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陳星澤覺得陸昊最近有點奇怪,似乎比之前更傻了。
某天他們在校園裏,陸昊走路溜號,沒注意腳下臺階,摔了個平沙落雁式。陳星澤站在旁邊說:“你讓我想起了阿富汗犬。”
陸昊從地上爬起來,悶悶道:“那是啥?”
陳星澤:“說是世界上最笨的犬種。”
陸昊沒接話。
陳星澤:“你知道它能笨成什麽樣嗎?”
陸昊:“不知道。”
陳星澤:“據說有人做實驗,領着它走直線,半路人悄悄離開了,它還接着走,一直走到撞上東西才停。”
陸昊:“……”
就算被用如此蠢貨做類比,陸昊還是沒有回擊,他拍拍身上的土,默不作聲接着走,一路上好像在思考什麽世界性難題。
陳星澤不知道他抽什麽風,問過兩次,都被陸昊搪塞過去了。他沒有再追問,只是偶爾在尴尬的時候幫他活躍一下氣氛。
就這樣稀裏糊塗過了大概一周之後,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陸昊将陳星澤叫到籃球場。
陳星澤嘿嘿兩聲:“要開人大會啊,這麽嚴肅。”他雙手插兜,悠閑踱步,不料陸昊一把将他拉到面前,因為激動,他鼻孔都放大了。
陳星澤:“你想殺人啊?”
“陳星澤。”陸昊一本正經叫他名字,那目光讓陳星澤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陳星澤:“……到底怎麽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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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昊嚴肅道:“本來不太想跟你說的,但我這人藏不住事,憋了一周感覺要爆炸了,所以我還是決定告訴你。”
“告訴我什麽?”
“那天你跟那莉莉說的話我聽到了。”
“什麽?”
“那天,就是你把那莉莉單獨叫出去的那天中午,我跟過去了……但我不是為了想偷聽才去的。”
陳星澤明白是怎麽回事了,輕輕啊了一聲。
“我不是故意去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不太餓,所以就……”陸昊臉漲得通紅,解釋不清。但此時陳星澤心裏想的卻是其他的事……
“所以你上周那麽奇怪,是因為知道我是同性戀了?”
“啊?”
陳星澤看着他,帶着故作輕松的笑。
“是不是覺得有點別扭啊?”
陸昊總算反應過來陳星澤的意思,瞬間咆哮出來。“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想哪去了!”他唾沫星子狂噴,“我那樣是因為、因為我覺得我偷聽了你的秘密,覺得很對不起你!”
陳星澤看着極力想要洗脫自己冤屈的陸昊,抹了一把臉。
“……噴我一身。”
陸昊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但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
陳星澤:“不是就不是呗。”
陸昊苦大仇深地低着頭,說:“我覺得你可能不想讓太多人知道……但我媽說如果想交朋友,就得光明正大,有什麽說什麽,所以我才考慮了一周……”
“這點事也能想一周,你腦回路夠清奇的了。”
“我很苦惱的好不好,一直想跟你坦白,但怕你生氣。”
陳星澤安慰性地拍拍陸昊的胳膊,“放心,我不會因為這種事生氣的,走吧,回教室了。”陸昊從後面追上他,欲言又止地說:“還有一件事……”
“什麽?”
“尤、尤小林……你是喜歡尤小林嗎?”
陳星澤回頭看他。
陸昊慌忙道:“我亂猜的!”
陳星澤:“那算你猜對了。”
陸昊凝視着他,小心問:“真的?你喜歡他?”
陳星澤:“我就是為他才來這所學校的。”
坦白一切後,陳星澤忽然感覺莫名輕松。
陸昊哦了一聲。
陳星澤接着往前走,陸昊在後面嘟囔道:“你喜歡那種清秀的啊。”
“廢話,難不成喜歡你這種五大三粗的?”陳星澤說這話也是有心想要陸昊放輕松,讓他不用擔心跟自己在一起玩時的人身安全問題。
陸昊:“我沒那麽壯好不好!再說了,五大三粗怎麽了,這才叫男人!”
陳星澤幹笑兩聲,“不好意思,我做1號的。”
陸昊:“啥意思?”
呃……
陳星澤沒有往下解釋。一來覺得這種事情比較隐私,二來也覺得不太保險。雖然陸昊對“同性戀”的反應沒有尤小林那麽大,但很有可能是因為他只了解“戀”的部分,而對“性”還沒什麽概念。
陳星澤覺得停在這就挺好。
再怎麽說,在大衆的眼中,男人跟男人上床也有些奇怪吧。
陳星澤很喜歡陸昊,他并不想在他眼中變得奇怪。
“走了走了。”陳星澤又推了陸昊一把,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事情算是圓滿解決。
而此事的圓滿也讓陳星澤更加後悔當年對尤小林的策略。
年輕就是容易沖動,如果當時他再冷靜一點,不是直接寄去沖擊力那麽強的同志電影,而是像現在對待陸昊這樣,循序漸進由表及裏,可能他們現在就不會這麽僵了。
搞不好日積月累,尤小林還能被他打動呢。
……
還是算了。
別做白日夢了。
頭賊疼。
“喂,喂!”
陳星澤從昏睡中醒過來,陸昊一臉不滿地站在他的書桌旁。
“我跟你說話你怎麽都不理我。”
陳星澤揉揉脖子,“有事啊。”
陸昊:“下課了,出去轉一圈去。”
陳星澤:“你怎麽節節課都要轉啊。”
陸昊拉着不情不願的陳星澤出了教室,在走廊裏無聊閑逛。陳星澤打着哈欠,被陸昊用胳膊肘戳了戳。陸昊給陳星澤示意一個方向,小聲說:“你看那個男生,那個那個,剛出辦公室的那個……你覺得他好看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嗎?”
陳星澤看過去,認出那是三班班長,帶着眼鏡斯斯文文的。
自從籃球場之夜結束,陸昊就像是被開啓了新世界的大門,完全化身好奇寶寶,随時随地開啓十萬個為什麽模式。
剛開始陳星澤有點無語,後來時間長了,他也體會到了這樣的好處。
畢竟人都是需要溝通的,将所有秘密都咽在心裏太累了,有一個能讨論的人真的不錯。
“不喜歡。”陳星澤簡單回答,他扭頭看向窗外,指着一個人說,“你看那個七班的,那個才是我喜歡的類型。”
陸昊順着陳星澤的指向看過去,“會不會有點瘦弱啊。”
都說了我是做1號的……
陸昊看向陳星澤,小聲問:“你談過戀愛嗎?除了尤小林。”
陳星澤:“沒。”
陸昊:“那就是沒經驗了?你能分辨出誰跟你是一類人嗎?”
陳星澤稍稍停頓了一下。
“應該……能吧……”他也不是很确定,他偶爾能在一些男生身上嗅出“同類”的味道,但之前他所有注意力都在尤小林那,眼裏根本容不下別人。
回過神陸昊正用狐疑的表情看着他。
“……怎麽了?”
“我怎麽覺得你有點不靠譜啊。”
“啊?”
“你有那邊的朋友嗎?”
“……沒。”
陸昊撇了撇嘴。
上課鈴響,兩人回教室。可之後的課程陳星澤怎麽也聽不進去了。
陸昊一說一過的話讓他記挂起來。他發現自己對那個世界的了解是那麽少,自始至終只有尤小林和那部電影而已。
他禁不住去想,其他同類人是怎麽生活的?他們在什麽地方念書?做什麽工作?也像他一樣愛上過直男嗎?也曾為感情痛苦過嗎?
一念動起,欲罷不能。
人是群居生物,尋找同類是天性,也是本能。陳星澤想了幾天後,終于付諸了行動。他在周末去了網吧。為了方便,他特地要了一個包間,反鎖上門,開始上網搜索。
從前陳星澤很少在網上搜這些,沒有經驗,亂點了一通後,偶然進了一個聊天室。剛進去屏幕上就蹦出圖片,兩個猛男在一起做活塞運動,圖還一顫一顫的,吓了陳星澤一跳。
圖片上配着誇張的廣告詞——
金槍不倒!
放肆去愛!
進口神油!
霸氣長留!
“什麽玩意……”陳星澤一頭汗地将廣告關掉,點進聊天室。
結果聊天室裏的內容也跟廣告差不多,都是些十分露骨的東西。陳星澤翻閱着,覺得身上有些發熱,手也不自覺地按在身下。
說到底男人都是不太好控制自己欲望的生物。陳星澤還算是自制力強的人了,他決定速戰速決,在交友頻道裏挖了一個沒太多人留言的帖子,記下電話號碼後就匆匆離開了。
出了網吧,陳星澤臉頰紅熱,心口砰砰直跳。網吧離學校不遠,校園的桃樹林在視線裏露了頭,陳星澤遙望着那尖尖的枝杈,內心漸漸鎮定下來。
這才是他的世界。
陳星澤緊了緊灰色的圍巾,低頭往家走。
深夜。
一家高檔酒店的套間裏,米盛正在洗澡。
氤氲的蒸汽裏,修長的身體隐隐可見,水順着光滑的肌膚滑下一道流暢的曲線。
洗完澡,米盛裹上浴衣來到鏡前。他漠然看着鏡中那張蒼白的臉,半晌睨了一眼,轉身出去。
卧室裏有濃濃的酒氣,衣服扔得到處都是。一個男人趴在床上毫無動靜。從背後看,男人的頭發有點稀疏,應該已是人到中年了。
米盛走過去,擡起筆直的長腿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腳。
“死了沒?”
男人難受地動了動。
米盛哼笑一聲,從桌上的煙盒裏抽了一支煙出來,點着。
他頭發沒有幹,全部順到腦後,雅致的臉龐完全露了出來。
抽着煙,米盛望向外面的夜色。今天白天就有霧霾,晚上也一樣渾濁。發現沒什麽可看的,米盛又轉了回來。他眯起眼睛,将煙咬在嘴裏,去翻男人扔在地上的衣服。
“錢包呢?放哪了?”
他翻來翻去也沒找到,站起來,冷笑着說:“高喜文你個畜生,你他媽是不是防着我呢?”他過去又踹了一腳。“錢就算了,你答應我的工作要是敢不認賬,老子就把你這點髒事全抖出去!”
洩憤似地罵了一通,米盛掐滅煙,解開浴巾開始換衣服。換到一半聽到叮咚一聲,他随手拿來高喜文放在床頭櫃的手機,上面顯示來了一則新消息。
米盛提起褲子,将手機拿來。
——你好,我叫陳星澤,我在交友網站看到你留的號碼,請問有打擾到你嗎?
米盛挑眉,斜眼看高喜文。他知道高喜文有兩個手機號,一個是正式工作的,一個是用來瞎扯淡的。
“行啊你高喜文,堂堂導演還在交友網站上留號碼。”
米盛鄙夷地笑着,細長的手指噼裏啪啦回複。
——發照片來。
七百多公裏外的另外一座城市裏,陳星澤在被窩裏讀到這條消息。
“照片……好直接。”陳星澤喃喃自語,“第一句就要照片……不應該也回句‘你好’嗎?”
雖然這樣想着,但陳星澤第一次給同類發短信,抱着十二萬分的真誠,他從相冊裏選了一會,挑了張自認為還不錯的發了過去。
米盛正在系襯衫的扣子,短信又來了。他點開照片,系扣子的手微微一頓。
“喲。”
照片上的男孩歲數不大,但俊朗的輪廓已見雛形。這張照片是在一片桃林前拍的,男孩穿着深色外套,有花瓣落在肩頭,後面還有其他高中生的身影。
米盛看了一會,開門見山提問。
——你是1是0,還是兩邊都行?
——1。
米盛笑了。
——我這個號給別人了,以後用另外的號碼聯系。
米盛将自己的號碼發過去,兩秒鐘不到,他自己的手機裏收到一條短信。
——是這個嗎?
“真乖。”米盛說着,将陳星澤的消息從高喜文的手機裏删除。他披上外套,沖高喜文晃了晃手機。“這個就當是找不到錢包的補償了。”
說完離去。
長長的風衣擺動在夜色中。