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謝謝。”他接過紙巾擦了擦眼睛，便再度開始了他的講述，“等我在醫院醒來，等待我的是爸媽已不在人世的噩耗，還有妹妹在我身旁無助而又絕望的啜泣。
“離開我的不止我的父母，還有我的右腿。
“自此之後，我便是這個家庭唯一的頂梁柱了。
“這可真是一份殘忍的成年禮呢。
“沒了父母、失去右腿的我，自此之後能依靠的就只有我自己，而我還要保護妹妹，和她一起在這個險象環生的世界跌跌撞撞地走下去。
“賠款久久未至，而我們也沒有走得很近的親戚。
“起初還有媒體關注的時候，我們還能得到一些好心人的捐助。可日子久了，當我們的新聞已經沒有多少利用價值的時候，我們就只能像被世界冷落的棄嬰那樣，被遺忘在最黑暗、最陰冷的角落了。
“我不再考慮參加高考、進入大學的事——畢竟學費太昂貴了，而只要想想醫藥費和接下來的生活開銷，也足夠将當時年幼的我壓得喘不過氣來。
“幸好我還差一歲就成年了。
“我開始進入社會，找一些零工來做，好維持我和妹妹的生活。如果可能的話，我還想盡己所能供她讀書，讓她考入一所能令自己感到驕傲的大學。
“這也算是，對我自己那注定無法成真的夢想的一種彌補吧。
“而在之後的日子裏，妹妹便是我黑暗慘淡的生活裏唯一一束瑩白的光。
“她一直很懂事，也很聽話。雖然我不太清楚她在校的具體情況，但我知道，她的成績一直是名列前茅的。老師也時常誇獎她。
“她還常常對我說：‘哥哥，我會好好讀書，好讓你不要再那麽辛苦。雖然爸媽已經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可只要我們互相支持着走下去，這日子就不會那麽地苦！哥哥，你要想想，你還有我呢！’
“每每她這麽說的時候，我總是會控制不住地落淚。
“再後來，妹妹就這麽漸漸長大了，出落得也愈發漂亮、知性、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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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我和她站在一起，有很多人甚至都認不出我是她的哥哥。
“畢竟妹妹走的，是和我完全不同的道路。
“再之後，她很争氣地考上了一所不錯的音樂學院。
“雖然念音樂學院要花不少錢，可自上高中之後，妹妹便很少再伸手向我要錢。雖然我時常和她說，她只要專心念書就好，關于生活的花銷，暫時還不需要她來操心，可妹妹向我要錢的次數确是越來越少。有時候，我只覺得她懂事得讓我有些心疼。
“再後來，妹妹偶爾也會邀請我去看她的演出。
“而在觀衆席上看着她那耀眼的模樣，我這個做哥哥的是真的很驕傲。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上天是再度把希望還給了我們。
“随着妹妹一天天長大，漸漸接近畢業的年齡，我的心願也漸漸從希望她考個好大學轉變成希望她嫁個好人家。
“ ‘你要嫁個能讓你幸福的人。’我時常對她這麽說。
“ ‘不，我要嫁個能讓我和哥哥過上好日子的人。’可她總是這麽回應我，臉上還帶着甜甜的笑容。
“不知是否因為懷有這樣的目标，大學時候的一次聚會，她結識了紀紹永。雖然他們有着不小的年齡差，可還是火速戀愛，甚至在妹妹還沒畢業的時候，就已經定下了婚期。
“後來得知對方有意讓她做全職太太，我只覺得很是惋惜。
“ ‘你的歌兒唱得那麽好，明明能有很光明的前途。’我時常這麽唉聲嘆氣地和她說。
“ ‘可是他能讓我們過上好日子啊！’妹妹卻賭氣一樣地回我，但很快又換回了平日那副溫柔可愛的表情，‘而且紹永說了，他會給哥哥安排一份體面高薪的工作——以後哥哥有了不錯的收入，我也就能期待有一個漂亮賢惠的嫂子了呢！嘻嘻！’
“看着她天真爛漫的笑顏，我實在是不忍心再反駁她。
“但我總覺得心裏有淺淺的不安。
“ ‘算了吧。妹妹喜歡就好。’
“ ‘而且對方看上去也是一表人才的樣子。’
“我只能在心裏這麽安慰自己。
“再後來，他們訂婚了，而妹妹也如約定的那樣，開始了做全職太太的準備。
“婚禮那天，我看着妹妹穿着潔白的婚紗，終于明白了‘天使’一詞的真正含義。
“很快，我便被安排到了紀紹永家做守門人，每個月的薪水确實很可觀——以我這樣低學歷還落有殘疾的條件，要想找到同樣薪資的工作，怕是很難。
“不過，這也讓妹妹婚後的真實生活毫無保留地展現在我的眼前，赤-裸裸的，不帶一點兒粉飾的面紗。
“我可以說，紀紹永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或許和我妹妹剛結婚的時候，他是對她有那麽一點兒感情，又或許是很愛。
“可他愛任何人的程度，都不會超過愛他自己。
“新婚才第六個月，他就對我妹妹動手了。而原因只不過是，她那晚因着發燒，沒等他就提前睡了。
“這是多麽荒唐！
“可自此之後，妹妹就有了熬夜到天明的習慣——除非紀紹永在家。
“有了第一次之後，第二次、第三次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而愈是往後，便愈是不需要什麽理由。
“或許，他也從來沒想過要找個什麽正當的理由，不過純粹就是想要找個借口發洩罷了。
“一年後，妹妹終于再也無法忍受，向紀紹永提出離婚。
“可等待她的只是一頓無情的毒打，以及第二天紀紹永跪在床邊哭着求她原諒。還有半個月之後，紀紹永威脅說要把我辭退，還威脅說，只要他想，我就一輩子都別想找到工作。
“從此，妹妹不再提離婚的事情。
“而我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她臉上的笑容一天天稀少下去。
“再之後，紀紹永在外頭有了情人。
“而再往後的事情，你該都是知道了。”
柳烨擰開帶來的水壺，咕咚咕咚地把水灌了下去，只留我一個人沉浸在方才聽到的故事裏，久久走不出來。
“我都不知道……”我難過地說，“原來柳汀竟過着這麽悲慘的生活……我還和她吵架，還質問她為什麽不離開……我的天啊！我真的不是人！”
說完我便憤恨地甩了自己一巴掌，卻覺得心裏更難受了。
柳烨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注視着這一切，看起來像是在思考什麽的樣子。
“小夥子，”幾分鐘後，他終于開口了，“你願意帶柳汀逃離這個地獄嗎？”
我帶着幾分驚詫擡起頭來，卻發覺他望着我的眼神是如此認真，看上去并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
那場商談過後，我便和柳烨建立起了密切的聯系。
而我也深切地體會到，在一段親密關系裏，若是有一方的親人作為“戰友”，那麽這段感情的發展真的會順利太多太多。
柳烨就像是一個牽線人一樣，時不時地給我和柳汀安排各種各樣的見面機會，還偷偷告訴我柳汀的許多生活習慣，讓我一下子只覺得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也因着這些便利，我和柳汀之間的關系開始進展順利。
而對于紀紹永，柳汀并沒有多少愧疚——畢竟在這段婚姻裏，她并不虧欠他什麽，也早就不再抱有什麽幻想了。
而她所擔憂的，不過只是我的前途，還有我們的未來罷了。
“就等我兩年。”在某次約會中，我輕輕地撥開她額前的劉海，對着她光潔的額頭吻了一下，“兩年過後，等我畢業了，我就帶你離開這裏。或許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們都不會很富裕，可我們會過着自由、快樂、無憂無慮的生活。”
每每我這麽說，柳汀都只是把腦袋枕在我的肩膀上，就那麽淡淡地笑着，不說好，也不說不好，我實在是猜不透她心裏的想法。
但我希望帶她離開的決心，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我們見面的次數在漸漸變少，可頻率卻愈來愈穩定。
“我要多放一些心思在學習上，努力在畢業之後找到一份好工作，好帶你遠走高飛。”
我時不時就會對她這麽說——因為我知道，她是個缺乏安全感的人。
而每一次，柳汀總是不給出任何積極的答複，看上去既沒同意，也不鼓勵。
我想，這或許是因為她真的打從心裏把我看成是一個小孩子，覺得我的許諾不過只是一個幼稚的玩笑，永遠都沒有成真的可能吧。
可是她越是這麽想，我就越是要證明給她看。
之後的兩年，我就真的像和柳汀約定的那樣，幾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學習上，成績就像攀岩似的直線上升。
班主任訝異于我的變化，有一次偶爾找我談心，竟詢問我要不要考慮考名牌大學的研究生，我的心裏一時既驚喜又錯亂。
驚喜的是老師竟然這樣看得起我，錯亂的是盡管我也憧憬着光明的前途，可我現在需要的卻不是贊美和榮譽，而是……金錢。
還有一條絕望的生命在等待我去拯救。
那是我最最寶貝的愛人。
在現代社會，學識和智慧改變不了什麽，甚至都無法幫你實現理想，可是錢能買通一切。
雖然話不中聽，但事實就是如此。
這是一個笑貧不笑娼的時代。
而更為諷刺的是，即便我秉持着這樣的觀點，我也想盡己所能地讓自己遠離貧窮。
因為一個人不會被無知和淺薄逼得想要撞牆自盡，可銀行卡上不斷增加的欠款金額可以。
“對不起，老師。謝謝您的好意。”所以我只能這樣回複，“考研是一項很需要毅力的事情，我擔心自己堅持不了。”
“是嗎？那真是可惜了啊。”老師的表情簡直和他的話語一般誠實，“真的不再考慮看看嗎？我覺得你是很有希望的……”
對于我們這樣的學校而言，能出一個名校的研究生，也算是給學校的門面增光添彩了。
畢竟之前，某學長不過只是考上某市一所小有名氣的985高校，也能被學校挂着大喇叭宣傳一個星期之久呢。
可是一想到我的柳汀還被困在那望不見盡頭的地獄裏，我最終還是選擇了婉拒。
對于現在的我來說，一份能讓我拿到薪酬的工作，遠比詩和遠方要來得更具誘惑力。
于是後兩年就這麽平平淡淡地過去了。
我順利地通過了畢業答辯，拿到了畢業證書，還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
在辦完離校手續的當天，我迫不及待地給柳汀打去了電話。
“在公園見吧？”我只覺得自己的聲音輕盈得快要飛起來。
“好。”電話那頭是柳汀肯定的答複，而一向沒有多大情緒起伏的她，這回的聲音裏竟也藏有一種掩飾不住的甜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