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亭食堂

第23章 不安定的夜

這天晚上和鹿亭平時一樣，食材用完以後就打烊了。大家打過招呼陸續散去後，嚴庭看到一直到整理完廚房都還沒松下表情的黎輝，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黎輝一回頭，嚴庭就塞了顆果汁軟糖到他嘴裏。

「甜嗎？」

黎輝點點頭。那顆糖軟糯糯地，咬下去，果汁的濃郁香味就在嘴裏竄開來，見他忍不住露出笑，嚴庭揉了揉那個小腦袋說：

「今天大家都吃得很開心。」

「謝、謝謝公子。」

「謝我做什麽，是你用心做的東西，大家喜歡。」

黎輝猶豫了一下，邊用軟布擦着碗，邊看着眼前的白色大格瓷磚，末了低下頭。嚴庭以為他就要保持這個動作了，卻聽到黎輝有些懊悔的聲音。

「我，我覺得在公子這裏，好像很容易開口說謝謝了。」

嚴庭靠到料理臺邊，也不看黎輝，只是靜靜地環抱住雙手聽他講。

「下午宋大哥說，大家都是那樣跟着師傅學的。我，我一直以為，大師傅一定是覺得我個頭小，沒什麽力氣，也不夠機靈，所以才一直叫我在竈屋裏當個打雜的... ...」

「公子說大家吃得很開心，其實這些，都是從大師傅那學的，」黎輝不知道該怎麽說明白心裏的話，只能一點一點繼續：「師兄們捉弄我時，大師傅他什麽也沒說，我有時，很想他能快點讓我做菜，這樣的話，就不會被他們看不起了。」

「但是，其實我在大師傅那裏學到了這麽多，連聲謝謝都沒和他說，還... ...」

黎輝攥緊手裏的軟布，嚴庭見他似乎很苦惱該怎麽說下去，于是把他手裏擦好的碗接了過來。

「黎輝，你大師傅是個什麽樣子的人？」

黎輝一愣，想了想答道：

「比公子要大好些，話，話不多。看到好食材會咧開嘴笑，要是誰做事慢了點會吼很大聲，」

「聽着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啊，」不等黎輝反應，嚴庭又湊到黎輝腦袋邊聞了聞，「今天得洗個澡，頭發一股子豬骨湯味。」

黎輝本來想說這沒什麽，不過來到這裏以後，他很喜歡能用熱水沖澡，便喜滋滋地點了點頭。兩個人把碗碟歸位，關了燈往卧室那邊走去。出來的時候黎輝站在那回頭看了看鹿亭，嚴庭也不催他，等黎輝轉身才又邁步。

兩個人洗完頭，嚴庭望着黎輝挑起眉毛問：

「怕不怕癢？」

黎輝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要問這個，老實地點了點頭。嚴庭似乎很開心，沒等黎輝會過來，一下子把雙手伸到他的胳肢窩下撓了起來。黎輝先是抿嘴忍着，不一會兒實在是忍不住，終于放聲大笑：

「哈哈哈！公、公子，不、不行了！好、哈哈哈哈、好癢！哈哈哈哈，好 ——」

扭着身子和嚴庭打鬧着，見黎輝第一次露出了這個年紀會有的活潑笑臉，嚴庭的表情也溫柔了。

「公、公子也，怕癢嗎？」

有些不甘心，黎輝把長發攏到背後問。

「你可以試試。」

笑着回答黎輝，見他果真要把手探過來，嚴庭伸出大手把他兩只手腕抓住往上一舉，黎輝想要掙脫，兩人又是一陣鬧。末了喘着氣，黎輝看到嚴庭的腹肌，不禁又羨慕起來。

「要怎麽才能有這個呢？」

因為剛才的打鬧，黎輝覺得和嚴庭又親近了一些，于是想也沒想地伸出手探到那線條分明的腹上，嚴庭看着黎輝的手笨拙地在上頭貼着摸了摸。

「原來有點硬啊，」

有些好奇，黎輝仔細觀察起來，忽然靠近的熱度讓嚴庭有些不自在，一把扶住黎輝的肩膀：

「等你先長壯實一點，所以要多睡覺。」

沒有看出嚴庭表情的異樣，黎輝把這話記到了心裏頭，連忙繼續洗起澡來。等兩人吹幹頭發，嚴庭叫黎輝自己熱杯牛奶先喝了，便去院子裏點了根煙。

想起之前的種種，又想起唐蒙的話。

——黎輝對你來說，是什麽？

讓煙緩緩從唇間吐出，嚴庭又吸了一大口。快到十二月了，夜晚也開始冷了，是該加床毛毯了吧？想着這些，嚴庭才覺得平靜了許多，意識到這一點以後，忍不住苦笑起來——明明已經不是青春期的少年，剛才卻因為那些開玩笑的打鬧和無意的觸碰，叫自己給身體下了一種暗示。反應過來時，嚴庭覺得自己必須要正視唐蒙的那個問題了。

「唐叔，你明天和小黎輝一起去菜場嗎？」

「嗯，明天早上一起去。」

「那要多買點，我今天就沒吃到小黎輝做的面。」

葉旗對這個很是耿耿于懷，自己的同學都吃到了，結果他這個內部人員連口湯都沒撈着。唐蒙坐在屋內的椅子上翻着書頁，也不看他，但一直挂着笑。聽到他抱怨起這個，輕咳了一聲：

「我們當中，吃到的好像只有宋菘和術柏哥吧？」

「所以我的意思是，明天晚上我們早點去，工作餐提前吃。反正下午沒課，我幹脆就在老大那複習算了。」

「還記得要考試，不錯。」唐蒙滿意地點點頭，視線在書頁上游移了一會，擡起頭看着躺在床上玩手機的葉旗，「對了，小旗，」

聽到唐蒙這樣叫自己，葉旗放下手機把頭側過去。

「你，」想問他這兩年為什麽一直打工，但現在才問，又似乎有些奇怪。唐蒙微微一笑，把話題一轉：

「今天你的同學裏面，好像有個女孩子一直在拍照吧？」

「拍照？啊，你說帶着相機的那個是嗎？她是我學妹，我跟她說請她吃面，幫忙多拍一點，完了再幫我們宣傳下。」

「這樣啊。」

「她拍照很不錯的。」

葉旗見他沒說什麽重要的話，又把頭扭過去，手指在屏幕上滑着。唐蒙把視線移回到書上，沒再出聲。

那女孩兒确實有拍店裏，但拍得最多的還是葉旗。唐蒙每次擡頭或者轉身就能看到她對着葉旗的方向拍了之後，偷偷笑着，仔細地檢查畫面。唐蒙不由得想到自己拍葉旗時的模樣——自己和那個女孩，是不是一樣也笑着呢？

「唐叔？」

葉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唐蒙一愣，回過神發現他正蹲在自己跟前。

「想什麽呢？半天沒翻書。」

「沒想什麽，有點困了。睡覺吧。」

合上書想站起身，膝蓋上卻多了兩只手臂。葉旗順勢趴在那，擡頭問：

「嚴梓她，喜歡你，你知道的吧？」

唐蒙沒作聲。

「為什麽不答應她？」

知道自己的這個問題很蠢，可葉旗就是忍不住要問。好像把這些都問到一個答案以後，自己就能安心。盡管明知道答案有時也許只不過是此一時的回話，但如果聽進耳了，就總像是得到了個什麽保證，保證情緒可以無事一陣子。

所以他還是問了：

「你爸媽，不是也，催你早點結婚嗎？」

「嚴梓是妹妹。」

唐蒙想起母親最近硬要他去相親，嘆了口氣。本以為他們回老家，自己能離這事遠一些，沒想到家裏人還會托人在這邊幫他介紹。

「結婚的事情，也不是催就能成的啊。」

說完看着葉旗，對方正望着自己。那樣子和小時候的葉旗好像沒什麽兩樣，只是似乎多了份探究。唐蒙忍不住想去揉揉他的頭，剛擡起手，手腕就被葉旗握住拉到了臉邊。唐蒙一愣，看着葉旗把鼻子湊到掌心聞了聞，一陣酥麻順着手臂蔓延過來。

「小旗——」

話音未落，手心便被溫軟的舌尖舔了上來。葉旗斜過眼，望着唐蒙彎起嘴角。

「還在呢，橘子的味道。」

手僵在那裏，隔了會兒唐蒙才恢複到平時的神态。

「剛才沒洗幹淨吧，我再去洗洗。」

微微勾起嘴角，唐蒙抽出手站起了身。

「你先去睡吧。」

第二天一早，四個人在卧室那邊的廚房裏坐着吃早飯。熱騰騰的肉包和剛出鍋的油餃頭，黎輝又煮了桂花米酒，敲了雞蛋在裏頭，攪一攪，嫩黃色薄雲般的雞蛋絮就順着轉，端到桌上還有些燙手。

剛才聽唐蒙說昨天的營業額很不錯，黎輝心情也更好了，打定主意今天也要認真煮面，以至于他完全沒發現身邊那三個大個子都頂着黑眼圈，默默地咬着包子，不看對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