擔憂放到了一邊。
晚上開始營業時,大家都被暖暖的香氣吸引住了,唐蒙和葉旗照例給等在外面的客人送熱水,結果看到這一次早早就來了的陸東召。葉旗朝他客氣地笑了笑,唐蒙心裏就有數是誰了,因為視線對上了,于是也稍微點了點頭。
等終于輪到陸東召進去時,他又被黎輝的手藝迷住了一點。
黎輝做的魚羹不似別家的勾芡,把配菜做成軟和的丸子也增加了趣味,更不用說魚羹本身了。魚肉吃起來入口即化,和帶着鮮甜味道的羊肉湯配起來實在太妙,也不加別的佐料,只一些鹽就引出了最質樸的鮮味。配上之前的豬油烙餅,陸東召忍不住要和其他客人一樣,邊吃邊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了。
他現在對黎輝的興趣,每多吃一次,就又多了幾分,不過想到嚴庭的态度,便覺得還是不要硬來,先想辦法和黎輝多熟悉熟悉再說,起碼他看起來要比嚴庭好接近得多。
這麽打算着,陸東召吃完結了賬,又瞟了眼在廚房裏的嚴庭和黎輝,沒有再特意去打招呼,直接回去了。
終于忙完了的幾個人坐在食堂裏,黎輝端了酥炸魚皮給大家,葉旗吃得很是開心。嚴庭因為很喜歡他這種絕對不會去浪費任何食材的态度,于是靠到椅子上摸着他的腦袋。黎輝也覺得開心,和葉旗一起吃着酥酥辣辣的魚皮,不一會兒聽到嚴庭說:
「黎輝,我要離開幾天,你能幫我把鹿亭照顧好嗎?」
唐蒙因為下午收到了嚴庭的電話,和葉旗已經知道他父親的事了,黎輝也知道可能他是有什麽事,但是一直來不及問。現在聽到嚴庭這麽說,心裏有些舍不得,可馬上又覺得自己應該要幫助公子,于是回頭認真看着嚴庭:
「我會照顧好的!公子,公子有事的話,就放心去做。」
嚴庭瞧着他,忽然也覺得有些寂寞,但還是笑着叮囑他:
「有什麽事就找唐蒙,葉旗不用管他,要是他硬要陪你睡,就把他踢下去知道嗎?」
看着嚴庭帶着一臉溫和的笑說出了這番話以後,葉旗一臉受傷的表情,擡手誇張地捂住了心口,還對黎輝做了個鬼臉,把他給逗笑了。
唐蒙知道嚴庭還得去收拾東西,于是又叫葉旗快些吃完,和嚴庭講了幾句以後,大家便各自回了家。
關了食堂的燈,黎輝和嚴庭牽着手回到卧室那邊,嚴庭說想洗澡,于是兩個人便一起去了。給黎輝洗頭時,嚴庭告訴他自己的父親生了病,嚴梓很擔心,他得過去。
黎輝覺得嚴庭也是很擔心的,下午看他接電話的樣子就知道了,可黎輝什麽也沒有說,等嚴庭給他吹好頭發,又整理了旅行箱之後兩個人去睡覺了,躺了半天,黎輝發現嚴庭一直把下巴挨在自己腦袋上。雖然看不到表情,但好像在想着些什麽,只在那兒靜靜地呼吸着。想起那時先生抱着自己安慰的情景,黎輝于是側過身去。
黑暗中嚴庭感到黎輝的動作後一愣,下一秒就被他伸出的雙手摟住了脖子,手還有些僵硬地慢慢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後腦勺。
「公子,」
不知道要說些什麽才好,黎輝只有小聲地叫他。不一會兒,黎輝感到自己被嚴庭抱緊了,心裏忽地一酸,又繼續輕輕拍起嚴庭的後腦勺來。
下了飛機出機場,和嚴梓說了聲以後嚴庭便去了醫院。坐在出租車裏時,嚴庭一路想着的都是爺爺去世的那天,是父親開車帶自己去醫院的。
嚴庭從小就和爺爺很親,嚴梓也是。奶奶早早過世了,父母又忙。嚴庭和嚴梓幾乎是爺爺帶大的。
爺爺沒有和誰紅過臉,總是喜歡穿着中山裝,一副溫和的模樣。
嚴庭當然知道人會老去,也明白老去了以後,就總有一天是要離開的。可等爺爺真的住了院,又被告知日子不多了以後,他又希望能和爺爺再多生活一些日子該有多好。
那一天坐在父親的車上,自己窩在後座望着窗外。醫院打電話給父親,說爺爺情況很不好,在搶救,要家人快些來。父母因為太忙,兄弟姐妹又不在這邊,之前一直是請護工來照顧的,嚴庭平時只要有時間就在醫院陪爺爺,可今天他卻剛好不在。
看着窗外後退的景象不斷懊悔着,心裏一陣陣發緊。就是在這時,他聽到父親在前面用有些不耐的語氣說:
「老爺子真是,挑這個時候搶救,就不能再撐一天嗎?我這下午還有個會啊,怎麽搞。」
說完似乎是才想起嚴庭在後座,于是這之後兩個人誰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了。
嚴庭慶幸當時嚴梓不在車上。嚴梓很喜歡爺爺,也很喜歡父親,如果聽到父親說了這句話,她會怎麽想?
又或者,就是因為嚴梓不在,父親才會毫無顧慮地說出口了吧?
嚴庭閉上眼,身體跟着車子輕微地晃動,不一會兒到了父親在的醫院。他很久沒有來醫院了,
找到了住院部,看到幾乎要排出大廳的幾條隊伍有點驚訝:原來所有人都是在這裏排隊要等電梯的。大概是中午,來的人都拿着保溫桶或者盒飯,連外賣小哥也一臉焦急地排着隊。
嚴庭來的時候給嚴梓和母親買了些吃的,他身後站着一家三口,大概是從比較遠的地方來這裏的,講着聽不太懂的話,不過嚴庭還是能聽出來那些話裏的沉重氣氛。
他想起爺爺那時躺在病床上,自己其實看不太清他。因為醫生還有護士,各種管子和儀器把那時已經非常瘦弱的爺爺遮住了。
他只有站在那裏,聽不太真切的機器的鳴音,聽着聽着,那聲音竟然好像晃動了起來。
這時耳邊「叮——」的一聲,把嚴庭拉回到現實。終于輪到他站到了電梯門前,等裏面擠得滿滿的人出來以後,又跟着滿滿的人再擠進去。
嚴庭想到嚴梓和母親也是這樣上來下去,皺了皺眉,又看着電梯裏頭的樓層指示燈。越是靠近,嚴庭就越是不知道等下該怎麽面對父親。
時間有些久了,他不知道自己之前的那些情緒,如今在見到父親之後會怎樣。
終于擠出電梯之後,他發現自己竟然在想父親會不會記起爺爺過世的那天在車裏說過的話,那麽強勢的父親,他有後悔過嗎?
這麽想着,嚴庭找到了父親的病房,母親和嚴梓不知道是去做什麽了,這會兒沒在。對隔壁床的人微微欠身打了招呼,嚴庭慢慢走到父親的床位前。
那張緊閉着雙眼的臉,比記憶中的,要蒼老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