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在聽過陳星澤在聚會上的言論後,米盛承認自己是個罪人。
一個為了罪行暗自竊喜的罪人。
他将陳星澤說的“第一次我想跟自己喜歡的人做”擅自改為“第一次我跟自己喜歡的人做了”,然後存入腦海。
他并不在意這是不是自欺欺人,相反他很喜歡這種感覺,只要一點點現實,其餘部分全部用假的來編造,這樣一來好像所有感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媽,再這樣下去我可能要跟你作伴了。”
今日難得空閑,米盛正為母親整理東西,母親要去參加一個針對精神類病人的溫泉療養活動,為期三天,王姨随行看護。
“我終于理解你為什麽這麽喜歡睡覺了,人果然還是要靠做夢才活得下去。你說如果我也像你一樣,會不會輕松很多。”
母親看向他,輕輕問:“你困了?”
米盛指尖停頓。
母親:“想睡了嗎?”她擡手摸米盛的臉,“好孩子,累了就睡會吧。”
今日晴空萬裏,陽光順着飄窗照在米盛的臉上。他抿唇,目光聳動,反手握住母親的手掌。“我不累,媽,我不會睡的,我會好好照顧你。所以你也要答應我,一定要健健康康陪在我身邊。”
母親精神時好時壞,更多時候是半夢半醒,這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她的煩惱,她有時會露出慈愛的笑容,像年輕時那樣美麗。
王姨從房間裏出來,看見米盛,說:“你們娘倆今天心情很好啊。”
米盛嗯了一聲。
王姨又說:“你一高興屋裏都亮堂起來了。”
米盛接着幫母親整理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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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姨打量他,問:“你買新衣服了?”
“對。”他還穿着昨天參加聚會時穿的衣服。
王姨:“你好久都沒買新衣服了,穿着真好看。”她往廚房走,邊走邊唠叨,“你就是太瘦了,昨天你媽媽狀态好,自己泡了糯米,給你做了豬油夾沙八寶飯。不過你回來已經太晚了我就放冰箱了,要不要嘗一嘗?不過你媽媽手藝也太好了,像專業廚師似的,給我吓一跳。你快來看看她做的。”
米盛來到廚房,八寶飯像縮小的蒙古包一樣扣在盤子裏,十分可愛。
王姨端起盤子,“我去幫你熱一熱。”
米盛攔住她,“先等等。”
王姨:“不餓嗎?現在不熱的話等會我送你媽媽出門了,你就得自己熱了。”
米盛:“沒事,我自己來就行。”
王姨去幫母親做出發前的最後準備,母親難得穿了條裙子,王姨贊嘆連連,“徐姐你可真美啊。”
離開前,王姨反複囑咐米盛。“你熱東西的時候一定要盯着,用完就把煤氣關了。晚上睡覺前要鎖門,窗戶也要鎖,不要小看現在的小偷,那些人能爬上來的!”
米盛無奈,“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
“你有時候比小孩還迷糊呢。”
母親也難得跟米盛道了別,她拉着米盛的手,溫柔地說:“好孩子,累了就休息,媽媽來幫你分擔壓力。”
米盛笑着點頭。
客車在家門口等着,米盛送走她們,來到窗臺。今天的天氣太好了,他凝視純藍的天空好一會,直到陽光開始變得耀眼才回屋。廚房裏還放着母親做的八寶飯,米盛猶豫片刻,終是掏出手機。
陳星澤在前往教學樓的路上收到米盛的信息,米盛問他今天有沒有課,要不要去他家。
陳星澤毫不猶豫,回複“沒課”。
“我有事要走了,你幫我記一下筆記,老師問的話就說我腳崴了去醫院了。”陳星澤匆匆留下一句話,飛奔而去。
“哎!”施恺在後面喊,“幹什麽去啊!是複習課啊!”
盧小飛看着陳星澤的背影,啧啧道:“看這速度,不知道還以為中彩票了。”
施恺沒接話,盧小飛看向他,說:“你打不打算跟阿澤表白啊?”
“有病啊你!”施恺扭頭就走。
“怎麽就有病了?”
“我怎麽可能跟他表白,再說了,這年頭哪還有人表白,聰明人都會暗示,懂不懂?”
“可阿澤這方面完全不聰明啊。”
施恺不說話,盧小飛也不再問。兩人一路安靜走到教學樓門口,施恺才低聲說:“其實不是聰明,只是現在人都不肯吃虧。除非十拿九穩,否則先表白的人總歸先輸一城了。”
兩人來到教室,離上開還有十分鐘。他們坐在後排,教室沒有拉窗簾,橘紅色的牆壁有些發暗。
陳星澤出了校門直接打車去米盛家,在小區門口下車,以百米沖刺的速度狂奔至米盛家。
米盛開門,陳星澤氣喘籲籲。
米盛穿着白襯衫,領口的扣子松了一顆,能看到精巧的鎖骨。他的袖子挽至胳膊肘,小臂很白,也很光滑,幾乎沒有體毛。
“你怎麽出這麽多汗?”
“……外面有點熱。”
“進來吧。”
這是陳星澤第一次來米盛在上海的家,很普通的住宅樓,九十多平的小三室,裝修已經有些年頭了。這個小區主要勝在綠化好,環境幽深,鬧中取靜,很适合調養。
只不過……
“你這裏好亂啊。”
“這是你口頭禪?”米盛靠在客廳的承重牆上,點了一支煙。“到哪都說亂。”
陳星澤掃視一圈房間,回頭看米盛。米盛本來就白,又穿着白色的衣服,被濃烈的陽光照着,像要消失了一樣。只有飄動的煙霧将一切拉回現實。陳星澤覺得這房子太靜了,靜得他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了。
“你叫我來幹嘛?”
“不幹嘛。”米盛抽着煙,平淡道,“我外賣叫多了,自己吃不下。”
“啊?”陳星澤沒想過這種理由。“外賣叫多了?”
“你不想吃?”
“沒,正餓着呢。”
難得說謊,陳星澤胸口都要抽到一起了。
米盛起身,“那我去給你熱一下。”
“我自己來吧。”
“你坐着。”
陳星澤哪裏坐得住,“笤帚在哪,我幫你打掃衛生吧。”
米盛指向窗臺。
陳星澤帶着一腔勞動熱情投入大掃除中,他第一個打掃的就是米盛的房間,也是整個房子裏最亂的房間。陳星澤掃床下,一堆灰塵,嗆得他咳嗽了幾聲。
米盛的衣服都堆在椅子上,陳星澤一一抖開,然後去衣櫃裏翻找衣架。
課堂上,施恺和盧小飛一起開小差。從陳星澤走後,他們的話題就一直圍繞着他。
盧小飛有心想撮合兩個室友在一起。
“說真的,我覺得你跟阿澤蠻配的。”
“哪裏配?”
“你太不正經了,就得配阿澤那種正經的。”
施恺睨他,“說誰不正經呢?”
“認真點,你要不要好好跟他說一下。”
“你沒看他剛剛飛奔的速度啊?”
“你目光要長遠,那個人就是再好看也比我們大十歲呢,代溝肯定很深,還是你跟阿澤更有共同語言。你別看阿澤現在迷他,那是因為我們還是學生,阿澤對社會上的人有好奇也正常,但以後新鮮感肯定會慢慢減少的。”
施恺冷着臉,“要是這麽簡單就好了。”
盧小飛激他說:“你還勸阿澤有自信,我看你才是要有自信,平日都恨不得用鼻孔看人,怎麽這種時候就慫下去了。”
施恺:“我才不會慫別人。”
盧小飛:“那怎麽不上?阿澤很單純的人啦,你主動點沒準就成了。”
聽了盧小飛的話,施恺陷入沉默,仿佛在回憶什麽,過了一陣才說:“……單純也不代表什麽都沒經歷過,你還記得呂梁嗎?”
盧小飛:“記得啊,不是你朋友嗎,去年跟男朋友分手要死要活的那個。”
施恺:“對,後來一次上英語課我跟陳星澤說這件事,可他一直在記筆記,态度特別敷衍。我就罵他什麽都沒經歷過才會這樣無關痛癢……”
盧小飛:“然後呢?”
施恺:“然後他就放下筆,對我說‘真的沒事,你朋友肯定會幸福的’。他說得特別保證,都不像安慰了,跟真事似的,我就問他‘是誰告訴你的’,然後他就愣住了。”
盧小飛:“愣住?為什麽?”
施恺:“不知道,我也只是随口問的。後來他好像想到了什麽,但也沒告訴我。那一整天他都像丢了魂一樣,盯着一個地方發愣,像要哭了似的。那時起我就覺得,他心裏應該藏了很多事。”
盧小飛皺眉,“我怎麽沒聽懂呢?”
施恺嗤笑,“你這個情商當然聽不懂了。”
打掃完房間的陳星澤悄悄來到廚房門口,米盛正遵循王姨臨走時的叮囑,一眨不眨地盯着正在加熱的蒸鍋。
他沒有注意到門口站着人,只顧看着鍋裏的八寶飯。他抱着手臂發呆的樣子不複平日的精明靈動,背部自然微駝,脊椎不像年輕人那樣強壯有力。
陳星澤靜默伫立。
是誰告訴你的?
是誰在最開始的時候,讓你毫不猶豫相信了,我們這樣的人也一定能幸福的?
是誰在你萌芽之時保護了你?
這個人自己過得好嗎?
空氣裏有飯香,也有飄蕩的微塵,廚臺上有調料瓶,也有擦不淨的油漬,零零總總的細節交彙在一起,讓眼前的畫面有股滲透靈魂的真實。
陽光爬上陳星澤的背,曬得發熱發癢,他一動不動,靜靜站着,靜靜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